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趕路
一只野兔周郡留下了兩只兔腿,然後遠離人群,偷偷地把兔子剝皮烤着吃了。雖然沒有鹽和任何調料,腥味濃郁,但四人仍舊心滿意足,美美地吃上了一頓。
路雲舔着唇,“要是有水就好了,把這兔子煮爛,成肉湯。”
周郡聞言笑了,“會有的。”他用木棍把兩塊兔肉攆成碎渣,一點點喂給路拾吃。路拾沒有牙齒,他不敢喂得太多,就隔段時間喂幾口。
周嬌幫忙,她摸着路拾的小手小腳,輕輕道:“哥哥,這回我确定路拾有福氣。”
路雲立刻點頭,挺起胸膛,“我奶說過這叫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小路拾,是我們的福星。”
周郡把路拾交給路雲,“那你從現在開始可要看好路拾。睡吧,天要亮了。”
路拾的幸運星地位确認後,周郡看着周嬌和路雲臉上的笑容也多了起來。小孩子單純,覺得似乎有了某種依仗,周嬌躺下就安穩地睡了,周郡卻仍舊憂心忡忡。他不知道前路在何方,父親讓他去表姑家投親,他真的能找到表姑嗎?
他要是死在路上,周嬌和路雲該怎麽辦?他學的知識對這一路逃荒沒有絲毫用處,一些野草和野果有沒有毒,他都無法分辨。周郡躺在那,也不敢翻身,睜着眼看着星空,思緒無限放飛。
天蒙蒙亮,周郡起身把周嬌和路雲叫起來,“再往前走一段。”
周嬌揉揉眼,路雲抱着路拾,周郡抱着陶罐,背着兩個水壺,斜挎着一個小包裹,跟在兩個孩子的後面。陶罐裏還有兩個兔子腿,這是他們的重要物資。
這回他們等了許久沒有等到裏正一家過來,也沒有見到熟悉的人。路雲還要往前走,周郡讓他們都停下等候。
一直到日落西頭,周家村和王家溝的幾十口人才姍姍來遲。周郡過去打聽,知道是裏正老家的那頭驢不行了,拉着拉着貨就拉不動了,倒下了。裏正當機立斷将驢殺了,将一頭驢分給了周家村的人。這爆日關頭,沒有鹽,驢肉不禁放,為了避免壞掉,分到肉的人立刻烤着吃,耽擱了時日。
那頭驢倒下的時候裏正他娘周大娘正在板車上,所以摔了一跤,周大娘年紀不小了,又沒有防備摔了一跤,傷得不輕,如今正躺在板車上。裏正正發愁呢,他将旱煙杆叼在嘴裏,見到周郡,遞給他一小塊驢肉,“也沒好的了,這點你拿去。”
“周奶奶她怎麽樣了?”周郡問:“有草藥嗎?”
裏正額上的紋路九曲十八彎,發愁道:“問了一圈,都沒有。”他呸了一口,“都是命,周家娃,去吧,去說說話。”
周郡看了周大娘,周大娘昏迷不醒,臉色蒼白,嘴唇幹裂,幹皮沾滿了臉上,枯樹皮一樣的面容布滿了苦難。裏正的大而媳婦用沾水的樹葉濕潤她的唇,陶罐裏只有淺淺的一層水了,她用的十分小心。
“這賊老天,要人命。”裏正的兩個兒子一前一後推着板車,開始前進。周郡抱着路拾,漸漸後退了。又走了大半日,徹底看不清路了,有人打起了火把,原地休息,開始煮飯。
周郡和路雲等四人繼續趕路,在半夜時分他們烤了驢肉,大約只有三兩肉,幹幹的,一股濃重的膻味,又幹又酸又澀,三人分食着,用力咽下去。周嬌的喉嚨都出了血,路雲用那個小鐮刀切得細細的讓周嬌吃。
陶罐裏的兩只兔腿也烤熟了,已經有些異味了,但是周郡仍舊沒有要吃兔腿的心思,“明天中午之前吃。”
周嬌捏着路雲切好的細絲,嘴巴裏嚼了嚼吐給路拾吃,周郡見了沒有反對。
路拾這樣子只能吃流食,如今也顧不得許多了。周嬌學着村裏大娘喂孫子飯的樣子,喂了路拾幾口驢肉。她心裏想的是今晚吃驢肉了。烤驢肉吃,那麽兔子腿就可以留着明天吃了,要是有水就好了,可以喝上濃濃的肉湯。
第二天中午之前三人吃了最後的兔腿,這下糧食和水都沒有了,他們又恢複一無所有的境地。而算算路程,他們這一行人才走了八十多裏路。
周郡再次見到裏正一家的時候,周大娘已經不再板車上了。裏正一家腰間有了白布。不用說,周大娘已經沒了。
周郡沒有再上前說什麽,周嬌眼眶紅紅的,卻因為缺水流不出眼淚來。周郡他們幾個已經也一天一夜沒有吃東西了。
衆人麻木地走着。
沉默、麻木、忍饑挨餓、滿懷期望地走着。
不遠處傳來馬蹄聲。
衆人精神一震,這一路上幾乎很少碰到騎馬的人,如今這馬蹄聲嘹亮,可以想象這是一匹駿馬,這年頭能騎馬而行的人多半是有來歷有本事的。
衆人開始期待馬蹄聲,有幾個機靈的人已經往馬蹄聲的方向趕過去。他們也不為別的,只想問問情況。聽聲音是從前面傳來的,前面是什麽地方,有沒有村莊,有沒有水源,有沒有官兵?現在是什麽情況,趙王那邊怎麽樣了?
這些消息他們都想知道。不然大家都想沒頭蒼蠅一樣走着,不知道什麽時候是個頭。路雲伸長着頭一直往前看,周郡拍了他,“別把路拾弄掉了。”
周嬌自己跟在哥哥後面,她的小腳已經很沉重了,但是仍舊咬牙堅持着,她舔舔嘴唇,感覺嗓子再冒煙,拉住了哥哥的袖子。
周郡見狀,知道這小丫頭撐不住了,見前後一些人也有停下的,他喊住了路雲,“停會兒,歇歇腳。”
路雲把路拾放入周郡懷裏,說了句:“我去前面瞧瞧。”
周郡看着懷裏的路拾,這個小嬰兒一路睡着,奄奄的,眼睛半睜不睜的,也不哭了,皮膚幹幹的,囟門凹陷,臉頰凹陷,那是缺水導致的。周郡無奈極了,從斷水那天開始,路拾已經三天一夜沒有大小便了,他不清楚嬰兒長期便秘會怎樣,但是他卻知道嬰兒缺水會死。
大人還能夠撐得住,路拾可撐不住了。
他摸了摸路拾的眼皮,一狠心咬破了手指,伸進了路拾嘴巴裏。路拾吮吸起來,周郡沒有感覺到疼,只是心中悲傷,大約兩分三鐘後,他拿出了手指。路拾不滿的睜開了眼,随即又閉上,依舊怏怏的。
周嬌在一旁看着,摸了摸哥哥的手指,啞聲說了句:“下次用我的。”
大約過了一刻鐘,路雲回來了,他道:“哥,前面有六七個騎馬的人和一輛馬車,說是走镖的。鄉親們圍住他們問了好多。”他撓撓頭,“我也聽不懂,只知道前面三十裏的地方有一條河。
他們就是在那裏取水的,說再走八十多裏就可以看見封家堡,封家堡一過就出了置州,不是趙王的封地了。”
“封家堡是什麽地方?”周郡問。
路雲撓撓頭,“我不知道,我沒聽懂。”
一個光着膀子的大漢砸吧嘴,開口道:“是前朝軍民修建的衛城,封骐骥封家軍大本營,封大将軍就是戰死在那的的。現在那地荒廢了,聽說一群土匪把持着。”
另一個大漢插嘴,“什麽土匪,那分明是豫章王的勢力。”
“那趙王為什麽不出兵剿匪?”
“你懂個屁。豫章王和攝政王同出一脈,趙王就是個跳梁小醜,肯定不敢打。”
“你個蛋蛋的,他連謀反殺頭都不怕,還怕土匪?”這兩個大漢你一言我一語的,都快吵起來了,要不是又渴又餓,估計他們還能跳起來對吼或者對打。如今吵了幾句便不說了,大概是沒精力了。
周郡聽了個大概,心底有數了。也就是說只要再走三十裏找到水源,他們就能活下去了。那封家堡土匪肯定不能招惹,但這麽多流民土匪能搶他什麽呢。
出了置州,就安全了。周郡心中又燃起了希望的火苗,又休息了半個時辰後,便讓周嬌和路雲起來,繼續趕路。
路過那群騎馬休息的人的時候,周郡看着他們有人舉着火把守夜,這些人中間有一輛馬車,馬車裹得嚴嚴實實的,并不知道裏面是什麽。周郡也不敢多看,路雲小聲道:“他們會武功嗎?”
周郡不知道,但是他們肯定不好惹,腰間都有刀。這些走镖的也不是一般人能雇傭的起的。所以周圍人也都知道,并不與他們一起,大多都離得遠遠地。
而這些人也多半不想惹麻煩,所以把他們知道的消息都說了,告訴他們前面水源、有出路、還說了具體地點和還特地指明過了封家堡就出了置州。給了流民希望,他們便不會再去招惹這群騎馬的人了,馬車裏不管是什麽,應該都能安全。
就是這群人逆行,要去哪呢?趙王封地起兵,亂糟糟的,還有人往回跑,怪讓人好奇的。但周郡這點好奇心很快就消失了。因為路拾眼睛很久沒有睜開了,呼吸也微弱起來。
缺水太嚴重了。
周郡顧不得別的了,狠心咬破手指流血滴進路拾嘴巴裏,他自己失血後心慌氣短,但卻顧不得休息,只管趕路。
三十裏路,只要三十裏路,就有水源了。不能再停下了,趕路,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