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昆山雪原一

雪山中的山洞裏, 業火燃燒着。

一開始,她的腦海當中的确一片空白,陷入了短暫的迷茫。但是當他提到“天道”的時候, 那雙金色的眼睛終于動了動。

于是,無數嶄新的、關于天道的記憶湧入了她的腦海中。

她是由菩提中降生的, 新生的天道, 是未來天地間的規則之神。

然而她暫時只記得這麽多了,但就算是她短暫地失憶了, 也沒那麽好騙。

狐貍精哪裏有長角的——這就是一只魔。

新生的天道,怎麽會和一只魔是“相好”呢?

但奇異的是, 她看着他半天, 看着看着, 眼前就好像是出現了一只,漂亮的大狗狗。

她的心中既沒有厭惡,也沒有不喜,甚至還覺得他湊過來的樣子, 有些可愛。

但她金色的眸子裏面仍然因此産生任何的波瀾。

她推開了他,起身想要去看看外面的天地。

就在剛剛,她學會了如何感知天地, 如何感應到一草一木的記憶和吐息,甚至還隐約感覺到自己和天雷之間,多了一絲強烈的聯系。

那只魔就這麽被她輕輕一推,就坐在了地上, 驚愕地看着她不穿衣服就要往山洞外面走,她的身體線條流暢而矯健美麗, 長發垂在腰側, 像是一只雪中的蘇醒的神靈。

魔神震驚道:“你怎能不穿衣服就出去?”

她金色的杏眼平靜地看向他:“天地生靈, 赤條條來,赤條條去,何必要穿?”

她說:“再說,我的衣服,不是你脫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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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頭臉黑了,他把大氅披在她的身上。

但是她再往前一步,外套就直接掉了下來。

他瞪她:“穿上!”

她很平靜道:“不穿。”

這只魔不管是當魔神,還是做魔尊,一直都是他把別人氣得七竅生煙,但還是第一次被人給噎住,然而,別人可以一巴掌拍死,她可以麽?

于是,他冷笑地威脅道:

“你要這樣出去!你就一輩子也看不見本座了!”

她很平靜地看着他,心想:天道本也無欲無求,若前塵有什麽牽挂,他主動了斷,也是件好事。

他仿佛看明白了她心思——實在是神一開始都是那副德行,不要太好猜。

于是這只魔往後一靠,懶洋洋地眯起了眼睛,一點挽回她的意思都沒有,只是威脅道:

“看見那邊的懸崖了麽,你再往前一步,本座就直接跳下去。”

天道:“……”

一哭二鬧三上吊,這只魔是做不出來前面兩件,太丢魔神的臉了,就算是再喜歡她,他都不會放下尊嚴,所以他直接跳過了前面兩個步驟,直接上吊。

效果也非常拔群,她的腳步真的停了下來。

她轉過頭,朝着他走去。

他本來懶洋洋地抱臂看着她,成竹在胸、穩操勝券的樣子,但是當她走過來的時候,卻忍不住慌了一瞬。

不是害怕,而是不敢看她。

他只覺得眼前的人晃眼得很,不想在她面前失态,于是高大的魔族青年硬生生地扭過了頭,喉結不受控制地滾動了一下。

他開始覺得一開始脫了她的衣服幫她解凍,實在是一件太愚蠢的事。

如今她朝着他走過來,明明眼神那樣的平靜,可是他愣是不敢去看她,只覺得像是火燒火燎似的,還非常想要喝水。

偏偏她還就這樣走到了他的面前,坐了下來。

魔把視線轉過來,就看見她這樣坐在他面前,瞳孔一縮,頓時惱了:“你就不能把衣服先穿上麽?”

她“喔”了一聲,一擡手想要去夠那衣服,可是那魔族看見她一擡手,頓時瞪了她一眼,直接把大氅和衣服全都往她的身上一裹,把她遮擋得嚴嚴實實。

她任由他幫她穿衣服,只是問道:“你今年多大了?”

她不記得前塵往事,但是也知道,有很多年輕人,喜歡上一個人就開始尋死覓活,以為這是什麽大不了事,往往是因為沒有足夠的閱歷和心智,她如今既然醒來,就應該好好和他談談,了結一段前塵。

燕雪衣給她的衣服随便打了個死結,想了想,随意道:“五萬歲吧。”

其實他也不記得魔神到底活了多久了,往小裏說了就是了。

一百歲的天道:“……”

她開口勸他的話咽了回去。

大魔頭給她穿好衣服,好整以暇道:“魔神聽過麽?就是本座。”

想要了斷前塵的新生天道:“……”

魔神就很難對付了,還是熟練運用尋死覓活技能的魔神。

她仿佛看見了一塊強力牛皮糖,一旦黏上,牙都要給你崩掉兩顆的那種。

她應該覺得棘手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她發現自己好像非常習慣這種黏人的牛皮糖的存在,僅僅是短暫地糾結了一下,就光速習慣了他的存在。

她穿着他的衣服,走出了這座山洞,看着外面的雪原。

就在不久前,她融入了雪原當中的這片天地。

她能夠感覺到雪原當中一草一木,像是一陣風一樣自由。可是在這樣的自由當中,她發現了這萬裏雪原之下,藏着一個很奇怪的地方,像是一座巨大的墳墓。

那裏似乎有着極為強大的封印和某種禁制,就連她和自然融于一體之時,都無法靠近那裏。她記得,那地方就在這雪原的掩埋之下。

她本來想擡腳去查看一下那個地方,一轉頭就看見了那只魔,于是她腳步一轉,朝着山下走去。

她想要先去山下的集市去看看——若是能夠遇上兩個賭咒發誓的,她就能試試自己和天雷的感應有幾分了。

但是身後的那只魔,就是要像塊牛皮糖一樣粘着她。

她無奈地說:“要怎樣,你才不會纏着我?”

他冷笑道:“你就算是化成灰了,本座也要生生世世地糾纏着你。”

按理說,聽見那這樣的話,她應該感覺到背後發涼,但是她突然間有種自己已經聽了千兒八百遍的錯覺,好像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

下一秒,那只漂亮的魔把臉湊了過來,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

“親一口,本座就不粘着你了。”

他這樣冒犯,她本來應該生氣的,可是她莫名奇妙地想起了一只湊過來的大狗狗,手就突然間很想揉揉他的魔角。

她心想:真奇怪。

一走到大街上,燕雪衣就切換了魔神模式。

現在的魔神和燕雪衣區別變得很小,一旦接受了自己是個戀愛腦的事實,堕落來得比想象中要快得多。從高高在上的魔神,到歲歲後面的大狗狗,堕落只花了半個月。

于是,她也不知道,她旁邊的大魔頭之所以切換魔神模式,原因竟然是:她的眼睛是金色的,他的也是金色的,是情侶配色!

要是從前的魔神,肯定要唾棄這種戀愛腦的想法,但是他現在一對上她金色的眼睛,已經很自然地想,兩雙金眼睛,走在一起多配啊!

兩位神往前走着。

她問:“我們從前,是怎麽認識的?”

他答:“青梅竹馬,春風一度,你暗戀本座許久,遂與本座私定終身。”

她想:他肯定是在騙人,堂堂天道,怎麽會暗戀別人呢?怎麽會和人春風一度呢?

——巧了,魔神也曾經是這麽想的,但是真香往往來得非常快。

他問:“你當真一點也不記得本座了麽?”

她想,她的确記不得了,但是她的肌肉好像還記得,時不時就想要摸摸他的魔角。

這只魔冷笑了一聲,突然間抓住了她的手,下一秒,就直接沖進了她的識海當中。

她下意識地想要擋住,但是他已經出現在了她的識海當中——簡直就像是串門似的簡單,他還對她的識海輕車熟路。

他再睜開眼,得意洋洋地看着她。

他湊近低聲道:“你說,我們是什麽關系?”

……

今天顯然沒有那麽巧合,街上沒有賭咒發誓、天打雷劈的倒黴蛋,也沒有原地渡劫的修士,她暫時沒有辦法測試自己對天雷的感應。

于是,繞了幾圈後,他們找了一家客棧暫時住下了。

她想着要去探探那奇怪的墓穴,早早入定,而她并沒有注意到,那只大魔頭自從入城後,越來越安靜。

他盯着她看了許久,眼中閃過了一絲的低落。

他發現,她那雙眼睛裏,什麽都沒有。

這魔頭突然間意識到了一件事。

也許以後他們都回歸了神位後,他面對的就是不記得“燕燕”,不理解情愛、無欲無求的天道。

也許未來的無數年裏,她都再也不會回應他的愛意。

他雖然早就做好了準備,也并不打算放手,但是他沒有想到來得這樣快。

萬一她從此之後一直到回歸神位,都不記得他了呢?

他沒有了“懼”,所以也不會害怕。

只是這只魔,突然間感覺到了一絲的難過。

他很少有這樣的情緒,像是螞蟻一樣啃噬着他的心髒。

就像是一口甜,嘗到了還沒有多久,短暫得像是一場夢,就要消失了。

他想,也許是魔神殺伐太多的罪孽。

在黑暗裏,他沉默地看着她,漂亮的丹鳳眼,眼神非常複雜。

大魔頭想:其實一直跟在她的身邊,只要她在,就已經足夠好了。就算是一直這樣沉默地注視着、陪伴着她,他就應該覺得滿足了。

他一開始是這麽想的,但是他在此刻突然間發現,自己不甘心。

他喜歡她主動吻他,叫他“我的燕燕”,一旦得到了回應,他再也不能忍受回到原來陰暗的角落裏,安靜地看着她。

燕雪衣做不到,魔神也做不到。

他按捺下那種洶湧的情感,閉上了眼睛。

他像是往常一樣,在夜裏守着她,就像是一只守着自己稀世珍寶的巨龍,但是在半夜的時候,他感覺到她起身了——

她離開了客棧。

她一走,他就睜開了眼睛,他想:她果然是一點也不記得他了,果然是想要找機會離開他的。

漂亮的魔神,金色的眸子垂下,裏面一片陰霾。

朝今歲離開了客棧,來到了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穿行在修真界夜市的繁華燈影中。

朝今歲雖然都不記得了,但是她能夠感覺到他的心情很差——

這一點很難不發現。

因為此魔一直一種用一種幽幽的眼神盯着她,她閉着眼睛都感覺到自己都快被盯出了一個洞來,而且他一低落,魔氣就暴漲,明明應該讓她警覺的魔氣,她卻感覺到,不知道為什麽,他像是一只低落的大狗狗。

她也的确不記得許多事了,但是她下意識地不想要他難過。

她似乎曾見過他那種眼神一次,記憶無比深刻,于是牢牢刻在了記憶的最深處,讓她再也不想要他露出那樣的表情。

她以為自己是個冷淡的人,就算有感情,也頂多和對方相敬如賓——

但是她大概想不到,貍花貓越冷淡,大狗就湊得越近,遲早有一天會滾到一起互蹭。

于是她發現,自己的腦子裏一瞬間就出現了無數種哄他的辦法。

她想:原來她從前是個戀愛天才麽?

她離開了客棧,在街上搜尋着,很快,她看見了一盞漂亮的花燈。

“願君如同梁上燕,歲歲年年常相見。”

她看着那花燈上的字許久,明明那只高大又顯得陰鸷的魔頭和這只花燈格格不入,但是她第一眼就想把這個送給他。

于是她買下了花燈,提着朝着客棧走回去。

她想和他說:她會慢慢記起來的。

但是她回到了客棧,推開門,裏面卻是空空蕩蕩。

她沒有在房間裏看見那只陰鸷的魔。

她捏緊了手心的杆子,突然間意識到:他大概真的是她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不然她為什麽會有點低落呢?

她舉着那只燈籠,很快就找到了那只魔。

其實他沒有走,只是在客棧對面的路邊等着她回來。

這只魔面色陰鸷,沉默地看着無數的河燈,像是一個沉默而高大的幽靈,他面無表情,周身的魔氣暴漲,讓這個角落裏,根本無人趕來。

——他以為她走了,真的一點也不記得他了。

但是,他的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的低落,看上去,就像是一只被遺棄的大狗狗。

因為他很想在“喜”和“愛”消失之前的時間裏,都和她一起度過。

但是下一秒,他的眼前出現了一只花燈,花燈轉了一圈,有着溫暖又炫目的光,緊接着是一只漂亮的手。

她說:“燕雪衣。”

他愣住了。

他猛地擡頭,就看見了她在他的面前,還是一雙金色的眼睛,裏面卻帶着笑意。

她還記得“燕燕”的,其實他應該發現的,她早就習慣了他的存在,她暫時遺忘的記憶,就藏在她想要去摸他魔角的手裏、藏在她的笑裏。

于是,那種潮水般的低落,就那麽散去了。

他低頭笑了笑,聲音有點沙啞:“你回來了?”

不是不記得他了,要離開他了麽?

她把燈籠往前遞了遞:“回來哄你。”

他抓住了那只燈籠,幾乎的貪婪地看着她,仿佛一眨眼,她就要消失了。

她還沒有察覺到他的不對勁,還在淺笑着地看着他。

卻不知道,對面的魔眼神變得晦暗又無比危險,裏面翻湧着洶湧的占有欲和侵略性。

他突然間拉住了她的手,她擡頭不解地看着他,他拉着她就朝着客棧走去。

他們穿過了人群,一回到客棧裏,才一進門,他就直接把她往門上一推。

長發的魔族湊近了她,像是野獸一樣嗅聞着她的氣息,熾熱的氣息,呼吸無比滾燙,他終于來到了她的唇邊,喉結滾了滾。

然後兇猛地吻了下去。

他撬開了她的唇齒,幾乎将人拆吃入腹,她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但是到底沒有推開他,只是覺得他吻得太用力,唇都被他咬得發疼。

那只魔熾烈又熱情,仿佛洶湧的情感無處宣洩一般。再冷淡的人,面對一團烈火,也會被慢慢地點燃。

她下意識地抓住了他的魔角,那漂亮的長發就從她的手中流下。他的氣息滾燙,眼神侵略性極強,一邊吻,一邊一把她抱了起來,抵在了牆上,門板都被撞得一響。這只魔的體型比她大一圈,就連手也比她的大了一號,單手就能托住她,靈巧地掀開了她的大氅。她唔了一聲,死死地咬住了他的唇,他嘶啞地笑了一聲,眼神變得晦暗無比。他們仿佛僅僅是在擁吻,糾纏不休,可是誰也不知道,在大氅之下的秘密。他說:“你想起叫我什麽,我就停下來。”

她抓住了他的肩膀,突然間,像是一片迷霧被破開,記憶變得清晰起來:燕燕,是燕燕。

她越冷淡,他就越要讓她更加熱情一些;好叫他感覺到她的存在,他想要讓她想起她的燕燕,不能再遺忘他。

但是,她卻沒有沒叫他的名字。

慢慢的,她終于回過神來。緊接着,下一秒,他就被她猛地拽住了領子,她翻身就攀在了這魔頭那爆發力極強、肌肉繃緊的腰上,像是一條可以随時可以絞殺人的美人蛇,她沒有叫他“燕燕”,而是湊過去笑吟吟道:

“燕燕,你這個王八蛋,你說誰暗戀你?”

那只魔愣住了,他幾乎是下意識去吻她的唇,她突然間發現,他的唇,其實是冰冷的,她甚至能夠感覺到,那吻冰冷而顫抖。

真奇怪,他明明是魔神,可是他在顫抖着去吻她。

他沒有了“懼”,所以她不記得他的時候,他不會感到害怕;可是她一旦回來,那種名為失而複得的強烈情緒,就幾乎淹沒了他。

她于是安撫地回吻他:“我在呢,燕燕。”

許久之後,那條惡犬終于被安撫了下來,他看着她,眼神晦暗無比。

但是她顯然沒有意識到,這只魔其實今天夜裏的狀态就很不對,他周身的魔氣正在暴漲。

他松開了她。

她以為他會很高興——

誰知道他突然間剛剛那副柔情蜜意的樣子一變,立馬變得兇惡了起來,他冷笑道:“本座是王八蛋,我看你才是個王八蛋!”

如果說剛剛還是勾引人的狐貍精,現在就是要吃人的惡鬼。他之前忌憚她是天道,于是在她面前,很有心機地保持着那副癡心不改的樣子,半點壞模樣都不露出來,裝得簡直再好不過了。

結果她一回來,他就立馬變臉和唱戲似的。

緊接着,這只魔直接把衣服一丢,結實的肌理上,遍布着猙獰的傷痕,像是修長矯健的獵豹。他朝着她走了過來,然後抱起了她,直接把她往床上一扔——

她眨了眨眼,就要起來,但是立馬被他給按住了。

她以為她回來了,他至少要感動得不行,抱住她狂蹭撒嬌才對,誰知道這魔頭說翻臉就翻臉,她不得不開口問道:“燕燕,我記起來了,你不高興麽?”

他咬牙切齒,“高興得要死了。”

她總覺得他說高興的時候,好像高興得恨不得弄死她似的。

他直接把她往床上一推,她終于意識到,這只惡犬,現在是瘋狗模式。

下一秒,撕拉一聲,她的衣服就直接原地銷毀,她反應很快就要去抓被子,被他直接拉住了腿,往他那邊一拽。

他陰恻恻地從她身後湊過來,附在她的耳邊輕聲道:“你看,上一次,你中了毒,一定不記得全程了吧。”

她突然間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所謂失而複得,有人會後怕不已,有人會嚎啕大哭,但是顯然這條惡犬就是徹底發瘋。

他說:“堂堂天道,肯定不會和上一次一樣昏睡過去對麽?”

他很無恥地繼續問:“堂堂天道,三天三夜,肯定是小意思,對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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