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風雲突變三
昆侖劍一劍掃出萬丈金光, 猛地朝着昆侖劍宗的護宗大陣劈去,和大陣狠狠地撞在了一起,幾乎讓整個昆侖山都震動了起來。
她以為自己放下了, 可是在看着這座大陣的時候,一種強烈的不甘心湧出了她的心頭。
她前世壓抑了一輩子, 忍了一世, 看見夙流雲,想殺, 卻不能殺;
看見朝太初,恨意滋長, 卻只能受限于天道誓言, 把血和恨往肚裏吞;
她以為這一世自己終于釋然了, 可是她錯了。
這股壓抑了百年的怨和恨,幾乎要腐爛,就像是一個潰爛的傷口,時間久了, 她自己都要遺忘了,可是它始終是存在的,而且在此刻, 化作了滔天的不甘。
那股不甘,就像是燃燒的火苗,愈演愈烈,幾乎化作燎原的烈火。
于是, 昆侖劍在半空中和護宗大陣狠狠地撞在了一起,幾乎以一種地動山搖之勢!
一次次撞擊!
一次次毫不猶豫地前進!
緊接着, 整個昆侖劍宗的弟子們都被驚動了。
他們紛紛擡起頭來, 驚恐地發現, 這座守護他們多年的護宗大陣,正在搖搖欲墜。
昆侖劍的萬丈金光幾乎刺破了整個清晨,像是不知疲倦的撞不周山的巨鳥,一次次以一種驚人的恐怖力量,将整個昆侖山都撞得搖搖欲墜。
最後,半空中的那個人,熊熊燃燒的眸子盯着這座護宗大陣,在護宗大陣即将醞釀起來第一次的金色巨刃之時——
她足尖一點,像是一只充滿力量和美感的飛鳥,一劍掃出萬丈金芒,狠狠地朝着護宗大陣撞去!
天地一片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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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時間都凝滞了。
緊接着就是一道輕微的“咔嚓”之聲。
一開始只是一道細紋,緊接着就是接連不斷的咔嚓咔嚓之聲V;裂縫越來越大,像是蜘蛛網似的皲裂出現在了半圓形的護宗大陣之上。
于是,那號稱牢不可破的屏障,碎了。
半空中,她在那一刻,突然間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釋然。
真正的釋然不是變得平和、學會遺忘了,而是将那塊腐爛的創口挖去。
菩提生天道,她生來就有天生劍骨、天生道心。
但是一直以來,她的那一顆“道心”,就像是蒙塵的珍珠。
所以,她的劍從來沒有朝照月的潇灑随意;也不如魔魔頭劍的霸道恣意。
因為她的心中壓抑了太多的東西。
但是在這屏障碎裂的那一刻,她的“道心”,就像是掃去了灰塵的珍珠。
她的眼前豁然開朗。
昆侖劍宗護宗大陣,本來像是他們頭頂上金色的、透明色的天空。
但是現在,天空裂開了。
他們看見了那守護昆侖劍宗幾千年的護宗大陣,就像是紙片一樣地破碎、消散在了天空當中。
震驚、恐懼、不可思議,出現在了每一個人的臉上。
他們看見了半空中的少宗主,一身白衣獵獵作響,擡起的眸子裏,仿佛有金光乍現。
似神、似佛。
她背叛宗門,遠走魔界,好像還是昨天發生的事,但是當她再次出現在了大家的視野裏,他們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她的身上好像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最恐懼的,卻是朝太初。
他不敢置信道,“怎麽、怎麽可能?”
那可是祖師爺在萬年前留下的護宗大陣!在所有昆侖劍宗人的眼中,他們的護宗大陣就像是一座永遠屹立在那裏的豐碑,他們的高山仰止、他們的守護神。
朝太初正是這樣想的:只要進入昆侖劍宗,他總有一條活路的。
可是他哪裏知道,世界上哪有牢不可破、萬年不改的屏障呢?
所謂屏障,生來就是為了有一天被打碎;所謂高山仰止,生來就是為了讓人攀登!
這座大陣不是不可戰勝的,它也有薄弱之處,劍聖小酒用了幾乎一生的時間去研究這座大陣,她清楚了每一次攻擊的原理、認識護宗大陣上的每一處細微的變化。
朝太初對上了那雙隐約泛出金光的雙眼。
心中一顫。
他不顧自己渾身劇痛,朝着遠處拼盡最後一絲的力氣,拼命地逃跑。
他朝着昆侖山的北面高山跑,來到了茫茫的雪原之上。
昆侖山的北面,是萬年不化的雪原,誰也不知道雪野的終點、極限在哪裏。
朝太初踉踉跄跄地跑着,漫無目的,幾乎像是只沒頭的蒼蠅。
只知道要往前、繼續往前!
終于,他被追殺到了雪原的一處斷崖之上。
斷崖千丈,白雪皚皚中,是無數凡人的屍骨,沒知道這裏叫什麽,只是無數凡人求仙問道之時,誤入雪原,往往會在這裏屍骨無存。
如果非要命名的話,這斷崖之下,應該是個“亂葬崗”。
尖嘯的風刮過,讓人眩暈、發冷。
他的身後,出現了一個風雪裏負劍而來的身影。
朝太初知道,他沒有活路了。
他的最後一絲靈氣已經耗盡,已經和凡人無異了。
他死死盯着那個身影,眼中竟然浮現出來了Z怨恨和無邊的陰毒。
他往後一退,于是就掉下了萬丈雪原當中。
在墜崖的那一刻,朝太初的聲音仿佛從四面八方傳來——
“我是你的生身之父!你以為我死了,你不會留下心魔麽?!”
他大笑了起來:
“我會日日夜夜地糾纏着你,叫你睜眼閉眼,都是我的死!”
……
一時間,大雪紛飛中,全是這瘋魔一般的聲音在不停地回蕩。
她看見了很多的幻象——那是朝太初在自己生命的最後一刻,給她留下的東西。
那個的幻想裏,年輕的朝太初抱起了小歲歲欣喜不已,把她舉起來逗得她咯咯直笑;他也曾上街尋遍小巷,只為給她帶回來一只小小的撥浪鼓;他也曾經在聽到預言的那一夜,成宿成宿地不眠,熬得雙眼通紅……
他還曾猶豫過、後悔過;也曾在送她去死的那一刻,有過片刻的心軟。
畢竟他也是人,他是個壞人,卻也不是時時刻刻都那樣壞,他也曾在她受傷後,悄悄在窗外看她。
他也過偶爾的父愛,哪怕就像是天邊的流星一樣短暫。
最後的最後,這些幻象全都變成了他墜崖時死死盯着她的雙眼——
“你以為我死了,你就不會留下心魔麽?!”
斷崖雪原之上,她的白衣被吹得的獵獵作響。
原來你記得啊。
記得小時候她很喜歡小兔子的糕點,記得她纏着他叫爹爹,記得她小時候喜歡的撥浪鼓長什麽樣子。
你看,他原來都記得的。
他也許有過些微的愛,些微的慈父心腸,也曾短暫地疼愛過她這個女兒。
但是這種人的愛,就像是個笑話。
也是他,把兔子糕點碾碎在鞋底,對她說“是你害死了你的娘親”,也是他說,“卑賤的凡人之子,哪裏配做昆侖劍宗的少宗主!”;
也是他,把她丢在萬魔窟等死;
也是他,揮手下令,在她離家一步之遙的地方,讓她萬箭穿心。
他以為她會因為知道了他曾經那一點的慈父心腸,就會後悔,就會愧疚麽?
不。
如果她是個從未得到過愛的可憐蟲,也許會因為這惡人的一點愛意而心軟,但是她很慶幸一件事,她得到了更好的愛,見證過真正的愛是怎麽樣的,于是她的心就不再貧瘠了。
于是,她不至于像是一個可憐蟲一樣,連這種卑鄙的愛都要渴望。
她說:“你以為你會成為我的心魔麽?”
她諷刺地笑了:“不,父親,我不在乎了。”
“你又算什麽呢?”
不過是大道三千,行路漫漫中,一塊不起眼的攔路石。
何德何能,在她的心中留下的一生的心魔呢?
她的心魔,已經有人了——
那是一只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心魔。
他又算什麽呢?
雪地裏,劍修的背影消失在了昆侖劍宗,茫茫的雪山之上。
朝太初這輩子都虛榮,大概以為自己會死得轟轟烈烈,和個英雄一樣。
她偏不叫他如願以償。
他從前瞧不起凡人,死後,就去做這雪原之下,無數凡人骸骨中間不起眼的一個。
不甘和野望,也會徹底被大雪覆蓋。
他以為自己會給她留下一生的陰影,卻不知,她提着劍,走得頭也不回。
蒼山如海,雪原茫茫,很快就将來時的路徹底掩埋。
……
……
在他咽氣的那一刻,她的腳步一頓。
她發現眼前的世界,在這一刻都得無比地寬廣,整個雪原都仿佛在她的腳底下,天地都變得無比空曠、宏大,大雪落下的動作停滞了,她在這片白茫茫的世界裏,又仿佛又出現在了另外一個世界當中。
她進入了一種,非常玄妙的狀态當中。
魔神是可怕的,瘋掉的魔神更是可怕。
他們沒有在這片天地當中打,而是發瘋的魔神,直接把天道拉進了神域當中。神域也就是神的領域,是一片和水雲天一樣,脫離原本世界,獨屬于神的空間。
在神域當中,魔神抓住了天道,就哐哐地開始抓住他撞山。
天地間最為暴虐弑殺的魔神雖然沒有歸位,但是如今式微的天道顯然也占不到什麽便宜,反而被壓着毆打。
如果他有鼻血,現在一定開始狂飙;
如果他有頭發,估計早就被魔神給薅禿了;
被抓住地上摔的時候,它有種錯覺,好像自己變成了一個棒槌,或者一塊餅,在地面上一砸一個洞。
天道從前是個非常厲害的劍修,但是他沒有經歷過衆神時期,不知道衆神打架的狂野,他自以為是的裝神弄鬼,面對暴力且狂野的魔神,就像是某種花拳繡腿。
畢竟到了這個程度,僅僅是力量與力量的對撞,就已經足夠驚心動魄了。
當發瘋的魔神追着天道,把它撕碎了無數次後——
魔氣暴動,終于結束了。
天道那團虛影已經變得非常淡了,要是它全盛時期,怎麽可能這麽狼狽?可誰叫它如今衰微!還撞上了此時已經恢複全部記憶的魔神。
魔神不發瘋了,他終于恢複了正常。
于是它被面無表情的魔神抓住,在手中捏成了一個巨大的團子,發出了讓人牙酸的“咯吱”“咯吱”的聲音。
魔神想到了它可能欺負了她、還弄傷了她,捏的時候帶上了十足的私人恩怨。
魔神也不承認,抓住它狂甩山頭的行為,多少帶了點公報私仇。
它慘叫着,擠出了句話:
“你知道她當時對你說了什麽麽?”
“她把你當做狗!”
它指望這只瘋狗似的魔神能夠停下來,他聽見這樣的冒犯,肯定要暴怒的!
果然,魔神把它捏得嘎吱嘎吱響的暴力行為,停了一瞬。
魔神知道這事。
那是戀愛腦上頭的自己幹出來的事,他曾經也難以接受,堂堂魔神變成這個鳥樣子,非要當她的狗狗,實在是丢神至極!
但是在經歷了殉情之事後,他已經很平靜地接納了自我。
是了,他就是這樣的魔。
這就是他的本性。
此時聽說了這樣大逆不道的話,魔神甚至還能很平靜地想:又沒有學狗叫,大驚小怪什麽?
道侶之間的事,你少管。
他平靜地把天道十分暴力地捏成了一個球。
然後咔嚓一聲,天道被徹底捏碎了。
死因:多管閑事。
其實他們進入神域後,時間和外界就不同了,這場戰鬥也幾乎将神域裏面的一片地區夷為平地。
天道慘叫着從他的手中破碎的時候,魔神卻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手上空空蕩蕩。
魔神赤金色的眸子裏,閃過了一絲的沉思。
魔神捏碎它的那一刻,他意識到,他沒有殺死它——因為它本來就已經死了。
在天道即将被他毀滅的時候,魔神突然發現這個天道的狀态不對。
它不是“天道”,而是“死去的天道”,而且還已經死了很多年了。
現在出現在他眼前、被他捏碎的是天道的幽魂。
一個不甘願死去的陰魂。
魔神陷入了沉思:
按理說,就算是天道殘留的一縷幽魂,也會在新天道誕生後的幾年時間裏,慢慢地消散在天地間——這是一種能量的守恒,一旦力量消耗殆盡了,自然也就死去了。
但,這個幽魂卻仍然活到了今天,甚至還能夠引動天地間的天雷、能夠擁有天道的一部分力量。
只有一個可能:有源源不斷的生機在滋養着這亡魂,讓他仍然不會消散在這世界上。
這陰魂好不容易聚集起來力量凝聚了實體,卻再次被魔神捏碎,可謂是百年積累,毀于一旦;然而想要殺掉它,必須切斷那源源不斷的生機供給!
燕雪衣離開了神域。
然而一踏出了神域,他就感覺到了天地間的魔氣發生了變化,在飛速地侵吞着天地間的靈氣。
——是萬魔窟方向發生了異動!
是了,這一世的情形已和上一世截然不同,提前了五十年的獸潮,預示着一切都加速了起來。
而萬魔窟開裂,魔氣湧入修真界,也是預料當中的事情。
燕雪衣負手站在了山巅,幾乎是一踏出了神域,他就意識到了自己身上有某些東西開始消失了。
他有上一世的記憶,所以他很清楚,從這個時期開始,他的七情六欲會慢慢地消失,這是歸位的預兆。
雖然他已經做好了準備,但是當真的降臨之時,燕雪衣也陷入了沉默。
這一世發生了這樣多的變化,至少提前了五十多年歸位,魔神歸位,還會和上一世那麽順利麽?燕雪衣隐約意識到,在提前歸位的情況下,他可能要有渡一場新的大劫要度。
他看着天邊,漂亮的丹鳳眼裏,閃過了一絲的低落。
七情六欲——
喜、怒、哀、懼、愛、惡、欲。
但他并不知道,自己最先消失的會是什麽。
他突然間很想要見到她,因為,他擔心自己最先消失的,是“愛”。
但是踏上雪原的大魔頭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最先消失的是:懼。
換言之,求生欲。
他感應到了她的氣息,于是在路上傳了消息通知了廣平和紅娘去處理魔界之事後,就直接出現在了昆侖劍宗北面茫茫雪原之上。
然而雪原之上,卻發生了一場前所未有的雪崩,直接将這一片地區都掩埋了其中。
大魔頭的腳步一頓,本來他應該害怕她受傷、或者被雪崩壓死的。畢竟這只魔,就連半夜睡在她的旁邊,都擔心她突然間沒了呼吸。
但是此刻,他竟然一點也不害怕、不緊張:
她受傷了就受傷了,死了就死了,不就是失去她麽?
本座自盡不就行了麽?
他不緊不慢地開始在雪原當中尋找她的蹤跡,十分鎮定,一點也不像是發現半夜她不會呼吸後,那種把她搖晃醒的慌張。
大魔頭無所畏懼地想:半個時辰找不到她,本座最多就是自盡,有什麽大不了的?
最後,大魔頭找到了在重重冰雪之下掩埋着的人。
她保持着打坐,已經變成了一座雪人。
他看着她睫毛上覆蓋的冰雪,十分鎮定地摸了她的脈搏:嗯,還在跳,她還活着。
本座不用殉葬了。
這只大魔頭就淡定地點燃了一團業火,把她往懷裏一塞,開始給她解凍。
他感覺這樣速度有點慢,就想要解開她的衣服。
從前的燕燕,這樣做之前肯定會擔心她生氣,但是現在的大魔頭無所畏懼,他甚至還開始忍不住嘲笑從前的自己。
為什麽要害怕、要那麽小心翼翼呢?她不要他了,自盡不就行了麽!
于是,她的衣服漸漸地被他脫掉,直接光着被他塞進了大氅裏,這只魔的體型大、衣服也大,塞一個她綽綽有餘,他幹脆解開了上衣,直接用炙熱的體溫給她融化身上的寒冰。
他本來是在認真地給她解凍的,開始當她的呼吸開始明顯,體溫漸漸開始恢複後,這只魔突然間呼吸就不穩了。
她睫毛上的冰雪顫了顫,緊接着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雙金色的雙眼,沒有任何感情,還有點空曠的迷茫。
就在之前,她進入了一種非常玄妙的頓悟狀态。
天道的預言應驗了,她在那段時間裏,感覺自己的身體消失了,好像融入了這片雪原當中,随着天地一起吐息。
好像她就是一片雪花、一塊石頭似的。
她好像徹底融入了天地和自然,她的腦海裏湧入了很多的記憶和聲音,有的是雪原上的一塊石頭,有的是一片雪花,有的是雪原之上骸骨……
她徹底融入了天地和自然。
這種狀态持續了許久,讓她忘記了時間,也忘記了自己的存在。
一直到被人打破了這種狀态。
她睜開眼睛的一瞬間,就看見了一個十分漂亮的青年,正十分古怪地看着他。
她的眼睛眨了眨,第一句話卻是:“你是誰?”
于是,那只魔似乎意識到了什麽,不穩的呼吸漸漸地正常,他赤着上半身,漂亮的丹鳳眼回到了她的臉上。
他對上了她那雙金色的,屬于神的眼睛,一瞬間就明白了她這是怎麽了——
他不知道預言是真這件事,只是突然間意識到,她現在的狀态,就是已經得到了天道的一部分能力。
她現在和從菩提神樹當中出來的魔神有點相似,一旦融入了天道的狀态,短時間內就會無法抽離。
要是從前的燕燕,他一定會擔心她醒過來不記得,就不要他了。
但是現在,那只魔無所畏懼。
于是,這只惡犬往前湊,她下意識往後退,一直退到了冰雪融化的山壁上。
他漂亮的丹鳳眼微微眯起,低下頭——
湊在她的耳邊,呼吸滾燙,輕聲道:
“你說,你沒穿衣服,本座也沒穿,你說,除了你的相好,還能是誰?”
“難不成是看見天道新生,要誘她堕落的狐貍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