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過路
太陽漸漸落下,空氣中越來越幹,以周裏正為首的板車一家人,周郡和周嬌等人跟在板車後,後面是路陽媳婦推着獨輪車。
之後是二牛大拴等族人,他們浩浩蕩蕩地四十餘人。走到路障一邊,安靜地排着隊等着過路。大家都沉默着。
路雲回頭看王丫,王丫慢慢地在隊尾移動着,但她并沒有排在過路那對,而是在另一旁躺下了,看不清神情。他撓撓頭,道:“哥,要不要再勸勸她?”
周郡搖頭。
路雲很糾結。本來說好王丫和他們一起走的,但是王丫不走,她要留在這裏把她娘找到。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她沒親人了,就一個娘,不能丢下她不管。
王家溝的人也來了勸了,但是王丫堅持留下。說她沒錢也不想拖累別人。其實路雲隐約知道王丫沒說實話。她家是王家溝富裕的,肯定有點積蓄,不說別的,就那個玉扳指就能值好多錢。
周郡見路雲還神思不屬的,眼神一直往那邊瞟,拍了他一下,“別想了,人各有志。”路雲幾次聽周郡哥說這句話了,沉默了一會兒又道:“可是她會死在這裏的。”
周郡想說那是她的命,她的選擇,但看着路雲的眼,他說不出,于是他低下頭在路雲耳邊說了句:“這樣吧,你去對她這樣說,如果她願意,你讓她過來。”剩下的話他說的很小聲。
周嬌也沒聽清楚,而路雲則跑過去了,過了半盞茶左右他又回來了。
周郡沒問他情況如何。他看見路雲悶悶不樂的表情就知道王丫這丫頭沒有完全相信他們。周郡能理解,她一個小女孩能夠這樣已經是非常能幹的了。他是讓路雲問問王丫手裏除了扳指,還有沒別的值錢的東西。如果有,就拿出來給他們。
他們過路後買水和餅幹,在另一旁等着,王丫可以過到桌子那邊來吃。如果有人要搶,他們在另一邊就立刻收回水和餅幹,她也不要離開,就在水缸旁邊喝完吃無奈。
當然這樣做不确定會不會引起土匪不滿,但是可以肯定流民不敢到土匪跟前搶東西。那個路障旁邊又都是土匪,王丫有沒有勇氣在土匪注視下吃東西也不知道。但這的确是唯一的周郡可以幫忙的地方了。
王丫沒有水和食物,撐不了多久,也沒有力氣去找她娘,而她手裏就算有東西,能夠買水但也護不住。所以這的确是個好機會。
周裏正肯定要買水喝,他們周家村四十餘人,團結一致也能護住自己。
路雲扭捏地說:“王丫一直沒說話。”周郡點點頭,看着前面周裏正已經排到了第三位,前面還有兩家人家。
路拾又哭起來,周嬌踮起腳尖,“路拾被吓到了。”她把手指伸進去,周郡把路拾交給她,讓她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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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丫!”路雲驚喜地叫着,又轉頭對周郡說:“哥,她來了。”
“你想通了嗎?”路雲走兩步攙扶她過來,“和俺們一起走?”
王丫搖搖頭,她頭發又短又亂又髒,幾乎都豎起來了,臉上都是黑泥,眼珠卻黑漆漆的,對周郡說:“周郡哥,謝謝你。”她聲音嘶啞地幾乎聽不清說什麽,一字一頓的,“假若我找到了我娘,我會報答你們的。”她說的很鄭重,也是真心實意的。
今天得知土匪要過路費,王大牛來找她,問她有沒有銀子。
王家溝裏她家和王大牛家都是能夠吃上白面的,王大牛來問她不足為怪,她父親沒了後,她和娘相依為命,也沒依靠別人。如今王大牛想探問她手裏的東西。她當即指着地上的網兜,說家當都在那裏,讓他自己去翻。
她身上也沒有可藏錢的地方,王大牛悻悻的,說沒有就算了。說他家湊不出錢來,不能帶她走了。王丫低着頭,“找不到我娘,我就不走了。你們先走吧。”王大牛還真的走了。
她堂姑也沒問一句,之前在村裏,每次上山,父親有了收獲,或多或少的都會送給她堂姑姑一點。父親說他們那一輩就他們兩個兄妹,其餘的都不在了,所以格外的親。當初她爹在的時候,堂姑姑還笑着說讓大牛娶她,親上加親。
可是這位堂姑姑……得知她母親走丢之後,沒幫着找一次,還支使着大牛來找她要錢。後來逃難的時候他父親也是有力出力有錢出錢,最後也是為了一家人去山裏打獵,碰到老虎,沒躲過去。據死裏逃生的人說她父親救了大牛他爹,這個真假不論。但逃難的時候父親的确是帶着大牛他爹和大牛一起去打獵,手把手的教他們各種野外知識,把獵物分給他們。
王丫理智上知道堂姑姑情有可原,但情感上接受不能。她也沒什麽打算,還有一點觀音土,等她吃進去恢複點力氣就去找娘親,找到哪算哪,死了就死了。周郡和路雲在小河邊及這一路幫了她和娘不少,她也不想拖累他們。
所以路雲勸了她幾次,要她跟着一起走,王丫也不想走。剛才路雲又突然問她有沒有銀子,她一下子就心涼了,可是路雲接下來的話讓她百感交集,後來思來想去就來了。
她讓路雲掩飾着自己,偷偷摸出袖子裏的玉扳指,握在手裏遞給周郡,“周郡哥,我沒什麽能給你的,這給你。”
周郡知道可能是扳指,剛想皺眉,又聽王丫道:“我娘那也許有銀子。”她爹死得匆忙,屍體也沒被人帶回來,娘哭着擦了眼淚說以後就她們娘倆相依為命,給她看了家底,她娘衣服裏縫了兩三張銀票,後來娘磕破了頭傻了,可是那銀票依舊在衣服裏,而且她娘一個癡傻的人瘋瘋癫癫的也沒人會在意了。
她要是能找到她娘,就一起能過路,找不到也就一起死,她這樣想着就很平靜。周郡聽到這也就點頭,“按照路雲和你說的做。”周郡又拿出石刀,“這個你拿着防身。”他其實有把匕首,但匕首王丫拿着顯眼,而且她一個小女孩手持利器,恐怕更不安生了。
而且匕首他還有用處,周郡也的确不太舍得。這把他自己做的石刀,雖然不是那麽鋒利,但是隐蔽好拿,緊要關頭也能拿出來避險——畢竟誰也不會注意或者防備一塊石頭。
王丫接過來,眼眶紅紅的,握住了石刀,“我會好好的。”
前頭周裏正已經排在第一位了,正準備和土匪交涉,他們錢都準備好了,周大福對周郡幾個招招手,讓他們過去。周裏正這邊一共十三個人是一起的。
周大福看到王丫也跟着一起上來,想問什麽還沒問出口。
流民裏一陣哄鬧起來,突然聽到驢的叫聲,這倒是奇了怪了。現在還能有畜生活着,驢叫聲挺響亮的。
一些人伸長脖子往後看。周大福也忘了自己要問什麽了——
流民裏有個白胡子的似乎是土紳模樣的人從驢車上下來,走過來對那坐着的土匪拱拱手,“老朽姓白,閣下如何稱呼?”那驢車還有蓋呢,看不到裏面裝的是什麽。
“滾一邊去,別套近乎。”有土匪舉起了刀,但那老者并未被吓着,還是站着不動,坐着的土匪擡擡手,阻止了他,對那個土紳淡淡的問:“老先生有何指教?”
“老朽曾聞封家堡地勢奇特,城牆兼顧,炮臺多達二百零一個,城門高大三丈九尺。且有地下水在東南邊源源不斷的滲出,溫潤如玉。人在水下即使是冬天也溫暖如春。老朽入城後能否借用這地下水一用。定有重謝。”
那坐着的土匪來了興趣,看了看這個白胡子老頭,又看了看他的驢車,不知道這老頭子哪來那麽大的口氣,重謝,拿什麽重謝。他身上有什麽寶貴的,又憑什麽敢拿出來,不是傻就是有大憑仗。
那白胡子老頭後面說的話就輕了點,而且經過幾件事後,一些流民離得就很遠,只知道這老頭上去了,周大福趕緊推車往後退了退。
那老頭正在和土匪談論,然後那土匪還笑了。接着老頭拿出了幾張紙,上面寫的字當然看不清,然後老頭又拿出了一個什麽令牌。
那土匪突然變了臉色,周郡和周裏正一家在白胡子老頭拿出令牌後就被土匪要求在往後退十幾步。所以也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麽。總而言之,那個白胡子老頭和他的驢車,光明正大地被土匪移開路障,請進去了。
為了讓他那驢車過去,幾個土匪還把那路障的石頭搬走了兩塊,讓驢車通過。這老頭又駕駛着驢車,同時還有一個土匪跟過去,似乎是在帶路。
這個老頭和他的驢車引起了流民很多猜測,就連路雲都說:“老頭肯定是個大官。”
周郡卻想着封家堡內有溫泉水,這說明氣候條件得天獨厚,既然地下有泉水,那麽定然有綠色,綠草和樹皮,總比他們經過的幹旱地要好很多。他對未來多了一絲期待了,周嬌也很好奇地下為什麽會冒出熱水來。
在白胡子老頭和土匪交涉,大多數流民看熱鬧的時候,周郡悄悄地靠近了周裏正的板車,周大福媳婦不滿地瞪了他一眼。
周郡咧嘴,啞着嗓子說道:“王丫有事求阿爺。”
“俺們家可是沒錢再多幫一個人過路。”周大福媳婦有些生氣了,她不是不想救人,可是自家真的很艱難。
周郡拿出玉扳指,“嬸娘,這是王丫的,她有錢過路的,她就是想求阿爺幫個忙。”
周大福媳婦有些羞愧,撇撇嘴,躲到一邊去了。
周裏正聽說他們的要求,接過了玉扳指,掂量掂量這玉扳指的價值,答應了。然後把大兒子和二兒子大孫子叫了過來,交代什麽。王丫跟着周郡,見裏正答應了,就跪下磕了個頭。
其他人看見了不明所以,路陽和他媳婦說:“咱裏正是個厚道人,這回難道又要幫那個王家溝的小丫頭了?”
路陽媳婦路嬸子感慨道:“是啊。五個銅板雖然不多,但這個時候卻能救命。”這一路老村長死後,周裏正一直擔着責任的。
周青卻撇撇嘴,當初他磕了多少頭,裏正才答應幫他出錢,而周郡那幾個小鬼卻沒付出什麽。之前在村裏也沒看出周郡一家和裏正關系有多好啊。
如今又來了個小丫頭,還是別的村的,有的姓路的就說王家溝的人早就過路去了。大家只看到王丫磕了個頭,卻不知道他們具體如何。
他們只是說了兩句便住嘴了,畢竟大家都又累又餓,說話怪費盡的。
白胡子老頭和他的驢車很快不見了蹤影。
待那個白胡子老頭和他的驢車過去後,土匪對着周裏正漫不經心地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