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一月之約三

朝今歲打算裝病。

她知道這魔頭肯定會心軟, 他看着兇,實際上很在意她。

她當時想,自己這樣做可能有點卑鄙, 但是她一病,他就會留下來, 就可以借着生病好好談一談。

她上一世的确做了很多傷他的事、說了很多絕情的話, 這無可辯駁,是以必須要用點陰謀詭計。

她問系統能不能改她的脈搏, 系統說完全可以;

她還問系統能不能讓她吐兩口血,系統說沒問題;

她上一世病了很長時間, 所以裝病實在是不難, 立馬就面色蒼白, 咳嗽不止,小樓裏都彌漫着藥味。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之時——

這魔頭搶先一步,面色蒼白, 一頭栽倒在了她的身上。

口吐鮮血,直接昏了過去。

她伸手一摸,摸了一手的血。

她陷入了沉思:

這血, 她還吐麽?

她一開始不怎麽信,拖着這魔頭放到床上的時候,就狐疑地打量着他的面色。

這個時機太巧了,而且她自己也不是很清白。

她自己就想要裝病, 所以看這魔頭,也頓時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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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昨天還好端端的, 今天怎麽就一副命不久矣的樣子了呢?

于是, 她就在床前坐下。

“燕燕, 前世我不知道你喜歡我,我也不知道在萬魔窟裏救我的人是你。”

“那時候我被天道誓言束縛,太多事身不由己,又不知道你是個怎樣的魔,對你誤會良多,最後才那樣對你。”

她的聲音很輕。

“這一世不一樣,燕燕,我喜歡你。”

魔頭心想:花言巧語,以為她說兩句好聽話,他就會這麽輕易地原諒她麽?

可是她的聲音漸漸地低落了下來:“燕燕,你不在,我有些想你。”

周圍的空氣都仿佛安靜了。

這只魔在心中自嘲地想:你看,她說一句想他,他就開始動搖了。

有人湊近了他,落下了一吻。

她的唇柔軟,卻又有點涼,像是雪花落在了他的鼻尖。

她又親了親他的睫毛、緊閉的薄唇。

魔沉默了。

七天裏,他時常想起她的吻,想起她說“我的燕燕”;可又覺得自己的心口被她捅的地方空空蕩蕩。

又是愛她,又是恨她。

可是在她的吻落在他的面頰上的時候,溫柔又有些笨拙,他發現自己舍不得了。

……

她以為這魔頭是在裝病,于是借着這個機會,說了自己的真心話。

她知道這一次他肯定沒有那麽容易就與她和好,那魔頭長長的睫毛動了動,就要睜開丹鳳眼的時候——

她心中竟然有點緊張:

他是會冷冷地說出些刻薄話,還是會嘲諷她虛情假意?

她是個膽小鬼,她怕他真的傷了心,一開口就是什麽要和她恩斷義絕的話。

但是她想多了。

這魔頭生怕自己一開口就是原諒她的話。

他才和她恩斷義絕七天,就回來找她,她開口說了兩句好聽話,他就立馬原諒她,這也太不值錢了。堂堂魔神,怎麽可能淪落到這個地步?

于是,下一秒,那魔頭睜開了眼睛,面色慘白地坐了起來,剛剛想要說點什麽,又開始瘋狂地咳嗽,一邊咳還一邊吐血。

她想要去拍拍他,結果他直接往前一栽。

不往床上倒,不往地上倒,專門往她身上倒。

歲:……

倒在她身上的魔尊在她背後露出得意的冷笑:

他可是實打實讓廣平打了他一掌,為了逼真,還用魔氣對自己的脈搏進行了僞裝。

大羅金仙來了,本座也是快死了!

魔頭心想:你讓本座滾,本座就死給你看。

她探向他的脈搏,心中卻是一沉:

內息紊亂,心脈震蕩,怎麽一副真的命不久矣的樣子?

她狐疑:難道這魔頭真的受傷了?

不管是不是裝的,到底那些血是真的吐了的,她在小樓翻箱倒櫃,找到了一瓶菩提子。

菩提子是療傷聖品,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直接喂了他幾粒。

見那魔頭沒有反應,幹脆就守在了他的床前。

她摸摸他蒼白的面頰,低聲叫了一聲“燕燕”。

看着看着,她有些困了。

她最近總是睡不着覺,可是他在她的身邊,她一會兒就睡着了。

她一閉眼,那床上剛剛還一副奄奄一息樣子的魔尊立馬睜開了眼睛,一副立馬就可以出去殺十個人的架勢,恨恨地看着她,面色陰晴不定。

也不知道盯着她看了多久,像是要殺了她似的。

最後到底也沒有動手。

他捏住了她的臉,把她的臉往外捏了捏。

他想:要多在她的臉上多畫幾只烏龜,才好解他的心頭之恨。

次日,朝今歲找到了水婆婆。

說實話,她還是不怎麽信,總覺得其中有詐。

你說這魔頭是真病了,他每次都準确無誤地倒在她身上;

你說他是裝的吧,可是脈象擺在那裏,又的确是重傷了。

再說那菩提子可是療傷聖品,朝照月當初那樣的傷都能那麽快醒過來,這魔頭吃了一夜,怎麽還是半死不活的樣子?

結果水婆婆的面色十分凝重:

“他心脈受損,既然菩提子無效,還是去魔族找個大夫看看吧。”

她的心中一沉。

一出去,就遇見了朝照月。

他看着她欲言又止。

朝今歲說:“發生了什麽事?”

朝照月猶豫了一會:

“昨日魔尊追殺孽海餘部被偷襲,受傷墜崖,生死不知。”

“消息傳出去,魔界都知道了。”

難道他真的受傷了?

是她心中有鬼,才推己及人,誤會了他也在裝病?

她想了想,擡腳就去了無相谷,找到了廣平。

她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廣平道:“尊上前些時日,經常分不清自己是魔神還是燕雪衣,時常精神恍惚、面色猙獰,還魔氣暴動過一次。”

——事情開始可信起來了。

廣平:“前幾日,尊上一回來,就像是遭到了什麽打擊,心如死灰,在無相谷了不吃不喝了七日,貧僧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雖然絕食七日,對魔尊而言不會有什麽損害,他絕食七百年也可以一巴掌把廣平打飛,但是從側面襯托了尊上的心情。

“昨日去追殺孽海餘部,尊上本就心神恍惚,一時間失神才被偷襲成功。”

不管怎麽樣,朝今歲還是讓廣平去看看那魔頭的情況。

于是,廣平就倒了黴。

一開始他編了個心脈出了問題,結果尊上傳音說:“本座覺得病得不夠重。”

廣平如果有頭發,頭發一定會狂掉,幸好他已經一步到位,剃了三千煩惱絲。

于是最後,這小病成大病,大病成病入膏肓。

一開始:“尊上傷得太重,心脈牽一發而動全身,暫時不能調動魔氣,必須卧床靜養。”

緊接着:“尊上如今分不清自己和魔神,走火入魔,神魂巨震。”

最後:“可能、可能這一段時間,就要和凡人無異了。”

廣平:貧僧的良心好痛!

他為了讓尊上病得不那麽離譜,絞盡腦汁編了一套說辭,将這曲折離奇的病情努力往合理的方向講,講得口幹舌燥。

于是短短半個時辰裏,大魔頭的病情急轉直下。

歲:“……”

她只是想要吐血而已,未免有點太保守了點。

可是她探了他的脈搏,又和廣平說得差不多。

朝今歲了解這魔頭,知道他對自己最狠了,頓時心中微微一沉:這魔頭不會是真把自己給折騰成了這個樣子吧?

她又問廣平:“兩粒菩提子吃下去,怎麽還不醒?”

廣平探了探尊上的脈象,陷入了沉默。

廣平:出家人不打妄語,貧僧好痛苦!

廣平:算了,貧僧都入魔了。

廣平:但是說這種話還是好痛苦!

廣平面色扭曲地開口道:“尊上這是,心碎欲死,不願意醒來啊。”

歲:“……”

她喝了一口茶,問道:“那要怎麽辦呢?”

廣平:“朝姑娘,你可以去尊上的識海,看看能不能喚醒他。”

從前她想要去他的識海,這魔頭卻不肯,還非要賴在她的識海裏。

這還是她第一次踏入他的識海。

千裏赤野,和魔界有點像,但唯一的區別是——她一擡頭,就看見了一輪圓月。

那明月千裏,照遍了整個荒蕪的識海。

這魔頭本是魔神的最後一世,應該無牽無挂,哪裏來的一輪月亮呢?

就像是那“歲歲平安”,藏着這魔頭不可言說、不願言明的喜歡。

她想:膽小鬼!

為什麽不早點告訴她呢?

可是她又想,從前小魔頭就會因為自己的狼狽,不願意告訴她在萬魔窟救她的人是她;現在也是一樣,那魔頭自尊心強,從不願意将自己心軟的一面展示在人前,就像是一只刺猬。

她找了好一會兒,終于在一處斷崖之上,看見了那熟悉的背影。

風将他的長發吹起,漂亮的臉上面無表情,竟一時間像極了魔神。

他冷冷道:“你來這裏做什麽?”

她心想:不是你讓我來的麽?

但是她不能這麽說,他們已經冷戰了許久,萬一讓他惱羞成怒,這小心眼的魔頭就要立馬和她恩斷義絕怎麽辦?

她于是輕聲說:“我聽廣平說你受了很重的傷,擔心你,就來找你。”

這魔頭注視着她,陰恻恻道:

“你對本座做了那樣的事,你就不怕本座在這裏殺了你?”

她靠近他,她靠近一點,這魔頭就往後仰一點。

她幹脆捧住了這只魔的面頰,聲音很輕:

“燕燕,你忍心熄滅你的月亮麽?”

話音落下,周圍一片寂靜。

你看這月明千裏,無數次他擡頭仰望,靠着那明月高懸度過漫漫長夜。

他看着月光看了将近百年,又如何忍心熄滅心中的一輪圓月?

許久後,他自嘲地扭開頭。

月光照着這魔頭的側臉好看至極,長發随風飄揚,聲音卻滿是自嘲。

“你就是欺負本座。”

欺負他喜歡她,哪怕千次萬次,也不忍心熄滅那一輪圓月。

那她呢?

她的心裏,他算什麽呢?

他起身要走,身後卻傳來了她的聲音:

“燕燕,你說的不對。”

這魔頭頓時面露冷笑。

“我不是在欺負你。”她很認真地說,“我是在哄你。”

魔的腳步頓住了。

大魔頭在無相谷的時候,當真覺得自己在她面前實在是不像樣子,他竟然沒有去殺了她,反而像是個膽小鬼一樣躲了起來;就連裝病的時候,聽見她的花言巧語,他也覺得她在欺負他——

欺負他喜歡她,怎麽樣都舍不得離開她。

就像是她說的:你舍得熄滅你的月亮麽?

有股怒火一直藏在他的心底裏,卻不叫他暴躁,只叫他覺得心底又酸又澀。

好像變成了一顆酸酸的橙子,才嘗到一點點的甜,又立馬被酸澀的情緒飽漲着。

魔神的轉世,缺乏很多東西,于是也就不知道,這顆酸酸的橙子,叫做委屈。

可是她說,她不是欺負他,是在哄他。

于是那股無名的怒火就慢慢地消失了,那種酸澀的情緒也開始慢慢地退潮。

這段離開她的時間裏,憤怒、痛恨、難過等等情緒,好像全都在她的一句話裏面慢慢地平複了下來。

就像是被抛棄過一次的小狗,她親親他,小狗就會重新回到她的身邊。

可他表面上還是露出了冷笑:“本座又不是三歲小孩。”

“誰讓你哄了?”

她直接忽視了這魔頭的冷笑,要是別人聽見了他這樣的惡聲惡氣,肯定要被他吓跑,可是她對這魔頭日漸了解,哪裏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他吐血,他暈倒,不就是明晃晃地告訴她:快來哄本座?

他的梯子給得這樣明晃晃。

他都“心碎欲死”了,她不來哄他,還是人麽?

他都“病入膏肓”了,她還不來主動和好,還是人麽?

他都吐血了,她還不心疼他,還是人麽?

……

于是她直接跳過了這個話題。

她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間問道:“燕燕,你疼麽?”

她是問他,前世被她捅了那一劍,疼不疼。

他沉默了,許久後才自嘲地反問道:“本座不會疼,你不知道麽?”

應當是不疼的。

只是覺得心口空蕩蕩,好像心髒被挖走了一塊。

她抱緊了他,說:“不會了,以後不會了。”

他沒有說話。

她說:“我舍不得了。”

……

那魔頭睜開了眼睛,看着她的睡顏,從未有過那麽一刻那樣的清醒。

他舍不得離開他的月亮。

但是,這魔頭仍然不打算放棄裝病。

大魔頭知道她是個什麽樣的人:她永遠憐惜弱小,對待弱者,她總是以一種保護姿态;反倒是對他這個魔神的轉世,多有忌憚,這也許是某種天道潛意識裏面的反應。

那就簡單多了:做個讓她憐惜的弱小,不就好了麽?

只是這樣做,風險很大。

他當真把自己給弄傷了,現在她想要動手,随時都可以要他的命。

這魔頭有時候就像是個瘋子,明知道她是天道,明明前世被她捅過一刀,他最理智最保險的做法就是直接殺她永絕後患,可是現在,他非但不殺她,還要這樣受着傷來到她的面前,偏執地把刀遞給她,就是為了看她會不會再捅一次。

他想想就覺得自己是不是瘋了。

他想:本座最後給她一次機會。

這魔頭這樣想着:想讓本座滾,門都沒有!

這魔頭絕對不承認,他想她想得要命,打着試探的名義,就是為了找個讓自己心安理得的借口繼續賴在她的身邊。

表面上:他受了傷,魔界多危險,他無處可去,走投無路才來找她。

內裏:他還可以試探她。

簡直一舉兩得。

堂堂魔神,英明神武。

——絕對不像條汪汪搖着尾巴來找她的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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