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最後一戰二
是夜, 飛霜谷外十裏,一座破廟中。
朝照月踏着夜色出來,一走進去就看見了坐在火堆邊上的朝今歲。
她離開的八年裏, 朝照月變了不少,當年張揚的少年, 如今沉穩了許多, 眉眼當中的銳利也收斂了不少。
“入化神了?”
她點了點頭。
他們兩個人坐在了火堆前,互相打量着, 就像是小時候在思過崖下面度過的許多夜晚。
“他去渡劫這幾年,你過得還好麽?”
她想起了當初在萬魔窟裏瘋狂修煉的第一年, 其實那時候她一心修煉, 當真把自己搞得很糟糕——直到那只魔偷偷把她打暈扛回了魔宮。
她開始意識到要好好照顧自己, 在修煉之外,她終于意識到了“生活”。
雖然他不出現,但他一直陪伴着她,她經常在魔宮看見小禮物和不知道哪裏來的花, 于是便也不覺得形單影只;除了修煉,也并不寂寞。
睡不着的時候還可以聽見他的聲音,失眠似乎再也沒有找上過她。
後來又撿到了小眼睛, 魔宮重新熱鬧了起來,她還要時常記得投喂這條蛇。
她笑了:“還可以,你呢?”
朝照月發現她說的是實話,因為她說話的時候眉眼是的舒展的, 也沒有因為步入化神,身上就沒了煙火氣。
他于是松了一口氣, 和她講了講這幾年裏飛霜谷裏發生的事, 她就安靜地聽着, 其實飛霜谷五年不和外界溝通,并沒有發生什麽大事。什麽靈韻成了大師姐啦,什麽水婆婆又抱怨菩提掉葉子啦……但是她還是慢慢地嘴角浮現了一絲的笑意,很認真地聽着。
他說:“你接下來是怎麽打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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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今歲垂下了眸子,臉上的笑意也徹底消失了,她很平靜地撥了撥柴火:“去蘭若寺,殺了他。”
這個反應不出朝照月的意料。
當初大婚之前,朝今歲和他促膝長談過一夜。他正是因為知道了魔神歸位之事,才毫不猶豫地同意了,為他們操辦了道侶大典。他不僅知道了補天石的存在,還知道了另外一個天道的存在,所以他早就料到了她有這麽一日。
他從儲物袋裏面抽出了一本冊子,遞給了她:“你看看,這些年裏,我一直在查那個天道的事,終于找到了一點線索。”
朝今歲低頭一看他的狗爬字,平靜的表情終于裂開了一瞬。
她十分艱難地辨認了一會兒,才勉強把字給認全了。
朝照月這些年裏被困在了飛霜谷,但是他并不是什麽都沒有做。他仍然和外界保持着暗地裏的通信,對那位天魔,也暗中查清楚了他的底細。
朝今歲好奇道:“你到底是怎麽查的?”
朝照月一挑眉:“很簡單,我去查了朝太初這些年裏的往來與交游。”
“你當初不是告訴我,天道剛剛好在你出生的時候消亡麽?”
“既然當初它只能用預言的把戲耍朝太初,說明當時它非常虛弱,我就猜測,它最開始,只能依靠控制朝太初。”
畢竟朝含光是祖師爺,朝太初又是朝家的族長,還是新生天道的父親,天魔會選擇他,就再合理不過了。
“所以我就直接順着朝太初這百年裏的蹤跡查了下去,當真查出了一點東西。”
天魔假借預言操控了朝太初,借着朝太初慢慢恢複了過來,就開始借着朝太初的手,慢慢地接觸其他宗門。
先是長明宗的孽畜三兄弟、緊接着是玉劍盟的袁副盟主。
朝太初本來是想要拉攏夙家為天魔所用的,畢竟夙流雲氣運加身,紫夫人也是個厲害人物,比袁副盟主這種炮灰要有用的多。
“至于蘭若寺……”
朝照月道:
“朝太初和蘭若寺的交情就非常淺了。他唯一一次去蘭若寺,就是在三十年前。”
“他供上了一座長生牌位。”
朝今歲想起了那被魔頭丢去茅坑裏面的牌位。
朝今歲思索:
“我猜測,天魔大概是借了蘭若寺的手收集生機。”
“燕燕告訴過我,天魔能夠維持這種狀态不消散,就是因為它的背後有着源源不斷的生機供給。只要生機不斷,天魔就會一直如同野草一般燒不盡。”
“想要殺他,就必須先将供給他的生機給斬斷。”
她突然間頓住了,她和朝照月同時對視了一眼。
他們突然間都想到了一件事——
“阿娘!”
朝照月的面色立馬變了,他本以為天魔圍攻飛霜谷是想要威脅朝今歲,但是他卻萬萬沒有想到——天魔其實還在打菩提神樹的主意。
是了,菩提神樹上有着澎湃的生機,可以供養一整片天地。到時候只要得到了菩提神樹上源源不斷的生機,天魔就可以立于不敗之地!
朝今歲說:“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朝今歲盯着那燃燒的火焰,冷笑着想——這天魔的性格她也摸得了個七七八八,祖師爺是個直腸子,這天魔就是個九曲十八彎的心腸,百年前就開始布局殺她,如今又想要一石二鳥,實在是個喜歡操控人心、算計來算計去的人物,還特別喜歡掌控人心。
朝今歲立馬就道:“我再留幾道劍氣加固飛霜谷。”
朝照月本來想要和她一起去。
此時猶豫了片刻,畢竟他一走,飛霜谷就只剩下了紅娘和水婆婆兩個拿主意。水婆婆年紀還太大,只有紅娘能打,可是紅娘還有個天生的劣勢:她是魔族,一旦離開飛霜谷就會魔氣暴動。
若是有人鑽空子進入飛霜谷,神樹就危險了。
以天魔的性格,要是玩什麽調虎離山之計,就完蛋了。
他當機立斷,決定守在飛霜谷!
他很清楚,比起另外一個天道無牽無挂,她有親人、朋友,這就是她的軟肋,他們待在飛霜谷好好的,才能保證她沒有後顧之憂。
“若是出事,我會立馬去找五毒谷和玉劍盟馳援。”
“你還記得當初那群小半魔麽?”
他笑了:
“如今也都長大了,能派上用場了。”
“我一定不會讓阿娘出事的。”
她看他:“還有你,你也不許出事。”
……
他們在廟裏坐了一夜,等到了天快亮了,朝照月才趁着夜色離開。
朝今歲并沒有殺掉那些圍堵飛霜谷的人,因為她一旦現身,火力就會集中在飛霜谷的身上。她只是在飛霜谷外留下了幾道劍氣。
——這是她從昆侖劍宗的護宗大陣上學來的,就算是天魔本人親自來,也能拖上一段時間。
因為她賭不起他們出事的代價,所以此時菩提神樹将飛霜谷隔絕開來才是最安全的。
她站在山巅上看了一會兒,然後轉過身。
系統自從她化神後就蘇醒了,它很安靜如雞,一直到發現宿主要一個人去面對天魔,系統終于忍不住了:“宿主,你現在就想要去殺天魔麽?”
朝今歲腳步一頓:
“不,我還要去找一個人。”
“如果天魔把蘭若寺當做了大本營,一定會嚴防死守。”
“你還記得廣平也是蘭若寺的人麽?”
“他當初差一步就快要成為蘭若寺的主持,一定對蘭若寺非常了解。”
系統說:“可他不是魔族麽?”
朝今歲卻說:“沒事。”
系統一頭霧水。
她卻根本沒有想過自己去說服廣平。
她來到了長明山封印之地,魔神留下的所有封印、結界,她都可以來去自由。
她終于見到了廣平。
封印之地與世隔絕,廣平沒有了魔尊的騷擾和俗世的打攪,躺平得很快樂,已經漸漸失去了那種世俗的進取心。
廣平下意識就想要拒絕她,然而下一秒,她的背後就飄出了一團黑氣,抱臂對他死亡凝視。
廣平:……
廣平:尊上你不是去渡劫了麽?
大魔頭用眼神和他交流:答應她。
廣平還想要掙紮一下:“可是貧僧是魔……”
對面的白衣少女放下了茶杯看着他。
她身後飄着的大魔頭立馬抱臂,用眼神威脅他:別裝了,你不是也練過《明心訣》麽?
廣平竟然離奇地看懂了。他開始痛恨自己為什麽要和尊上有這種該死的默契。
最後,廣平不得不加入了隊伍。
他離開長明山之前,還從旮旯角裏摸出了一串金色的佛珠,一拿在了手上,周圍的魔氣就立馬散開了。
白衣少女和她身後漂浮的魔頭都一頓,齊齊轉頭,看他的眼神都不對了。
廣平幹笑道:“開過光,從前在蘭若寺開過光的。”
畢竟從前是蘭若寺的未來主持,這家夥藏着點好東西,實在是不要太正常不過。
蘭若寺是修真界最大的寺廟,說是一座寺,其實大小已經相當于半座鴛鴦城了。
朝今歲想要先摸清楚這天魔的底細,卻不想打草驚蛇,于是照樣喬裝了一番,隐藏了氣息。看上去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劍修,和廣平兩個人非常低調,一路都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遠遠看見了蘭若寺的塔尖之時,廣平腳步一頓:
“朝姑娘,貧僧恐怕要先行一步了。貧僧有位舊友,看看能否打聽出來些消息,姑娘先在這附近逛逛,貧僧去去就來。”
她壓低了帽檐,點了點頭,混入了人群當中。
蘭若寺的幾裏外,許多風塵仆仆的修士三五成群地朝着蘭若寺前去,他們看上去許多人都灰頭土臉,活像是人界遭受了洪災的難民。
朝今歲走着走着,就注意到了,走着走着就有修士開始跪拜,口中高呼着“救苦佛”,五體投地跪拜下去;身邊的修士也不覺得奇怪,只是言談之間,都是那個什麽“救苦佛”。
朝今歲的目光一轉,一擡腳,朝着一家開在路邊的茶攤走去。
她要了一碗茶,又問店家:
“大娘,你知道他們這是在做什麽?”
“救苦佛?這又是哪一位大佛?”
那大娘是個築基期的修士,打量了她一下,奇怪道:“你不知道救苦佛麽?”
她長得好看,看上去就沒有攻擊性,朝着大娘笑了一下:“我這幾年在山裏閉關修煉,都不知道外界發生了什麽事。”
修士經常這樣,大娘也不覺得奇怪,只是嘆了一聲:
“這幾年魔族肆虐,到處都是魔氣,還好有我們的救苦佛啊!”
“姑娘,你是有所不知,救苦佛佛法無邊,不僅可以賜予你修為,還可以保佑你全家的性命。你看看,這方圓百裏的修士,都是前來朝拜救苦佛的!你就知道這佛有多靈了!”
她忍不住問道:“此事可當真?”
大娘見她不信,頓時急了:“你可別不信,我去朝拜救苦佛,求了一道護身符,後來被一只魔偷襲,當時我眼前一道金光閃過,那魔就被打散了。我可是看得真真的!”
“而且救苦佛的護身符不收錢,還會給人賜福,這才是救苦救難的真佛啊!”
她做出被震驚到的樣子:
“若是真的那麽神,我也想要去拜一拜了。”
大娘的面色微微和緩了下來:
“你可來得巧了,後日便是大朝拜,蘭若寺開門迎四方香客,人人都可以領護身符、聽救苦佛的佛音!”
朝今歲的眼神漸漸地沉了下去——
她雖然不通醫理,但是她在得到了天道的一部分力量之後,她就可以感覺到天地間的吐息,一草一木的生命。
人也是同理。
于是,她分明就能夠感覺到,這大娘就像是秋天的草一般,在慢慢地生機枯竭,就連印堂處都開始發黑了。
她撇去了茶沫:這世間,哪裏有什麽都不要,只管保佑你的好事發生呢?
她正出神呢,突然間在茶水的倒影裏,看見了一只漂浮在她背後的魔。
那團黑氣漸漸地凝出了一個人形,變成了燕雪衣的樣子,他伸手在她的頭發上不知道做了什麽,他蹙眉像是在面對什麽前所未有的大問題,動作笨拙,但是看起來非常認真,活像是在她的頭上作法。
一直到茶水裏的倒影不見了,她才回過神來。
她付了茶錢,大娘卻突然間說:“姑娘,你的簪子真好看。”
她伸手一摸,摸到了一枚碧玉簪子。
她終于知道了他在她的頭頂作法,原來是插簪子。
她想:這裏可是佛寺,他到底是從哪裏買到的簪子給她的?
她回過神來,廣平已經找到了她。
“姑娘随我來吧,我找了個地方暫時落腳。”
廣平畢竟是當年蘭若寺的預備主持,就算是堕了魔,背叛了蘭若寺,還是能夠找到一兩個舊友,有點人脈的。
然而當朝今歲看見了一座漏着雨、在風中搖搖欲墜的茅草院子的時候,還是腳步一頓。
——廣平,這就是你的人脈麽?
這茅草屋裏,住着的是廣平的師弟,師弟叫做廣大。
廣大是個細長眼的和尚,一看見她就笑眯眯地行了個佛理,一身洗得發白的布袍,比廣平身上多了恬淡和看破世俗的超脫——當然了,不超脫,也不能住在這種四面漏風的地方。
廣平斟了一杯茶:
“本來當初貧僧一走,廣大就是主持了,但是三十年前,廣大被逐出了師門,從此就只好在這蘭若寺邊的荒山上,找了個小破茅草屋住着。”
朝今歲:“三十年前?”
——那剛剛好就是朝太初将天魔的牌位放在了蘭若寺的時間。
廣大接過了話茬,嘆氣道:“正是三十年前。”
“這些年,不僅是小僧,其他廣字輩的師兄師弟們也陸陸續續在這幾十年的時間裏,慢慢被趕出了蘭若寺。”
朝今歲問:“那現在蘭若寺裏的,都是你們下一輩?”
廣大搖搖頭:“不,我們廣字輩已經是當年最小的一輩了。”
蘭若寺自從八年前起,就開始信奉一個“救苦佛”,廣大翻遍了佛法,也沒有找到這救苦佛是哪位神仙。
五年前,最後一批廣字輩被逐出了師門。
蘭若寺裏就只剩下了“救苦佛”的弟子,而且這“救苦佛”的弟子,都不剃頭的,全是俗家弟子,全都有頭發。
廣大憤憤地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腦瓜。
廣平也一起摸了摸自己的光頭,感嘆道:“現在當和尚都不用剃度了,真簡單。”
朝今歲若有所思:也就是說,如今的蘭若寺,真和尚都差不多走光了。
她繼續聽了下去。
那些俗家弟子也不穿袈裟,只穿白色的布衣,自稱是“救苦佛”的侍從。
而且就在朝今歲離開修真界的八年時間裏,因為魔族肆虐,天下大亂,許多修士日子越發難過起來,于是信奉救苦佛的人越來越多。
信救苦佛,得修為;
信救苦佛,得庇護。
然而最讓人毛骨悚然的是——
這是真的。
那些侍從們中間,真的出現了非常多的元嬰修士;還有許多修士真的通過信救苦佛,修為突飛猛進的。
廣大将這些年蘭若寺發生的事講完了,嘆息了一聲:
“但是小僧知道,天下沒有掉餡餅的好事。那救苦佛貧僧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小僧不想離開這裏,就是想要勸勸那些參拜救苦佛的,能夠勸走一個是一個。但是他們都執迷不悟,把小僧的話都當做了耳旁風。”
廣平也念了一聲佛,室內一下子靜下來了,只有袅袅的茶煙往上飄。
對面面色沉靜的少女開口了:
“天底下的确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我大概知道他們是拿什麽換的了。”
廣大訝異地擡起了頭來,“姑娘,可否告知小僧?”
她放下了茶杯,杏眼裏一抹殺氣閃過:
“生機。”
“換句話說,壽命。”
這恐怕就是天魔,短短八年就恢複得這樣迅速的緣故。
話音落下,廣大也愣住了。
他和廣平面面相觑,都只覺得毛骨悚然。
在這樣凝滞的氣氛當中,下一秒,朝今歲突然間屏住了呼吸,朝着他們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她感覺到了有一股神識掃過了他們的茅草小屋,那注視就如同在天上俯視,仿佛是神偶然對人間的一瞥。伴随着那股神識的掃過,還有有種恐怖的威壓。
朝今歲屏住了呼吸,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好一會兒,那種被注視的感覺才消失了。
接着,屋裏的三個人才都慢慢放松了下來。
廣大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這五年來,時常有一股神識在蘭若寺附近掃視,但是他們都說這是救苦佛在注視人間。”
朝今歲搖搖頭:“這分明就是在監視。”
想到他們日日夜夜就在這古怪詭異的“佛”的監視下生活着,一舉一動都被監控着,廣大頓時開始坐立難安了起來。
廣大猶豫了片刻還是道:“小僧不知道姑娘想要做什麽,但如是姑娘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地方,只管開口便是。”
朝今歲說:“的确有需要你幫忙的地方。”
“你們知道那護身符放在什麽地方麽?還有這救苦佛還有什麽保佑人的方法?若是可以,幫我查一下。”
廣大點頭,“小僧會與師兄一起去查清的。”
朝今歲能夠從剛剛的威壓當中,感覺到天魔現在變得非常強大——比當初在玉劍山時還要強大一些。想來,這都是拜那些源源不斷的生機供給所賜。
朝今歲既然已經知道了他的力量來源,便也不着急了,暫時在小院裏住了下來。
廣平本來想問她要不要去客棧住,但是朝今歲在蘭若寺附近轉了轉,短短一個下午的時間,這種注視就來了三次,而且越靠近蘭若寺,被那股神識注視的感覺越清晰。
想要在天魔的眼皮子底下打探,這小院,竟然當真是最佳的選擇了。
廣平找了幹淨的褥子給她換上,但是夜裏一下雨,這屋頂就開始滴滴答答地漏雨了。
因為那股注視,她一直沒有放松警惕,睡得很淺,幾乎雨一漏下來她就醒了過來。
但是很快,一團黑氣從她的背後冒了出來,大魔頭蹙眉看了看這裏的環境,明明從前他在萬魔窟幕天席地也不覺得有什麽,可是她要住在這種地方,大魔頭就覺得無法忍受了。
那團黑氣飛到了屋頂,很快,那漏雨的聲音就消失了;小屋中間的火堆燃了起來,漸漸地将屋子裏的潮氣給驅散了。
她睜開眼,外面的細雨還沒有停。
她起身發現那只魔消失了,剛剛想要出去,就突然間聽見了外面隐約傳來的對話聲。
廣平問:“尊上,你就一直這樣不出來麽?”
廣平的身邊,是一團黑氣化作的人形,漂浮在空中,和廣平一起看着外面的雨:
“幫本座照顧好她。”
廣平萬萬沒有想到,久別重逢,魔尊一開口就是:“屋頂漏雨了你都不知道幫她修一修,那被子也不夠松軟了,屋裏還潮得很。”
然而他的話音才落下,那漂浮在空中的魔頭就如有所感,一回頭就就隔着匆匆的細雨,看見了她。
她穿着單衣,長發披散,在蒙蒙的雨裏站在門口看着他。
那只魔愣住了,大概是沒有想到她這麽快就醒過來了。
他站在原地有點局促,好一會兒才朝着她飄了過來,他似乎想要說些什麽,又不知如何開口,更加不知道如何解釋現在的情況。
——總不能承認,他做了兩手準備,打算等自己一死,就讓心魔頂上吧?
他本來想要狠狠心,一直藏在她的心裏不出來,但是他高估了自己。
他一直告訴自己小不忍亂大謀,但是他發現——他連她睡覺不蓋被子都忍不了。她一受傷他就忍不住要冒出來,于是他的漏洞越來越多。
八年後,他回頭一看,發現自己變成的了個篩子。
魔神的布局其實沒有任何問題,但是他自己就是個最大的漏洞。
那只魔沉思了片刻,幹脆往後退了一步,嗖地消失了。
她:“……”
她快要睡着的時候,終于聽見了一個很熟悉的嗓音在她的耳邊響起,帶上了幾分的蠱惑,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她的心神恍惚了一瞬,但是立馬意識到了這只心魔想要用魔族的手段來催眠她,要不是她睡得很淺,恐怕就要中招了。
她就聽見了那只魔在低語:
“你在做夢,你剛剛看見的,都是做夢。”
“你那是太思念本座,所以才做了這個夢。”
“其實你根本什麽都沒有看見。”
歲:“……”
如果他是個餅,他的餡都已經露完了。
如果他是個水壺,一提水,都能澆花了。
茅草屋外的黑夜裏,細雨無聲。
她的聲音很輕,睜開了眼:
“燕燕,我一個人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