第7章
張有人,讓穆紹勳幹掉了。
那就叫一個痛快,痛快而且無聲無息,說老實話歐陽晗都沒怎麽反應過來,就眼看着一條性命煙消雲散。
他并非沒見過這樣的瞬間,槍斃犯人他親眼目睹過不止一次了,可如此近距離,而且是用刀子割喉,而且還被噴濺了一臉一身的血,這……就真的超出他的承受範疇了。
他發現人真是奇怪的玩意兒,有時候反而是超出承受範疇的事兒更能逼着你迅速冷靜下來,尤其是當聽見樓下傳來的腳步聲時,就更驗證了這一點。
“警察!”低語了一句,他剎那間不管不顧拉住穆紹勳的胳膊,“趕緊躲!”
“躲什……”穆紹勳剛要從腰間拔槍,就被歐陽晗一把捂住了嘴,那溫熱濕黏的觸感不是掌心的汗,那根本就是腥鹹的血,歐陽晗不知是吃了什麽猛藥,更不知是哪兒來的力氣,竟然硬是拽着他翻身上炕,繼而一把推開小窗。
接下來的舉動讓穆紹勳吓了一跳。
這厮竟然拉着他一步就邁了出去。
這裏是二樓的窗口!!
但是,就在穆紹勳以為要重重跌落時,腳下卻踩到了支撐。
原來窗外一步之遙,是隔壁院子裏的葡萄架。
阿彌陀佛……
歐陽晗低念了一聲。
“這家店我熟,知道牆外頭是葡萄架。蹲下,先別出聲啊……”邊交代着安靜,邊伸手把窗戶推上,歐陽晗耳朵貼近窗邊聽動靜。
他聽見開門聲,聽見警察的驚呼聲,聽見有人叫“江先生!”,也正是直到聽見那句江先生,歐陽晗才放下心來。
江一凡親自來了,太好了。
耐着性子又等了一會兒,屋子裏亂哄哄的腳步聲散去了,一個沉穩的聲音說“你們先出去。”,而後跟着是房門關閉的響動。
歐陽晗徹底放了心。
再次伸手拉開窗,他探頭往屋裏看。
屋子正中站着一個瘦高的男人,整齊的油頭,老辣的神色,兩撇漆黑的小胡子,一身筆挺的新西裝。皮鞋,手帕,文明杖。這個一副上流社會士紳模樣的人,正是警察廳的第一大幕僚,江一凡。
看見歐陽晗探頭,江一凡先是一愣,而後無奈嘆了口氣。
“進來給個說法吧。”
“哎。”沒轍的從葡萄架上起來,側着身邁腿重新翻進屋裏,歐陽晗拍了拍身上的塵土。
“到底怎麽回事兒,打電話讓我過來,就是為了看這個?老板說你來了,問單間都住着誰,然後,這就是你要找的人?”用文明杖的末端指了指炕上的屍體,江一凡皺眉。
“不是,它是這麽回事兒,您聽我說。”定了定神,歐陽晗确認房門關着才又開口,“這人叫張有人,是總督府的探子。”
“總督府?”聽到這個,江一凡表情嚴肅起來。
“總督府下派他到口外,混進東山頭,然後……”
“等等。你是說……”表情更加嚴肅了幾分,江一凡擡手摸了摸小胡子,“總督府這是意圖剿匪啊……”
“橫是呗。”
“那,人是誰殺的。”
“……我呗。”
“你?”江一凡斜眼看向對方,直看得那鳥窩頭不自在地傻笑起來。
“得得,不是我,您心明眼亮我蒙不了您。其實吧,是東山的人殺的。他們得了消息,就直接追過來了。”
“嗯,我想也是。”完全看不到有什麽意外的表情,江一凡沉吟片刻,“那現在殺人的人呢?”
“跑了。”
“跑了?”
“嗯。”
“跑遠了嗎?”
“反正是追不回來了。”
“……那就好。”籲了口氣,江一凡摸着下巴略作思考,而後看向歐陽晗,“這事兒,爛在肚子裏,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殺人者知。”
“是是。”
“案子自然要報上去,僞造個江湖仇殺即可。”
“您放心,這事兒我拿手。”
“嗯。”
“那,總督府那頭兒……”
“查是肯定要查的,對策我想好了再告訴你該怎麽辦。”
“哎。”
“那就先這樣吧。”斯斯文文掏出手帕捂住口鼻,遮擋着過于濃重的血腥氣,江一凡示意歐陽晗還從窗口出去,而後轉身往門口走去了。
在對方拉開門之前,歐陽晗就先再度出到窗外,小心關好兩扇窗戶,他扭臉看向一邊的穆紹勳。
而讓他意外的是,靠在牆邊,腳踩着葡萄架的人,僵硬到一個不行。臉上被蹭到的血跡擦掉了,但是全身動作極其不自然。
“你……”歐陽晗有點不知深淺,“你不會怕高吧?”
穆紹勳沒說話,但是也沒動。
好吧,看來這位是真的怕高了……
噗……
一個沒忍住,歐陽晗噗了出來。
然後,一把還帶着殘留血跡的刀就架在了他脖子上。
那惱羞成怒的孤狼正準備殺他滅口。
“別別別,老大,你當我剛才是放了個屁,放了個屁還不成嘛~!”葡萄架因為兩個人的動作搖晃起來,趕緊告訴對方冷靜冷靜,歐陽晗扶着牆,小心挪移到邊緣,邁步上了院牆,示意穆紹勳跟着他過來,然後一個翻身,輕松攀着牆頭落到院外的地面。
穆紹勳跟着他過來了,只是這個時間消耗有點久,歐陽晗一直等,等到看着那頭狼落在地面,才松了一口氣。
不過穆紹勳沒打算就此放過他。
揪着他的領子,火大的男人将之死死頂在牆上。
“你敢跟別人說……”
“不敢!絕對不敢!肯定不敢!”識時務者為俊傑,歐陽晗當即求饒。
穆紹勳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才終于松開了手。
他表情複雜,兇狠和窘迫以莫名其妙的方式結合到一起,讓那張線條硬朗的臉多了些許頗為微妙的……凡人氣息?
一直表現出來的都是殺人不眨眼的霸道匪類的一面,結果,原來,竟然,這個匪類怕高啊……
整了整衣領,歐陽晗用撇嘴掩藏着又有點想笑的沖動。
“那什麽,當家的,你現在打算怎麽辦?”邊問邊脫下外頭那件衣裳擦了擦臉上殘留的血,歐陽晗問。
“回口外。”把修長的匕首和腰間的槍都用衣襟遮擋了一下,穆紹勳又恢複了那張面無表情的臉。
“這個時候,沒有回去的車了。”看了看車站方向,又看了看道路的另一端,歐陽晗試着提議,“當家的要是不嫌棄,就去我家湊合一宿吧。”
“你家?”這個提議絕對超乎意料。
“啊,休息一下兒,換換衣服洗洗臉。”
“沒那麽多講究。”
“倒不是講究。今兒晚上鬧出這檔子事兒來,明天京城肯定大搜捕,你又帶着槍又帶着刀的,出不了城啊。”
“多等幾天也就行了。別以為你們本事有多大。”
“是啊,我沒敢這麽以為啊……”看着那透着猖狂的表情,歐陽晗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太俠肝義膽古道柔腸了,竟然勸一個匪首去他家躲着,可……畢竟這匪首也算是“他這邊”的,真犯案了對他自然也沒好處,歐陽晗還是一不做二不休,沖着穆紹勳作了個揖,“穆老大,我說句真心話,咱既是出來混的,沒在自己個兒地盤裏,就得多少夾着點兒尾巴行事。甭說別的,就您這一臉的殺氣,走大街上忒顯眼。要我說呢,您就先委屈委屈,在我家住一天,然後我跟江四爺說說,讓他把你送出城,保準萬無一失。您說您要是有個閃失,東山老少怎麽辦?我們江四爺臉上也無光啊是不是呢……”
穆紹勳聽着,聽着,細長的眼睛眯起來了。他看似在思考,繼而終于還是點了頭。
“嗯。”
孤傲的頭狼,終究現實了一回。
确實,因為怒火,他殺到了北京城,做掉了叛徒,可如果自己因為傲氣,他不懂得尋求幫助,真要是出了什麽江一凡扛不住的大事兒,那東山的弟兄,還有他的親哥哥親弟弟,他可就統統對不起了。
想到這一步,穆紹勳妥協了,很是不快,但他還是妥協了。
那一夜,他跟着歐陽晗,回到了那家夥的家裏。
猴兒尾巴胡同深處,一戶獨門獨院的小宅子,就是歐陽家。
總共三間屋,東西廂房各自住着他和他哥哥一家,堂屋吃飯用,歐陽晗帶着穆紹勳進了院門,剛從裏頭插好門闩,就聽見大哥的房裏傳出響動。
“二子?”
“啊,哥,是我。”
“怎麽才回來,天都黑了。我都說不給你留門了。你一走好幾天,我天天得等你等到半夜,真是……”邊說邊推門出屋,歐陽晗的兄長,歐陽曦看到進來的是兩個人,略微一愣,“喲,這位是?”
“哦,一個朋友。”回答十分自然,歐陽晗走上前去,跟大哥說了兩句什麽,而後在對方神情緊張唠唠叨叨的叮囑中擺了擺手,便帶着穆紹勳徑直進了另一邊的屋門。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