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們和好吧
昆侖湖面,還漂着浮冰。
昆侖山上的湖水不比人間,一到冬日就冷得格外刺骨。
她像是一條游魚,朝着草蚱蜢的方向游了過去。
她想,她弄丢了她的草蚱蜢一次,不想弄丢第二次了。
無論如何,她都要找到它!
然而湖水太冷了,就算是修士,顯然也沒有鐵打的身體,若是換個凡人,恐怕已經凍死在了湖底。
但是她看見了那只草蚱蜢!
她像是一條游魚一樣朝着那只草蚱蜢游去,終于将它抓住了手中。
然而在往回游的時候,她幾乎要在冬日的湖裏被凍暈過去。
下一秒,她就被人給撈了起來。
英俊的魔頭面色發青:“你瘋了麽!”
“你想死,我可以幫你,不用你自己去找死!”
她的發絲一露出湖面就開始飛快結冰,整個人都快被凍成冰棍兒了,渾身發抖,凍得牙齒咯咯響。
英俊的魔頭把她丢在了柔軟的草垛上,直接脫了上衣,帶着體溫的上衣将她裹住,大氅劈頭蓋臉地丢過來。
一團火升起,帶來了灼熱的溫度。
火光映照下,魔頭的表情陰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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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瘋子終于地緩過來了,第一時間,竟然在笑。
“燕、燕雪衣。”
在跳躍的火光中,她裹着他的大氅,鼻尖紅紅,張開了手心——
裏面躺着一只濕漉漉的草蚱蜢。
她沒有弄丢第二次。
他瞳孔猛地一縮,愣住了。
一時間,空氣都變得寂靜,天地間只剩下了噼啪的燃燒之聲。
火光裏,英俊的魔頭表情格外陰晴不定,卻到底什麽刻薄話都沒說出口。
她說,“你不能再丢掉它。”
他沉默了許久,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他捏緊了手心,
“世界上會折草蚱蜢的那麽多,誰都可以。”
“但那麽多人,只有你會救我。”
魔界之主冷冷道,“随你,随你怎麽想。”
“夙流雲、你的師兄弟姐妹,那麽多人,誰都會去救你的,不差我一個。”
她在火光當中沉默了,“不,燕雪衣,只有你。”
只有你會救我。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只有他。
掉進萬魔窟的那一刻,她很害怕。
那時候她的天賦還沒有那麽耀眼,少宗主的位置岌岌可危,朝太初不會冒險派任何一個弟子去救她,闖萬魔窟太危險了,她的價值,遠遠不夠。
所以,她真的以為自己要死了。
只有他救了她。
再後來,她被萬箭穿心的時候,大仇未報,心懷不甘,成了個孤魂野鬼。
也只有他為她收斂骸骨、報仇雪恨。
火堆還在噼啪地燃燒,一時間,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英俊的魔頭面色漸漸地陰沉了下去。
他想起了化身心魔時的所見所聞。
她天生劍骨,這樣的天賦卓絕,她的父親竟然要她換骨。
他突然間意識到——
他在萬魔窟摸爬滾打、刀口舔血的時候,其實,她混得也不怎麽樣,不然怎麽會掉進萬魔窟三天三夜,也沒有人去救她?
在這個魔頭的眼裏,全天下的人都應該愛她、護她、圍繞在她的身邊。
似乎別人不珍惜她、愛戴她,就是件不可理喻的事一般。
她披着他的披風,在火光照耀間,像是一只落水的兔子,凍得眼睛紅紅的。
他顯然還在不知為什麽生氣,渾身都是戾氣。
她突然間問:“燕雪衣,你冷麽?”
他愣住了,然後極為不自然地撇開頭去:“不冷。”
但就算是地獄爬出來的魔頭,在寒冬臘月裏這樣只穿着一身單薄的裏衣吹風,也是渾身冰涼。
話音落下,他就被風吹得皺了皺眉,不動聲色地催動了火焰,“不用你把衣服還我。”
她笑了,“我可沒打算把衣服讓給你。”
她伸出手,掀起了身上大氅的一角,朝他揮了揮:“燕雪衣,你進來暖暖。”
大魔頭頓時覺得她傻得冒泡,簡直嗤之以鼻。
她催他:“快些,我要被凍死了。”
她剛剛想要去拉他,誰知道那面露不屑的英俊魔頭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直接拉過她,一矮身就鑽了進去。
魔族本就比人族要高大不少,對于她而言大得出奇的大氅,再進入了一個魔頭後,就變得格外狹窄。
壓迫感極強的身高,修長如獵豹的身形,說是鑽進來,不如說他的身形直接罩住了她。
他的長發就落在她的頭頂,吐出的呼吸都仿佛是滾燙的。
大雪無聲落在了他們撐開的大氅之上。
許久之後,他們都冷靜了下來。
對視中,他說,“你究竟想怎樣?”
“你以為,你看穿我了?我救了你,你很得意?”
“不,燕雪衣,我沒你想的那麽壞。”
她拉了拉大氅,說:“我們和好吧。”
他冷冷低頭,凝視着她,那雙薄涼的丹鳳眼,像是要把她看透一般。
但是最後,到底沒說行。
——也沒說不行。
因為他的體溫,她感覺好了不少,恢複知覺後,不自在地動了動。
那魔頭的喉結下意識地滾了滾。
呼吸滾燙,氣息交纏。
她身上的清香簡直無孔不入。
青年移開視線,語氣十分不耐:“我們一定要在這裏蹲着挨凍麽?”
他的表情仿佛是在說:別想本座再陪你維持這個傻瓜姿勢。
他說,“上來,我背你,去找間客棧。”
她一愣,“我能走。”
英俊的魔頭冷笑:別以為他沒看見,她剛剛上來後,腿一直在抽筋。
大冬天下冰水的小瘋子!
況且,她的衣服還是濕的,她就要這樣出去見人麽?
他硬邦邦地開口,“我冷。”
她還要說些什麽,他轉過頭去,惡狠狠道,
“別廢話,快給老子上來。”
他連“本座”、“我”都不說了,可見是實在是耐心告罄了。
他以為她這麽倔的脾氣,絕對要磨叽半天,也許死都不願意在他面前示弱呢。
他低頭上下打量了一下她,正盤算着扛起人就走——
下一秒她就點了點頭。
英俊的魔頭冷哼了一聲。
像是回到了在萬魔窟的時候。
其實她當時迷迷糊糊,也有些隐約的記憶的。
那時候她趴在少年的肩膀上,奄奄一息,只覺得他很可靠、很讓人安心,好像這個人和她一樣大,甚至也不是什麽法力高強的修士,她卻感覺,自己在他的身邊是安全的,每一只爬上來的魔,都會被他趕走。
天地間仿佛只剩下了彼此。
那魔頭突然間開口:
“我不是故意的。”
她從大氅裏鑽出個腦袋來,“什麽?”
“那個草蚱蜢,不是我故意要丢掉的。”
……
客棧。
因為時間太晚,只有一間客房。
青年聽完小二的話,歪頭朝她提建議:
“不如我去隔壁殺……”
她一錘定音,“你想都別想!”
“你睡地板。”
大魔頭不置可否。
大搖大擺地跟了上去。
但是他絕對是不會睡地板的。
他直接靠在了茶幾邊,支起了一條腿,打開了窗戶看着外面的天色。
他們好久沒有這樣心平氣和地相處過了。
感覺新奇又陌生,于是一個在茶幾邊發呆,一個抱着被子出神。
誰也沒想要去睡覺。
天邊很快就漸漸泛起了魚肚白。
經歷了那麽多事,僅僅也只是過去了一夜而已。
她知道自己該回去了。
她挽起了散亂的長發,
“其實我來找你,也是為了确認一件事。”
“什麽?”
英俊的魔頭有一搭沒一搭地玩蛇,把小眼睛打成死結。
小眼睛的白眼都快被擠出來了。
“我的底牌。”
他沒有聽懂。
一開始還以為她這是又在利用她,終于露出了她的險惡用心。
一直到回過神來,他猛地手指一縮。
小眼睛:靈魂出竅。
然而,下一秒,那沸騰鼓噪的情緒,又像是被丢進了冰水裏。
“我可能要放棄陽關道,去走一條獨木橋了。”
“如果死了,總要給自己找一個收殓人。”
她很清楚,在她挑起了昆侖和夙家的對立後,今日回去,就是一場惡戰。朝太初不可能在如此忌憚她的情況下還放過她的。
魔族青年面色陰沉,把小眼睛一丢,盯着她看了許久,終于确定她沒有再開玩笑。
他大步上前,把她給從床上拉了起來。
英俊的魔頭拉着她就走:
“別說得像是你要找死了似的。”
“你想死,我現在就可以殺了你!”
她怎麽敢死在別人手裏!
上窮碧落下黃泉,他也會把她挖出來。
他捏住她手腕的力氣大得驚人,把她拽着,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客棧,朝着昆侖對面的那座山巅走去。
她被拉得踉踉跄跄:“燕雪衣,你要幹什麽?”
他一言不發,盛怒之下的魔頭只是拉着她繼續往山上走,架勢活像是要把她抓到山上殺了似的。
一直到把她拉到了山巅之上,猩紅着雙眼的魔頭才松開手。
山巅之上,風極大,吹得他們的衣擺獵獵作響。
他冷冷地背過身去,
“我從不欠人情,你既然把伏魔劍送給了我,我也送你一把。”
在這裏可以俯瞰整座昆侖。
她安靜了一會兒,當真認真找了,
“你不是要送我一把劍?劍呢?”
他轉過身,眼神仿佛在看一個傻瓜,修長的手指捏住了她的下巴,把她的腦袋轉過去,看向了下面的昆侖。
她什麽都沒看見,只看見了昆山巍峨、白雪皚皚,無數弟子穿行其中,如同螞蟻一般。
他啧了一聲,語氣詭異至極,
“那不是有一把劍麽?”
朝今歲愣住了。
——那的确是一把劍。
昆侖劍宗建立在昆侖山巅之上,在白雪和霧氣當中顯得仙氣飄飄。然而,在這如同仙境一般的風景當中,一把擎蒼巨劍直指蒼天,雄渾霸道,仿佛要和天公相争!
這把劍從她出生開始就存在,甚至于,昆侖建立的那一刻就存在了,昆侖弟子,日日能見到那把巨劍。
畢竟,那是昆侖的地基,整座昆侖都建立在這把巨劍劈開的山巅之上!
她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氣。
那無法無天,眼裏還泛着猩紅光芒的魔頭在她的耳邊輕笑:
“那是萬年前你們師祖開辟昆侖劍宗時所留,它是昆侖的脊骨、地基……也是昆侖的依靠。”
“但,那也是一把可以随時取走的劍。”
“劍名昆侖,乃是上古神兵,可是一把比伏魔更好的劍呢。”
但是在這個瘋狂的魔頭之前,從未有人想過,這昆侖的地基竟然可以動搖,乃至于拔走!
她喃喃道,“燕雪衣,你這個瘋子。”
那瘋子卻還在噙着笑低語:
“這才是昆侖的立宗之本,萬世之基。”
“你是想要當條落水狗,像是一條喪家之犬一樣離開,還是攪個天翻地覆、帶走昆侖的半壁江山?”
“你看,你無數次守護昆侖,除了你,還有誰有這個資格得到它呢?”
“朝太初,還是你那個妹妹?”
都說魔會蠱惑人心,那瘋子帶着她看向那把擎蒼巨劍的時候,她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血液在躁動。
但她也幾乎第一時間就反應了過來——
他在試探!
這個魔頭根本不信她!
他在試探她心裏,昆侖有幾分重。
如果她不敢拿那把劍,今夜種種,這個瘋子半個字都不會信!
他們兩個人都非常清楚,如果在她的心裏,昆侖仍然是第一位的話,所謂的“和好”,不過是一場笑話。
今夜溫情脈脈,來日照樣會化作刮骨鋼刀、斷腸毒藥!
如果她拿到了昆侖劍,轉頭就來殺他……
這只魔頭從此就可以放手恨她了。
到時候,這只魔會如何瘋狂仇視她,可想而知。
等待她的就是萬劫不複、不死不休!
他會不擇手段、把她拉入地獄。
魔神的一顆真心,一點善意,是絕對不能被玩弄的。
所以他親手将這致命的神兵利刃親自送往宿敵之手——
這是試探,也是一場豪賭。
她冷靜了下來,故意問他,聲音很輕,
“你就不怕我拿到劍,第一時間就殺了你?”
英俊的魔頭陰寒的笑意貼着她的耳側,
“我只怕,你不來。”
那呼吸就在她的跳動的動脈上,仿佛被一只惡獸盯上命脈一般,有種随時會被咬斷脖子的錯覺、危險得讓人渾身戰栗。
她确定,當年的小可憐,早就黑透了。
溫情脈脈之下,每個字,都殺氣盎然。
她看向那把擎蒼巨劍——
是神兵利器,她的登雲梯;
也是見血封喉,她的催命符。
他發覺她的手指捏緊,纖細的睫毛都在微微顫抖。
但那絕對不是害怕。
那裏是和他的血液裏鼓噪着的一樣的,克制不住的興奮。
她擡眼盯着他:這青雲梯,她要定了!
他笑着松開了手。
她足尖一點,身如驚鴻,飛下了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