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兩個家
寒假。
從北京來的火車在清晨到達了省城C市,豔陽,芳葉,石紅溪和添力四人下了火車。肖平生已經派司機在站臺上等着他們了。司機開着車先把添力送到添力娘的家裏。然後,再将其他三位回師範大學。
添力下車以後,芳葉問豔陽:“添力哥哥去哪裏了?他怎麽不住在你們家?”
???
這也是豔陽的問題。
豔陽認識添力已經七年多了。這七年裏,添力的假期從來不屬于豔陽她們家。添力在省城讀高中的時候,一等放假,他就會回他的農村老家去。那時,豔陽聽到的解釋是:添力的娘和妹妹還在鄉下。一年到頭,添力都在省城上學。只有放假的時候,他才有時間可以回去看看她們。好吧,這一點豔陽可以理解。
添力上大學以後,每次放假回來,只在省城呆一天,便帶着添香回老家看他娘去了。等到假期要結束的時候,才帶着添香回來。然後他就登上了去北京的火車。豔陽有一點想不明白,添力同樣離開他爹那麽久了,為什麽他不想着要在假期裏,和他爹多親近親近?難道他爹的家,就不是他的家了?與其說是豔陽為肖平生鳴不平,不如說她自己有一種被排斥在添力兄妹之外的感覺。雖然,豔陽也算是添力的妹妹,但是和添香這個親妹妹相比,到底還是有區別的。這種親疏差異,讓豔陽十分不快,就像被糊弄了一般,讓豔陽對添力也有了幾分失望。假期快過完的時候,添力帶着添香從鄉下回來。豔陽便躲着他,不和他說話。即使添力主動找她說話,她也不搭理他。添力費了好多的心思,才明白了豔陽的心意。以後假期的,添力便會在省城多呆幾天。即便如此,添力的大部分假期,還是和添香呆在鄉下。
後來,添力的娘搬到省城來了。添力總算不用往老家跑了。但是,整個假期,添力都是和添香、他娘住在一起。豔陽只能在添力偶爾來拜訪他爸爸和喬瀾的時候,才能見着。添力來的時候,也多是帶着添香。看着他們同進同出,豔陽還是會嫉妒添香。便躲到自己房間裏不理他們。每次都要添力特地進豔陽的房間,和她單獨說一會兒話,許諾她第二天單獨帶她看場電影,她才開心起來。
關于添力的娘,豔陽有些困惑。
豔陽記得,她上高中三年級的時候,有一段時間,喬瀾和肖平生之間的關系特別緊張。
那時候,肖平生已經有些實權了。老家就時不時地會有人來省城找肖平生幫忙。老家的人下了火車,就直接去了添力娘的家裏。添力娘十分開心。她在城裏呆着也寂寞,鄉裏鄉親的來來往往,給她生活平添了一分熱鬧。而且,來的這些人,曾經因為她被肖平生抛棄,而輕視過她。現在他們再見到她,卻換了一張恭維的臉,這讓添力娘覺得很揚眉吐氣。
添力娘的家成了中轉站。肖平生因為這些鄉裏鄉親又開始和前妻來往了。一來二去真好象恍惚回到了從前。添香娘在他面前還是象以前那樣恭敬謙卑,把茶飯都端在他的手上。肖平生自然也就恢複了他大男子的作派,和同喬瀾在一起的表現完全不一樣。
喬瀾知道肖平生常去前妻的家裏以後,便不開心了。就去質問肖平生:“你是不是現在覺得很滋潤?象是有了兩個老婆,兩個家,你想去那兒就去那?”
“你這是什麽話?鄉下來人,要找我幫忙。我能不理他們?”肖平生不明白喬瀾無故發什麽火。
“是不是你的那些鄉親都認為那邊才是你真正的家啊?所以他們才去那邊找你。他們把這個家看成什麽了?把我又看成你什麽人了?你的小老婆嗎?”喬瀾憤憤說道。
“這邊”,“那邊”都來就成為兩個家的代用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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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都胡說什麽啊。他們不是和那邊熟嗎?所以才去那邊。哪裏有你說的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肖平生辯解道。
“他們有什麽想法,我管不着。但是如果你想享齊人之福的話,最好是斷了這個念頭。”喬瀾警告他。
這是他們結婚幾年來第一次吵架。豔陽那時并不能理解,一向來寬厚大度的媽媽,為什麽對這件事情這麽敏感。不過,從那個時候起,她隐隐意識到,歸根結底,她和添力兄妹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一家人。雖然她和他們在法律上有一個父親,但因為她和他們有不同的母親。而兩位母親先後與同一個男人有婚姻關系,這就決定了兩個女人之間的水火不容。也決定了兩個家庭之間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
而能在這兩個家之間走動的,也就只有添力和添香兄妹倆了。
大年初二,添力和添香來給外婆、肖平生和喬瀾拜年。喬瀾一大早被肖平生拉着去拜訪他原來的老領導。添力添香兄妹倆來的時候,家裏只有豔陽和外婆。
豔陽上大學之後,喬瀾便把豔陽的外婆請到家裏來一起住。雖然這時肖平生已經分到了更大的房子,但是他們的家,還是安在師大分給喬瀾的那套三室一廳的房子裏。外婆就住在豔陽原來的房間裏。豔陽寒假回家以後,喬瀾讓她住在另一間小卧室裏。但是豔陽偏要和外婆擠在一起,就在外婆的卧室裏搭了一張彈簧床。
外婆很喜歡這兄妹倆,他們一進們,就拉着他們問寒問暖,張羅着要豔陽給他們泡茶,拿糖果瓜子。
豔陽冷笑着說:“還知道來看看外婆啊?添力的假期這麽短,還不多留在家裏和你娘、你妹妹親近親近?來這裏瞎耽誤什麽功夫啊?”
這是放假以後,豔陽第二次見到添力。第一次是回家後的第二天,添力來拜見過外婆和父親,阿姨,拒今天已經有十多天了。
豔陽這樣陰陽怪氣,添香也不是第一次見識。每次添力放假回家,豔陽都要這麽來幾回。添香也不示弱,反駁道:“你這話說得好沒道理,你們倆在北京,天天擡頭不見低頭見。我哥回來才幾天啊,在家裏陪陪他娘,不行嗎?”
豔陽和添香的關系其實很好,互相之間幾乎沒什麽避諱,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添香是個爽快心直,說話從不拐彎。豔陽有來言,她必有去語。她們常常這樣唇槍舌劍,但轉眼又成了好姐妹。
“我說了添力不該陪他娘嗎?難道他只有娘,沒有爹嗎?他怎麽不陪陪他爹?難道娘是親的?爹就不是親的?怎麽年年過年,他只和親娘一起過,就不和親爹一起過了?”豔陽反問道。
看見添香身上的新羽絨服,豔陽又問添香:“這件衣服你喜歡嗎?這還是我陪着添力一起給你買的。這牌子在北京最吃香了。這件衣服七十多元呢。”
“這麽貴啊?”那時候,一個大學畢業生的工資才六十幾元錢。象添香中專畢業,工資更低。
“你別心疼錢了。添力現在可賺錢了。他幫人攢一臺電腦掙的錢,買這麽一件衣服還有富裕。”豔陽說。
上次肖平生去北京出差,順便也把豔陽後兩個月的生活費給她了。當時豔陽還奇怪,為什麽肖平生不給添力生活費?後來豔陽才知道,添力大學二年級以後就開始勤工儉學,不再讓肖平生和阿姨給他生活費了。到了現在他不僅能自給自足,還能在放假時,給他娘一些錢。
添香問豔陽:“我哥給你買衣服了嗎?”
豔陽故意醋意十足地說:“沒買。我哪能和你比啊,你是親妹妹,我是什麽?他哪能舍得的給我買衣服?”
“真的嗎?我不信。”添香轉過臉去問添力:“哥,豔陽說你舍不得錢給他買衣服。有這會事嗎?”
添力這會兒正在和外婆說話,聽到添香的問話,便說道:“你聽她胡說。我當時要她也選一件羽絨服。她說,她有大衣了,就不要。然後,她要了一雙旅游鞋。她那雙鞋,比你的衣服還貴呢。”
豔陽看見添力戳穿她,也不惱,還有些得益地說:“是不是覺得添香虧了?那你也給她再買一雙鞋呗。”
添香說:“誰象你啊?小心眼。還說我哥不惦記你。年前,張誠來給我娘送禮,拿了兩盒點心。其中一盒,添力說是你喜歡吃的,就讓我今天給你拿來了。”說着,添香把手裏的點心盒子塞在豔陽的手裏。
豔陽立即又找到茬調侃添香了,說道:“這是我姐夫送的啊?那我要了。”
添香果然不好意思了:“什麽姐夫?你可別亂說。八字還沒有一撇呢。”
外婆插言道:“怎麽沒有一撇啊?我看兩撇都有了。張誠那小夥子不錯,實誠。他家裏人也厚道。添香以後有福氣了。”
外婆給添力,添香發了紅包。又拿出幾套手織的手套,圍巾,帽子,說:“現在年輕人都時興戴這些。外婆在家沒事,就給你們一人織了一套。看看你們喜歡不?添香,你把張誠的這套帶給他,就說是外婆過年給他的禮物。添力和豔陽都在外面上學,家裏的事還都虧了你們小兩口來跑腿。添香有兩個娘家,兩邊都得照應着。過節送禮的話,還得跑兩趟。張城也怪不容易的。”
正說着,肖平生和喬瀾回來了。添力和添香忙給他們拜年。
這天晚上,豔陽躺在床上發呆。
外婆問她:“想什麽心思呢?”
豔陽便說:“我覺得添力他媽媽和他爸爸分開了,挺別扭的。添力放假回家,要是想和他媽媽在一起,就不能和他爸爸在一起了。為什麽他爸爸媽媽要離婚呢?”
外婆說:“大人的事,你小孩不懂。等你以後成家了,就會明白,不是所有的夫妻都能長久。兩人不合适了,也就只能分開了。”
豔陽問:“那為什麽添力和添香只和他們的媽媽住在一起,叔叔不是他們的爸爸嗎?他們怎麽和叔叔好像不太親啊?”
外婆說:“那是因為,你叔叔在他們小的時候就離開他們了。他們是跟着媽媽長大的,所以他們和爸爸沒有和媽媽親。再說了,他們的媽媽現在就單身一人。他們當然要給媽媽做伴。而他們的爸爸不是現在已經又成家了嗎?”
豔陽躊躇了半天,幾次想開口,又咽回去了,連外婆都看出來了。外婆問:“你怎麽了,跟外婆說話還吞吞吐吐的?”
豔陽鼓足勇氣問道:“外婆,我想問你一件事。我的親生父親是不是也是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和我媽媽離婚了?然後,他在北京又有了另一個家庭?”
外婆大吃一驚。從來沒有人在豔陽的面前提到過她的父親。她也從來沒有打聽過,今天不知什麽原因,她居然提到這件事?
“傻丫頭,你在胡思亂想些什麽?”外婆回避豔陽的問話。
“外婆,其實我早就想問您了。您還記得我小的時候,您給我看的一張照片嗎?我媽媽在唱歌,後面有一個人在拉手風琴。那個人,是不是就是我的親生父親?”
“你怎麽還會記得那張照片啊?那是多久的事情了。”
“我們住在筒子樓的時候,媽媽把她的舊皮箱放在床底下。我曾經翻出來看過。我長得很象那個人,他是我父親嗎?我看見媽媽還留着一張紙條,上面寫着一個北京的地址:北京西城區能仁胡同58號。那是他家的地址嗎?”
“你在北京,沒去找那個地址吧?”看豔陽把這個地址記得這麽熟,外婆試探地問道。
“我去了,但是沒找到。那個地址現在沒有了。那裏已經變成了一條馬路。外婆,你知道他現在到哪裏去了嗎?”豔陽有些失落。
豔陽的問話,讓外婆無所适從,她從來沒有想到,一張多年以前偶爾讓豔陽看到的照片,會讓豔陽惦記這麽多年。也沒有想到,一向看上去心無城府的豔陽,竟有這麽深的心思,卻從來沒有透露過。外婆不知道如何來回答豔陽的問題。
半晌,外婆斟字酌句地說:“豔陽,有些事情,大人不告訴你,自然有不告訴你的道理。你還年輕,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邪惡的一面。你媽媽不想讓那些已經過去的事情來影響你生活。你要知道的就是:雖然,你沒有親生父親,但是媽媽和外婆都愛你,而且一直會愛你。你不要因為沒有父親,就覺得自己和別的孩子有什麽不一樣。”
豔陽說:“外婆,我從來沒有覺得沒有父親是一件遺憾的事情。而且即使我以後永遠找不到他,也不會有什麽遺憾。我有您和媽媽,現在又有叔叔,已經足夠了。我想去找他,只是有些好奇,想知道那個給了我生命的人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僅此而已。您要是知道什麽的話,就請告訴我吧,也免得我自己瞎猜了。”
外婆想了想說:“我能告訴你的就是,你猜得不錯,那個照片上拉手風琴的男人,就是你的親生父親。他是北京人。但你說的那個地址,不是你父親的地址。你以後也別再找他了,因為他已經不在了。”
“不在了?”這個信息給豔陽的巨大的沖擊,仿佛她站在懸崖上,被什麽力量在後面撞了一下,她毫無防備地就跌入了懸崖深處。
“不在了?您說他不在了是什麽意思?死了嗎?”
外婆點點頭。
“怎麽回事?倒底發生什麽事了?”豔陽追問。
“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