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從離開東山,到來至德勝門外,一路上沒有什麽差錯,兩人在住店的時候特意選了店面大有排場的,一方面的确是為了造勢,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安全。

而也就是在那一夜,大紅的字條貼在了箱子上。

支援剿匪。

四個字格外刺眼,透着一股子不可一世。

就是帶着這誰都要看兩眼的“招牌”,兩個人,趕着車,從北向南,縱向穿過了整個北京城。

街頭巷尾的議論總是比季風來的都要快,坊間關于口外剿匪的傳言,以及匪類有多兇悍的傳言,多虧了這兩個人的招搖過市,被添油加醋傳得神乎其神。

什麽匪首長得多彪悍,手下有多少人員,這些匪徒如何如狼似虎,他們身上背負了多少條人命,匪徒的裝備有多完善,到底有多少路過客商被劫財,林林總總,越說越離譜。

歐陽晗一直覺得,真是沒有比人這玩意兒更好糊弄的了,随便給一點訊息,立馬就有無限的發揮空間。這便是他一定要帶着財物穿城而過的原因。

北京城再大,整個穿行一遍也不難,棋盤格一樣的道路縱橫交錯,但只要沿着一條正南正北的大街走下去,自然可以直接從北門走到南門。連歇腳吃飯的時間都算上,等到從右安門出了城時,天都還沒有黑下來。

“挺好~”歐陽晗看了看西方天空正好停留在護城河沿柳樹稍的太陽,籲了口氣。

“再走走就住店。”穆紹勳沒心思放松,對他來說,這只是準備工作做了一半而已。前頭還有一大段路要走,而最重要的事兒,還完全沒幹呢。

差不多又走了一個鐘頭,眼前是稀稀落落幾間民房,四周是菜地,菜地周遭還有零零散散幾處葦子坑。

“別走了。”穆紹勳勒住了騾子。

“怎麽了?”歐陽晗不解。

對方并沒有回答他,只是皺着眉往四周看,耳朵捕捉着細小的聲響,像個狩獵者。

“到底怎麽了?”覺得氣氛不對,歐陽晗壓低嗓音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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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他得到穆紹勳的回答之前,那答案,就直接跳到他面前了。

從葦子坑裏,不知怎麽的,就竄出來兩個人。

一個拿着棍棒,一個拿着獵槍。

心裏暗道了一聲“果然!”,穆紹勳眯起了眼。

從剛才就隐約聽見周圍的葦子坑裏有異常響動,結果,怎樣?這異常就擺在面前了!

居然是劫匪。

“別動!別喊!下來!”拿着棍棒的家夥氣勢洶洶命令兩個人。

讓他不明白的是,為什麽這兩人表情都不像是被劫道的人。

除去最開始的吓了一跳,之後就沒有一點該有的慌張恐懼,反而一個面沉似水,一個坦坦然然。

“身上有防身的東西趕緊拿出來扔了!”另一個拿着獵槍的家夥靠近,把槍口指向兩個人的胸膛。

被這麽用槍指着,要說完全沒感覺,也是不可能的,但歐陽晗真的沒有害怕,他只是在想這兩個倒黴鬼,待會兒就要倒黴了。

不出他所料,當獵槍指着穆紹勳,拿槍的人吆五喝六讓他老實點時,他不知道是從哪兒來的速度,先是一把攥住那支槍的槍筒,用力一扳,槍就從對方手裏被硬拽了出來,緊跟着,他在極短的瞬間拔出槍來,啪!啪!兩聲,兩個根本不入流的劫匪,就都成了黃泉路上的鬼。

而收起槍來的穆紹勳,則只是一臉平靜,查看了一下兩個人是否還有口氣在,發現都已經沒了呼吸,他叫歐陽晗來幫忙。

“弄哪兒去啊……”歐陽晗有點頭疼,不是擔心無法處理,而是剛才那兩聲槍響距離太近,弄得他有點耳鳴。

“葦子坑裏。”穆紹勳指揮。

“哦……”答應着,他幫對方處理好了兩具屍體,繼而将獵槍和棍棒也跟着扔進了葦子坑。

淺淺的水塘成了墳茔,蘆葦飄飄搖搖,遮住了逐漸下沉到底的屍體,幽暗的小路上一片寧靜,又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得~你說咱哈,不光給總督送繳費的錢,還幹脆幫着總督府剿匪了~”口氣有點無奈,歐陽晗看向對方,“要說當家的啊,你這手可真是快啊……我還說先跟他倆逗逗貧戲耍戲耍呢,這也沒戲了。”

“有你戲耍的工夫,命都沒了。”穆紹勳皺眉。

“不可能~有你穆當家的在呢,還能讓我沒命~?”話,說得格外自然,歐陽晗拍了拍手上的塵土,轉身往騾子車走去,而站在原處的穆紹勳,卻被那句話撩撥得心裏某個地方發出一陣輕微的顫動。

說起來,穆紹勳有件事不明白。

歐陽晗怎麽總是能讓他心裏發癢,是那種只想撲過去把他撕巴了的癢。或者,至少是把他衣裳撕巴了……

“要說哈~”那欠撕巴的家夥坐在車上,嘴仍舊不閑着,“這一道上有你在,我倒是真踏實。之前殺張有人的時候我還覺得挺瘆的慌的,現在好多了。”

“殺張有人用的是刀。”穆紹勳的提醒有點無情。

不過歐陽晗無所謂。

“用什麽殺,也都是殺啊對不對呢~不過也是有差別,這回你沒濺我一身血。”

“槍,終究快一點。”穆紹勳嘆了口氣。

他有點無奈。

以往在東山上,每次越貨都是一大群人,他,是那一群亡命徒的首領,最大的樂趣,莫過于将手裏那把砍刀斜着劈下,沒人能在他手裏留下一條命來。而只身在外時,他喜歡用槍。就像他說的,用槍,畢竟更快。能在最短的時間內置人于死地,才是孤身一人涉入江湖險惡得以保命的先決條件。

他覺得自己有點兒像是“獨豬群狼”這個說法描述的了。林莽中,遇上孤單一頭野豬是相當恐怖的事情,那彪悍醜陋的野獸會不管不顧高高舉着獠牙直沖你撞過來。而更恐怖,生存幾率更渺茫的,則是遇上狼群。由頭狼帶着的十幾頭乃至幾十頭狼,會用極強的耐力圍堵你,把你逼上絕路,然後一點點聚攏,最終有個領頭的撲倒你身上,一口咬斷你的喉嚨。

可是,當狼落了單,天生的謹慎、狡黠和多疑,就會讓它處處小心,遇到危險也往往選擇最簡單的方法解決,而不再是閃着血紅的眼享受獵殺的樂趣。

只身在外,總要夾着點尾巴。

這是穆紹勳的行事原則。

離開他自己的地盤,他會忍耐,會用在山上時不屑的招數應對各種突發事件。

這讓他多少真的有點無奈,卻又必須如此為之。

“穆當家的。”旁邊一聲招呼打斷了他的糾結。

“嗯?”

“我聽你兄長偶然提起過,你爹娘是因為戰亂……哈。”

“……嗯。”

“真是……這世道。我們家那條胡同,胡同口有個賣燒餅的,那大哥也是因為當年老家打仗,全家上下二十幾口,除了他,一個活口都沒留下。他是一路要飯,從老家走到北京的。原來賣燒餅的是個孤老頭,看他可憐就收留了,小時候我爹帶着我買燒餅,見過他破衣爛衫的樣兒。”

歐陽晗邊說,邊調整了姿勢,靠在身後的錢箱上。那張欠打的臉難得一見有了嚴肅的表情。

“能在沒打仗的地方住,是福分。”穆紹勳眼睛看着前方,手裏攥着缰繩,但給對方的回應卻是認真的。

“那是那是。可惜啊……”

“可惜?”

“可惜我爹媽死得早,幸虧我還有個大哥,哥兒倆能相互照應。”

“你大哥……比你大幾歲?”

“三歲。”

“三歲而已。”

“三歲就管不少事兒了。以往我跟胡同裏的孩子打架,打不過的時候都是他替我出頭。”急着幫哥哥講好話,歐陽晗說完了才發現這好話把自己當初沒出息的德性給暴露了,傻樂了幾聲,他撇嘴,“要說,我也是夠不讓他省心的。”

心裏暗暗念了句“你知道就好”,穆紹勳微皺着眉一聲淺笑。

從離開葦子坑,到臨近總督府,這一路上,他們沒有再遇到過匪徒,而兩個人之間的交談,卻越來越多,越來越生活。

這種變化不知不覺,無聲無息,甚至連他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們就只是邊走,邊聊,一點點将與目的地之間的距離越縮越小。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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