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作者有話要說:

穆紹勳和歐陽晗,是在當天下午出發的。

中午吃過飯,喝了送行酒,兩個化妝成客商模樣的人乘上騾子車,離開了東山頭。

拉車的騾子膘肥體壯,這是去年搶上山的,裝着財物的車結實靈活,這是上個月過路商旅的,箱子裏的金銀財寶就不用提了。這麽說吧,除了他們兩個身上的衣裳,沒有一樣東西不是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弄到手的。

而就是這個其實頗有幾分兇殘的男人,正戴着精編草帽,穿着馬褂長袍,手裏拿着細長的鞭子,輕輕松松趕着騾子車前行。

那動作格外自然,好像是個多年的老手,歐陽晗看得默默咋舌。

自己果然是個城裏長大的娃。

別說趕車了,騎馬都是自從需要給口外送信時起才現學現賣的。以往在北京,近的,他走路,遠的,他叫車,家裏沒有農戶,也沒有需要牲口幹活的買賣,只記得小時候騎過胡同口豆腐房老孟家的毛驢,除此之外,駕馭車馬這事兒,他就是只見過沒幹過了。

“我說,你趕車趕得真穩當哎~”終于忍不住感嘆了一句,歐陽晗邊說邊看着道路兩旁的景色。

“嗯。”穆紹勳只是應了一聲。

“以前練過?”

“……小時候。”

“噢,那你家原來做買賣的?得拉貨上街?”

“不是。”

“那是幹啥的?”

“……”感覺自己被問一句答一句的實在有點煩,而且那家夥顯然就是不問出個所以然來就不罷休的,放棄了一樣的嘆了口氣,穆紹勳無奈開口,“以前,家裏有點地,爹娘種了些菜,自家吃不完的,時不時拉到集上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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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挂着尾音一臉原來如此的家夥有點滑稽,“鬧了半天,你原來也是正經人家兒的孩子啊。”

穆紹勳皺眉了。

“廢話!不是世道所迫,哪個放着好日子不過落草為寇?!”

“得~算我嘴欠~惹當家的您不高興了~我掌嘴~”假惺惺給了自己兩個耳光,歐陽晗嬉皮笑臉。

他有點兒小愉悅。大約是因為那頭孤傲跋扈的狼竟然跟他說了自己的舊事,啊當然了,這也是被煩的夠嗆才幹脆說了的。可,終究也比不說強啊是不是~

能夠溝通,而且是這種自家瑣事一類的溝通,絕對是個大進步。

他的偷笑,穆紹勳看得清楚了然。

那個穿得體面卻沒有好好把領扣系好的家夥,那個坐在車上坐沒坐相的家夥,那個一手按着草帽,一手撐着車沿的家夥……

真是。

怎麽看都是個痞子。

一個沒有什麽殺傷力,本性似乎格外簡單,容易因為一丁點小事就快樂起來,在床上又格外讓人欲罷不能的痞子……

穆紹勳是真的欲罷不能了。自從那一次在大堂後牆見了那家夥陷入情-欲中的表情,他就瞬間沒了多年來建立起來的精神防禦。原本是真的認定了男人沒什麽好玩的,可就在那一次過後,他上了瘾。別的雄性他都還是看不進眼,唯獨這家夥,那些“那時候”的表情,讓他怎麽也看不夠,看不煩。

好在,他是知道男人和男人該怎麽做才對的,于是,他就那麽做了。

幸好那麽做了。

真真兒的不後悔啊……

想着想着,不自覺間心情就不受控的愉悅起來,那笑容怎麽看都透着邪惡和兇悍的男人輕輕揚起了嘴角。

從口外,到總督府,是一條不短的路程,就算把能用來趕路的時間都用上,也得花往返于北京的兩倍時間左右,好在拉車的騾子年輕精壯,跑起來分外輕松歡快。

“哎~要說。”受不了沉默氣氛的家夥又開始找新話題,“這馬可真不錯,不知道累似的。”

穆紹勳側過臉,看着歐陽晗。

“……這是騾子。”

“啊?是嗎?”

“你連騾馬都分不清?”

“我就知道騾子是驢父馬母,要說區分,好像打小兒就不靈。”

果然是個五谷不分的城裏人。

穆紹勳懶得說出口這句話,更懶得給對方解釋這兩種動物的區別。

不過歐陽晗的叨叨叨還是不停傳進他耳朵裏。

“騾子比馬大哈?是吧?通常來講。”

“嗯。”

“耳朵是不是也略微長點兒?”

“是。”

“據說脾氣不太好?”

“你都知道還問我!?”穆紹勳來了氣,他有點兒想一腳把這個貨踹下車去。

“多少知道點兒~~”嘿嘿嘿起來,歐陽晗仍舊叨叨叨,“驢父馬母是騾子,那馬父驢母呢?叫啥?啊?”

“你可以閉嘴了。”眼裏流露出兇光來,穆紹勳真想把那家夥捆起來塞到後頭的錢箱子裏去。或者,幹脆拖到路邊小樹林狠狠“教訓”一頓。

被惡狠狠瞪着的人縮了一下脖子,安靜了。略帶着根本不誠懇的委屈嘆了口氣,歐陽晗扭臉往旁邊看。

這樣的安靜持續了沒多久。

最先受不了的,竟然是穆紹勳。

他恍惚中覺得自己似乎太無情了,這家夥雖說嘴欠,但畢竟只是嘴欠而已,有必要對他這麽兇麽?沒有吧……

畢竟他是幫忙運送財物的,而自己也是指定了要他幫忙,為什麽指定他?自己心裏清楚,不外乎就是想要這種只有兩個人的相處時間罷了。

該死!突然這麽承認了就覺得腔子裏有一把火燒起來似的!

……算了!

“馬父驢母,生下來的叫驢騾。”空前的戰敗感襲來,穆紹勳只想大大的嘆口氣。

他眼看着旁邊的人帶着“你果然沒辦法不理我~~”的賤表情轉過臉來對着他,卻又擡不起手來去給那張臉一巴掌。

“要說,這天兒可是見冷啊~”歐陽晗高高興興念叨。

“嗯。”

“可你山上倒是挺暖和~”

“太陽全天曬得着。”

“是是。”點着頭,歐陽晗終于準備說點正經事了,“咱等到了北京,穿城還是繞城?”

被這突如其來的商讨弄得愣了一下,穆紹勳想了想才回答。

“繞吧,穿城太顯眼了。”

“是,開始我也是這麽想的來着,可又一琢磨,就是因為穿城顯眼,咱才穿城而過呢。”

“你是說……”腦子裏把對方的話分析了一下,穆紹勳略微勒住了缰繩,“造勢?”

“要不說呢,你穆當家的就是聰明。絕了~”頗為江湖氣的挑起大拇指晃了晃,歐陽晗連連點頭,“回頭咱再找幾張紅紙,寫上‘支援剿匪’幾個大字,專門兒挑人多的大街走,從北往南,一路給它穿過去!讓誰都知道有這麽一車金銀財寶是往總督府送的,到時候他們不承認都不行~”

計劃,頗有些大膽,穆紹勳默默權衡,而後看向對方。

“你可是北京土生土長的,就不怕遇上熟人?”

“不會~我家在東邊,咱從西邊走不就成了~?”

“你确定?”

“這有啥不好确定的。”輕松說着,歐陽晗突然停頓了片刻,緊接着就笑了出來,那張賤兮兮的臉朝着穆紹勳湊了過去,“哎我說,穆先生,你不會是替我擔心呢吧?啊~~?”

“替你擔心?”穆紹勳一聲冷笑,抖了一下缰繩,騾子重新邁開腿前行,“我是怕你被認出來,壞了好事。”

表面上,那冷真的是冷得十足,而心裏卻撲通通起來,這種反差讓穆紹勳有幾分惱火,可又無法停止。

他不知道旁邊那家夥是否看出了他的心理變化,但總之歐陽晗沒有被他的冷笑毀了心情,反倒是心情莫名好起來。

并未嘴欠再戳穿對方,歐陽晗調整了一下坐姿。

“哎,穆當家的,一路上也沒啥樂子,我給你唱個小曲兒吧?”

“什麽?”

“京東大鼓,《拆西廂》,怎麽樣?我跟天橋一老爺子學的,保證有模有樣兒,聽不聽?我唱了啊~”

還敢問聽不聽?!聽不聽的你不是都要唱了嗎?!

“随便。”氣得都要樂出來了,穆紹勳幹脆放棄。

“得嘞~上耳聽啊~”來了精神,歐陽晗清了清嗓子,手敲着車沿,放開了嗓子。

表的是~崔莺莺悶坐手托着腮,叫聲紅娘你過來,你姑娘有一件不明的事呀,直到如今我沒解開。

我本是名門之女千金體呀,為什麽惹下這一場災。張君瑞,他本是唐朝的一位客。你姑娘是宋世三代的女裙釵~

唐宋相相隔倒有二百載,是何人給編出這部西廂來~~?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擦胭脂抹粉兒總嫌不白。

小紅娘聞聽抿着嘴兒的笑哇,您不明白我明白……

青山,碧水,黃土的路,走得輕快的騾子,載着兩個男人的車子,遠處是碧藍藍的天,身後是車馬揚起的煙塵,煙塵散盡處,曲調卻還在缭繞不絕。

偶爾側眼看看旁邊那邊唱邊比劃身段甚是開心的家夥,穆紹勳不經意間無奈的笑了出來。

也好,就讓他給這趟“買賣”添點彩兒吧,他不嫌累,就讓他折騰好了。

何樂,而不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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