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從告別,到重遇,歐陽晗和穆紹勳經歷了一段差不多有半個月的分離。
說長也長,說短也短。
這期間他倆都沒閑着,一個回東山後,開始加固寨子的防備,另一個留在北京,使出了滿身力氣,把風言風語在城裏散開了。
頭一個幫忙傳閑話的,就是歐陽曦。
“聽說火車站外頭的客店死人了?”
“可不嘛。”
“怎麽死的?聽說特慘?”
“是特慘,我親眼所見,那人給捆得跟粽子似的,嘴也給堵上了,然後一刀!割喉!”看着自己大哥緊張的表情,歐陽晗來了勁頭,連說帶比劃,“滿屋子的血啊……吓死誰。聽說是江湖仇殺,世仇。”
“哦……看來這仇是夠深的了,但凡要不是殺父奪妻,也不至于這麽下狠手啊。”
“那是那是,反正殺人的是解恨了。”
“那,這殺人的還沒逮着?”
“早就跑沒影兒了,警察廳一大早就布防,各個城門都把嚴了,還是沒逮住,江先生還說呢,估計啊,要不就是這兇犯武藝高強,翻城牆跑了,要不,幹脆就還在城裏呢!”
“啊?!”
“真的,要不怎麽能逮不着呢,是吧,哥你想想,這種可能相當大,大半夜的,把仇人殺了,自己跑了,跑回家,換身衣裳洗個澡,第二天還是照常過日子,誰知道哪個昨兒晚上剛犯過命案吶。”
“那要這麽一說,還根本沒法兒查了,誰家沒刀啊……”
“就說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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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這般,天上地下一通胡侃,歐陽曦信了,還成了傳播流言的幫兇。這個愛聊天兒的大哥,用最短時間內把流言傳給了周圍的街坊鄰居,而那個一樣愛聊天兒的大嫂,那雖說身形魁梧但婆娘本性不變的劉美麗小姐,也用最短時間把風聲吹到了自己娘家。
結果自然不用說,一傳十,十傳百,歐陽晗這邊為源頭的“江湖仇殺案”,結合江一凡那頭“不經意”放出來的種種“訊息”,就在極短的時間內,在北京城裏散布開來,并且頗有些越傳越邪乎的勢頭。
流言滿天飛,老百姓一邊享受着傳閑話的快感,一邊擔憂着自己鄰居是不是那殺人不眨眼的兇犯,就這麽傳着,散着,不知不覺間,等到流言基本被說膩了,也正好過去了大約半個月。
而就在此時,江一凡的耳朵裏,傳來了不好的消息。
廳長開會回來,說總督府秘密派到口外的探子沒見回來。正準備派個新的過去,再度探查,如果這次還不見有回信,就直接出兵剿匪。
按理說,做廳長的不該跟幕僚說起這些總督府三令五申要保密的事兒的,可偏偏江一凡遇上的這位廳長大人嘴不夠嚴實,更主要的是,廳長擔憂的是總督府會不會讓他負責收繳一部分協助剿匪的資金,一提到錢,哪個當官兒的不撓頭呢,自然,生逢亂世,官兒老爺們發愁的不是沒錢,而是怕自己貪來的錢被強制啓用。
這可要了命了,到底怎樣才能保住錢又顯出對于剿匪的熱情呢?
正是有了這種顧慮,廳長才把整個消息告訴了江一凡,表面上不露聲色,安撫了廳長幾句之後,江一凡回到自己辦公室,叫來了歐陽晗。
“那這麽說,剿匪是一定的了?”聽對方說完,歐陽晗邊咋舌邊摸了摸下巴。
“看樣子是。”江一凡點頭。
“那,怎麽辦?”
“現在當務之急是趕緊先讓口外知道消息。”
“嗯,那我去。”
“好,你趕緊收拾,盡快出發,別坐火車,騎馬過去就好。”
“四爺,騎馬太慢了吧。”
“不會,現在剿匪還只是個口風而已,要派兵,要籌錢,沒那麽快,這段時間足夠口外做好準備了,另外我這兒對策應該也想好了。”
“好嘞,那我這次就先過去報個信兒哈。”
“對。”
“知道了,那,四爺,我先去準備,天黑之前出城。”
意識到事情确實開始嚴重起來,歐陽晗沒了玩笑的心思,告別了江一凡,他火速回家,收拾了行裝,而後騎着江一凡家裏那匹健壯的黃骠馬,揚鞭打馬出了城。
一路上,無外乎曉行夜宿饑餐渴飲,歐陽晗加着小心,避開人多眼雜的大道,七拐八拐,終于到了口外。
東山,西山,兩座山之間的夾道就在眼前。
看了看道中無人,歐陽晗下了馬,邁步走進谷地。
他邊走邊看着聽着兩邊的動靜,然後在聽到一聲悠長的口哨聲時停住了腳步。
這是西山口的暗號。
走到道邊,坐在大石頭上等了一會兒,便有西山的人順着極為隐蔽的小路走了過來。看了看來者,發現是認識的山上弟兄,歐陽晗拱手施禮,對方也回了個“四海之內皆兄弟”的手勢,而後帶着他順小路上了山。
進了馮家寨,他見到了馮臨川,見到了馮二小姐,見到了老三何敬山夫婦,見到了小念恒,見到了衆匪,卻唯獨沒見到那念真師父。
“老大,二哥怎麽不在?”
“哦,去獨穆狼那頭兒了。”簡單應着,馮臨川請他落座。
并沒有多打聽什麽,也知道每隔一段時間念真都會去和自己兩個弟弟住幾天,歐陽晗道謝,坐下,喝了口水,開始講述進一個時期北京城裏發生的事兒,以及總督府要剿匪的內幕。
“嗯……”聽完對方的話,馮臨川皺了皺眉,“那,老四暫時還沒想好對策?”
“是,不過江先生說不必太急,這次來就是先讓我報個信,對策他會想,這個您可以放心。”
“老四辦事我一向放心。”點了點頭,馮臨川皺着眉一聲嘆,“行了,這事兒我知道了,我會盡快部署,那就勞煩歐陽兄弟,再去東山報個信兒。”
“那是自然。”
“等離開東山,再過來這頭吃個飯吧。”
“不了不了,我想趕緊回去跟四爺回話兒。”
“嗯……也好。”再次點頭,馮臨川對着歐陽晗拱了拱手,“那就恕不遠送了,路上小心!”
沖着對方回禮,又對着一起送他出來的二小姐人等回了個禮,歐陽晗牽着馬缰,下了西山口。
他的下一個目标是東山。
一樣是被早就看見他的東邊的人帶到了竹林深處,歐陽晗見着了正坐在一起喝茶的穆家三兄弟。
嗯。
一只梅花鹿,一只山貓,一頭狼。
獨眼狼。
“歐陽先生。”
“歐陽先生。”
看到他出現,梅花鹿和山貓同時起身招呼,唯獨那頭狼,只是看了他一眼,對着他點了個頭。
哼,端架子是吧,我說完剿匪的事兒你就沒架子了。
可是,等到歐陽晗一字一句講完了所有內容,也沒見那頭狼有什麽不安。
梅花鹿慌亂起來,山貓隐約皺了眉,唯獨他穆紹勳,無動于衷。
“知道了。”應了一聲,那頭狼站起身,叫過一旁的一個親信匪兵,“去,告訴山上弟兄,現在就去大堂,都要到。”
匪兵得了命令,馬上跑去傳達,穆紹勳則先安撫住兄長和弟弟,而後走到歐陽晗近前。
“借一步說話。”
“怎麽着當家的?”
“我問你,剿匪這事兒,已成定局了?”
“四爺說的,應該沒跑兒。”
“嗯。”沉默片刻,穆紹勳嘆了一聲,“那先這樣吧,天也快黑了,你先留下,明天一早再回程。”
“啊?我還說趕緊回去給江四爺回話兒呢。”
“留下。”
“可……”
“紹瑜,你去告訴後廚,今兒晚上招待客人。大夥兒也一塊兒熱鬧熱鬧。”
“哎,好。”
眼看着穆紹瑜快步走向廚房的方向,歐陽晗感覺自己有點秀才遇上兵的意思。
“歐陽先生,就留下吧。黑天趕路肯定多有不便。”勸說他的,是穆紹雄,獨穆狼的大哥,曾經的念真和尚,現在的馮家寨壓寨“夫人”。
說實話,歐陽晗多少有點吃軟不吃硬,一看那斯斯文文的男人開了口,他也覺得再拒絕太不給人面子。想了想時間還夠,他點頭應允,留了下來。
當晚,他在東山頭大堂裏,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飯。
有弟兄們最愛的,炭火上架着的烤羊,有為了部分女眷和穆紹雄這種偏好清淡口味的人準備的各種素菜,還有用東山竹筍炖的鮮湯,自然,少不了大碗的酒。
而就在觥籌交錯之間,穆紹勳端着酒杯,一邁腿,一縱身,站到了桌子上。
“各位弟兄!”擡高音量喊了一嗓子,眼看着大堂裏的人都瞬時安靜下來,穆紹勳對着衆人開了口,“你們……都跟着我混了這麽些年了,有的,是山上的老人兒,有的,新來不久。不管是新是老,想必你們也都知道,我獨穆狼最看重的,就是江湖義氣,拍着良心說,我帶着各位在山下殺人越貨幹的是帶血的買賣,可在山上,我對你們每個人,有沒有過不仗義,不講情面的時候?!”
雖說這話來得突然,但大堂裏的衆人在被問到那句話時,沒有一個有所遲疑,都争着說“當家的義薄雲天,從來沒對不起誰!”。穆紹勳示意衆人安靜,而後繼續開口。
他說,就是因為他對待手下太仗義,才讓外來的探子鑽了空子,總督府派來的人想刺探咱東山頭的底細。可他獨穆狼不是吃素的!他宰了總督府的眼線!想斷了東山的生路,那就是自尋死路!只是……現如今總督府不肯罷休,還打算剿匪,這一關,東山也好,西山也罷,過得去,還能快活個幾年,過不去,随時都有可能送了命!今兒各位弟兄都在這兒,有句話想問問諸位,還願不願意跟着他姓穆的混!不願意的,可以給錢給物,親自送下山,願意的,就留下!一塊兒過這一關!茲要是過去了,咱還是天天大塊吃肉大口喝酒大稱分金,我穆紹勳絕虧待不了你們!!
一席話說完,大堂裏安靜了極短的片刻,而後就爆發出了在旁人眼裏看來有些瘋狂的聲音。
當家的,我們跟着你混!
當家的,有一口氣在,我就是東山頭的人!
當家的,憑咱的本事,別說總督府了,總統府來了人也不怕!
……
如此這般,洪潮一樣的喊叫,讓歐陽晗這個旁觀者有幾分肝兒顫。
果真是一群狼啊……活脫脫的一群吃人的野狼。而那為首的頭狼所具備的的號召力,那通身的煞氣,那真的可以做到不要命的恐怖,此時此刻,他才真真正正從穆紹勳身上看了個透徹。
他這是落草為寇了,但凡他要是領兵打仗,哪個能不怕他?
端起酒杯放到嘴邊喝了一口,心裏撲通通跳個沒完的歐陽晗沉默了。
那天的酒宴格外有排場,而宴席正在最熱鬧的時候,穆紹勳卻有點突然的拉過歐陽晗,湊到他耳邊低聲說了句“你去後頭等着。”,便不給對方疑惑時間的,推了一頭霧水的歐陽一把。
雖說不大明白,可直覺也沒什麽危險,歐陽晗撂下碗筷,邁開略帶着遲疑的步子,往大堂後面的小門走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