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恰逢深秋時節。一連幾日落落停停地降了場秋雨,好不容易才見青天爽朗。然而一場秋雨一場涼,這雨未降之時城裏城外還一派溫熱爛漫的秋光,細軟花枝猶自粉豔豔地垂綻。幾日雨過後,卻已是枝搖葉落,花影全無。青石道上無人灑掃之地,黃葉幹枯鋪了一層,打著褶浸在那未幹的水窪裏。

這日天色将晚,燈火漸亮。位於縣城內半月街街口的一溜胭脂鋪內,幾個夥計正忙著上排門歇業。店鋪後間,一張桃木方桌兩側,陶秀珠和管賬的老頭陶壽面對面坐著,陶壽報賬,秀珠“啪嗒啪嗒”地撥著算盤。兩人就著桌上的桐油燈核對當日買賣的賬目。

“上月梁公子訂了十盒螺子黛,付紋銀十二兩。月初梁府來人取了貨去。今天一早城東縣太爺府上管事的派人過來說府上內眷從梁家女眷處聽得‘螺子黛’用得甚好,也說要訂四盒。”

“珍珠粉、桃花扇越來越賣不動了,今日珍珠粉就銷了一盒,桃花扇卻連續三日無人問津。”

“劉慕炎那貨商又嚷著要提成本,那頭城西門又開了好大一家胭脂鋪,據說是北邊有官家背景的商人盤下的。他們那兒的螺子黛、綠絨膏賣得都比咱家便宜。”

陶壽絮絮叨叨,不住嘴地說著,一張老臉上挂著兩包醒目的眼袋。陶秀珠左手劃拉算盤珠,右手翻動賬本,耳裏聽著陶壽的念叨,不置一詞。

秋風漸起,天色愈暗。酒樓店肆的長幡随風飄搖。街上行人正縮脖打顫之際,長街上自西向東忽然一陣喧嚷,“抓捕殺人逃犯,懸賞了仔細了!”

呼喝聲中,一列衙役差丁大步而來,分撥開團團擠擠的百姓,瞅準一個面街顯眼處,便是一張海捕公告貼上。所到之處衆人紛紛回避,待官差走後又呼啦一下擁上,縮肩伸脖地看那公告。

因天暗不便,對面廣延樓一夥計用竹竿挑了個燈籠,懸到文告上方,這邊廂已有識字的照著公告一字一頓地念将起來:“兇犯秦漢秋,原江都府衙中緝捕,於上月二十二日潛入楊柳塢花樓後院,将妹婿胡金昌打死後逃逸。現府衙縣令特撥紋銀一百兩,向江都及周邊百姓征詢兇犯線索。犯人身高體魁,颌生濃須……”

念到這裏,旁裏一人就伸指叫道:“咦,這便是那人的畫像!”

衆人脖頸伸得更長,之見澄澄燈火下,一個虬髯漢子正瞪目望著自個兒,模樣頗為兇悍。

陶秀珠對好了帳,讓陶壽将賬本鎖了,踱到外間來。一眼瞥見手下的夥計正攀戶觀望,外面長街上行人也擠做一處,指認著什麽議論紛紛。

“外面什麽動靜?”她問。

夥計一個個回轉身來,其中一個嘴快的應道:“大小姐,官府張貼了海捕公告,正懸賞抓捕殺人逃犯哩。”

陶秀珠道:“那大家便都小心些,今天離開之前把門戶都上了雙簧鎖。丢錢財事小,折了性命可是劃不來。”

衆人應下後,後間一個婢子走過來道:“小姐,宅裏的轎子到了。”

陶秀珠點頭,又吩咐了幾句,便攜了婢子穿堂過戶,到了後院,從一個角門出到一條陋巷,果見一頂軟轎停在門邊。秀珠接過婢子遞過來的披風,步入轎內,趁轎班尚未負起轎杠,掀簾問道:“小少爺現在待在宅子裏嗎?”

婢子答:“小少爺午膳後去了倚翠樓,怕是還沒回來。”

秀珠放下轎簾,端正坐了,面露不悅。那婢子朝轎夫打個手勢。轎子一起,逶迤向郊外陶府而去。

軟轎過半月街出城門之際,縣城裏的夜市也開始了。往來行人雖被那捉拿案犯的公文驚了一記,到底沒正經放在心上。茶寮酒肆的菜傭酒保仍舊招呼著來去的客人,繼續著各自的營生。華燈閃爍,笑語飛聲,饒這寒秋冷月,烏雲低垂,也壓抑不住這俗世的熱鬧。

當陶秀珠的軟轎搖曳過了石拱橋,取道左手邊的碎石路時,一個頭戴笠帽的長腿漢子出現在路的另一頭。此時若有人壯膽近前去搭讪,即可發現這漢子一身風塵仆仆,神情疲倦而又戒備。那胡渣滲青的下颌臉頰上,赫然是剃刀新刮過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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