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再相逢四

風都變得很寂靜。

他愣了片刻, 嘴角一彎,笑了。

不管日後是風刀霜劍,還是春風得意, 小将軍大概永遠忘不掉此刻她的樣子。

明明流放路上很苦,可是在她的身邊, 日子卻一點也不覺得難過。

只是有時候抱着她, 用自己身體擋住外面的寒風的時候,他總覺得有些虧欠與愧疚。

流放的隊伍裏, 不少人喜歡打趣他們,只覺得這對小夫妻真恩愛, 因為他們總是手拉着手, 形影不離的。

青年有一次聽見了他們的打趣, 沉默了一會兒,剛剛想要解釋:不是小夫妻——

她就先一步開口了:

“是啊,我們剛剛成親了不多久。”

手腳上還有鐐铐的青年把她拉到了角落裏,兇巴巴地問她:

他們是什麽時候成親的?問過他了麽?

他還是不想在這個時候, 和她綁在一起、拖累她的一生。

她笑了:“大概是上輩子吧。”

他瞪了她一眼。

然而不管他怎麽瞪她,怎麽想要在外人面前避嫌,她都會正大光明地朝着他走過去, 牽起他的手。

他不給她牽,她就說:“燕燕,你這樣像個害羞的小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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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臉冷峻的青年:“……”

她歪頭朝着他伸手,他咬牙, 黑着臉把她拽進了懷裏。

她說自己不在乎這些,無論落魄還是風光, 她都會陪着他。

青年卻悶悶地說:“可是我在乎。”

他不知道她是天上的神, 他只知道她是纖塵不染、應該捧上一切的珍寶。

他可以陷在泥沼裏, 卻不想他的珍寶在泥沼裏打滾。

小将軍開始想方設法地聯系自己的舊部。

他做得很隐蔽、也很慢。

只是慢慢的,不再別人面前避嫌,別人說他們是小夫妻的時候,他也不再矢口否認。

那鴛鴦玉佩被她放進了他的手裏,他也再也沒有拒絕過。

只是時常看着她笑。

快到流放地的時候,押送的軍隊遭遇了一夥“匪徒”,當大刀斬下來的時候,戴着鐐铐的青年直接身手敏捷地借刀解了鐐铐,護着她一路離開了隊伍。

就在不遠處,他的舊部已經等候多時。

就連她都不知道他是怎麽神不知鬼不覺地聯系上他們的。

青年翻身躍上馬,朝着她伸出了手。

雖然衣衫破舊,但是他的身上有種旺盛的生命力,俊朗的眉眼,上揚的丹鳳眼,都如同開光的寶劍,魔神天性裏的不羁和鋒芒,展現得淋漓盡致。

不管在萬魔窟還是流放路上,只要有她在,他就無所不能。

小将軍的聲望極高,又愛惜自己的部下,于是就算是到了如今的地步,仍然有舊部願意誓死追随。

他們在一座小村莊裏住下了,青年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仔仔細細地洗幹淨了,才把她拽了過來,帶着潮濕的濕氣去親她,這惡犬還要拿青青的胡茬去紮她,被她把臉推到了一邊。

他們倒在了床上,她問他到底是是怎麽回事?

青年對她說:“總不能真的被發配去南邊當苦力吧?”

他不想未來的每一年,只能送給她草蚱蜢。

這條惡犬突然間湊過來,她扭頭看他,就看見了他的手中變出了一捧的桃花,眼神灼灼地看着她。

看,他又可以給她送花了。

她剛剛想要笑,就看見他手上鐐铐留下的傷痕。

沉重的鐐铐加身,他戴了三個月,傷好了又壞,壞了又好,被枷鎖遮掩着,叫人看不出來。

她把他的手抓了過來,他下意識就要縮手,可是她卻認認真真地給他處理了傷,神情沉靜又認真,最後看着他包着的手,還舉起了他的手,吻了一下。

長發青年瞳孔一縮,就像是被燙到了一樣縮手。

他轉身就走,消失得飛快。

他想:她怎麽能這樣呢?

青年想,自己完蛋了。

——要喜歡死她了。

她以為青年大概是打算落草為寇。

畢竟小魔頭當年就是占山為王,拉着一群叫他“老大”的魔族打天下的。

但是她猜錯了,青年糾集了自己的舊部,招攬(毆打)了幾座山的流寇,将他們一一收編,慢慢地發展了起來。

開始收攬舊部的時候,日子過得很清苦,也就比流放時的日子好過一些。

他們住在茅草屋裏,吃得也很簡單,他時常去山上給她打兔子、野雞來吃。

但是随着勢力越發擴大,他們的生活漸漸得好過了許多。

青年精通兵法,深谙人心,經常使用空手套白狼大法,比當初昆侖劍宗的小歲宗主還要狡詐,發展起來自己的勢力那叫一個得心應手。

她卻忍不住看着他發笑。

他問她到底在笑什麽?

她就說:“燕燕,你竟然會用陰謀詭計了。”

從前,小魔頭經常叫她“狡猾的人族”,說她是千年的小狐貍,就知道騙他、詐他;魔神也非常簡單粗暴。

所以她萬萬沒有想到,還有看見他用手腕的一天。

他臉色一黑:“什麽叫陰謀詭計?”

“陽謀、這叫陽謀。”

他們坐在了窗前,這點破事都鬥嘴了半天。

最後,她把書翻開了一頁,轉頭敷衍地親了他一下。

于是,他果然就忘記了他們剛剛在吵什麽了。

……

他們從茅草屋搬進了小院子,一年的時間裏,小院子又換了大宅子。

北邊流寇橫行,蠻子又隔三差五地掠奪,朝廷對此地的控制力非常之弱,當聽說一座小城被流寇攻破之時,青年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小将軍帶着舊部,朝着那座城攻去。

他說七日內就會回來,她便留在了家中等他回來。

自從她成為天道後,天地間魔氣靈氣恢複平衡,修真界開始了休養生息,《不測錄》上再也沒有出現過任何問題。

一直到了他回來的前一天,她看見了《不測錄》上出現了文字。

她知道,自己必須立馬回修真界一趟了。

她知道等不到他回來了。

于是當青年風塵仆仆地趕回來的時候,卻見到了院門緊閉,桌子上落滿了灰塵。

青年冒雨騎馬而來,長發被打濕了,大氅上一身的泥濘,顯得有點狼狽。

他知道,她的身份是假的,她的來歷也是假的,漠北曾經赫赫有名的戰神,如何察覺不到她身上的古怪?

比方說她經常幾日不吃東西,他曾經怕她餓死,忍不住半夜起來想要偷偷喂她點東西;

比方說她時常神出鬼沒,不管是戒備森嚴的監牢,還是他守衛森嚴的大帳,都來去自如;

比方說她時常沒有呼吸,他睡着的時候總是忍不住去檢查她是不是還活着;

……

對了,她還會半夜會飄到屋頂上打坐。

他每次看見了,都當做沒看見。

他一開始以為她是奸細,後來相處久了,就懷疑她不是人。

而且她似乎從來不在他面前掩飾這一點。

但是他從來不問——

因為他怕一問,她就消失不見了。

可是現在,她還是離開了。

是這場太美好的夢,要醒過來了麽?

他沉默地站在了門口許久,摘下了鬥笠,将給她買的糕點放在了桌子上,失魂落魄地要離開之時,卻看見了桌子上有一封信。

青年打開了信,以為是什麽訣別信,薄唇抿得死死的,可是一打開,裏面就冒出來了一捧魔藤花,探頭探腦地纏在了他的手上,還去蹭了蹭他的掌心。

面無表情的青年:“……”

他冷冷地想:她都不要他了,還送他花做什麽?

然後他看見了第一句話:卿卿吾愛,見字如晤。

她說清楚了自己是有事回家一趟,要一年才能回來,并不是不要他了。

面無表情的青年合上了信,旋即嘴角克制不住地上揚。

他想:啧,真肉麻。

他又想:老子可是個武将,才不吃這一套!

夜裏,睡下後——

可是她叫我“卿卿吾愛”欸。

說好了不吃這一套的武将,把魔藤花種在了身邊,每日早起還要把“卿卿吾愛”的那封信給看一遍。

他一邊覺得她花言巧語,一邊看得都能背下來了。

……

當來年燕子歸來時,青年已經占據了北邊的三座城池,隐約有了割據為王的氣勢。可是青年再也沒有了當年小将軍的銳氣,反而變得內斂又沉穩。

一年的時間裏,他成長了很多——

但是每天早上還是要把她的信給看一遍。

他是個武将,不搞悲秋傷春那一套。

于是當他看見雪落下的時候:老子好想她。

看見桃花開的時候:老子好想好想她。

思念在瘋漲。

一直到這一年的夏末,青年站在了城門樓上,心中算着她還多久回來。

一轉身,就看見了一個人在不遠處看着他。

他以為這是自己的幻覺,心想:老子想她想得終于要發瘋了麽?

可是下一秒,幻覺開口了:

“燕燕,我回來了。”

青年愣住了,他大步流星地朝着她走了過去,一把把她抱了起來。

他一言不發,只是把她抱得很緊。

她于是發現,這面無表情,看上去很鎮定的小将軍,抱着她的時候,用力到發顫。

他是真的害怕她不要他了。

她知道他的思念、患得患失,于是也回抱住了他,在他的肩上蹭了蹭,感受着他的體溫:

“燕燕,我們成親吧?”

青年微微一愣,很鎮定地點了點頭。

一轉身,青年就嘴角瘋狂上揚。

當初在回京城的路上,他滿心都是娶她,可是金銮殿上一紙诏書,讓他以為娶她變成了奢望;就連後來流放的時候,他都沒了這個念頭,因為只怕戴罪之身,耽誤了她。

如今他割據一方,再也不怕被支配命運,終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和她在一起了。

這天夜裏,她去吻他的時候,青年突然間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以後,我再也不去洗冷水澡了。”

從前在軍營裏,她搶了他被子不算,還要抱着他的腰,血氣方剛的青年,時常半夜看着她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以至于半個大營的人都知道了,小将軍有半夜三更洗冷水澡的愛好。

她一愣,忍不住笑了起來。

青年盯着她的笑顏半天,突然間說:“我好想你。”

就連她笑話他的樣子,他都夢見過好多回。

想得不得了了。

……

她被他抱了起來,悍勇的青年身上疤痕交錯,肌肉如同蓄勢待發的獵豹,長發如流水一般垂下,薄唇從她的唇吻到了脖頸,一路往下,氣息滾燙至極。

掀開的丹鳳眼裏,是瘋狂的占有欲和毫不掩飾的侵略性。

他沒了殘缺的魔角,但是似乎和從前一樣,喜歡咬人,還特別惡劣。

她的手抓不到他的魔角,就幹脆伸入了他的長發,咬住了他的肩膀,壓抑住破碎的聲音。

他們在榻上滾了一夜,她又要說他是“瘋狗”,他似乎也對這種“褒獎”從善如流,只是惡劣地笑着去親她,身體力行瘋狗的真實含義。

暴雨聲裏,他們的呼吸交纏,親密無間。

……

按理說,久別重逢加上新婚在即,他們的關系應該更加好才是。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青年最近陰恻恻的,他還愛上了冷笑,一下子就讓她夢回小魔頭時期。

于是,她決定問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麽。

面無表情的青年如今已經十分沉穩,此時若無其事地開口問道:

“那個叫馍馍頭的人,是誰?”

他想了好多天,終于用最風輕雲淡的語氣說了出來。

她被茶水給嗆到了。

他陰沉地瞪她一眼,擺出了嚴刑逼供的架勢,冷笑道:“你上一次叫錯了,就是叫的這個名字。”

她忍了忍,還是忍不住抱着被子笑得渾身發顫。

他的面色越來越黑,眯起了丹鳳眼,還擺出了一條證據:比方說他的頭頂什麽都沒有,為什麽她老是喜歡摸?

她笑眯眯地看着他:

“我從前的确有一個心上人。”

“他和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

青年聽完了,還很平靜。

他甚至若無其事地問她:“他家住何處?是何方人士?”

她問他:“你是不是想去暗鯊他?”

青年:“……”

她怎麽知道的!

不過,他又想:

他心眼哪裏有那麽小?不就是舊情人麽?

他只是想抓出來打一頓罷了,又沒想打死他。

他們武将心胸寬廣,可不搞争風吃醋那一套!

然而這天夜裏,她就發現他比之前還要瘋了,一句瘋狗都不能概括。

第二天早上,青年若無其事地開始打聽那個舊情人的事。

她忍着笑,當真和他說了。

但是越聽,他的心中的就越酸。

他想:好煩,好嫉妒。

他想:手癢,想暗鯊這個小白臉。

他又風輕雲淡地試探道:“聽說你們青梅竹馬,想必情誼深厚?”

她卻說:“不,我和他從前關系很差,我還捅過他一劍。”

本來還面色冷淡的青年,聞言頓時嘴角瘋狂上揚:

看,青梅竹馬又如何,她還是不夠喜歡他。

她可是叫他“卿卿吾愛”呢!

他問:“那後來呢?”

她看着他的眉眼,突然間笑了:

“可惜他是個騙子,後來一個人偷偷離開了。”

只留下了她一個人,在人間漂泊,找了他好多年。

青年便只覺得那個人該死,他總覺得她是最好的,誰都要把她捧在手心裏才是,怎麽能夠騙她、丢下她一個人呢?

他有些心疼她,便不吃醋了。

青年想,他會用餘生讓她忘記這個人,取代那個人留下的痕跡。

于是他抓緊了她的手,對她承諾道:

“以後無論如何,我不會把你丢下的。”

他記住了自己的誓言,他想:就算以後還要遇見流放這種事,他也不放手了、不留她一個人了。

她說:“好啊。”

燕雪衣,這一次,你可不能再食言了。

成親後,小将軍的勢力開始不停地擴張。

在經歷了大起大落後,小将軍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如今沉穩又冷靜,已經徹底脫胎換骨了。

在接連傳來了天下大亂、各方割據的消息,各方勢力人心浮動,小将軍的手底下也開始躁動。

然而青年卻很謹慎,每一步都走得很穩。

每當他覺得浮躁的時候,都會去找她。

在她的身邊,他總能找回平靜。

外面越亂,他就越喜歡賴在她的身邊。

中午的時候,他就賴在她的身邊,腦袋枕在她的身上睡覺,她說他像是一只耍賴又愛撒嬌的大狗狗,青年抱怨道:“你怎麽說老子是狗?”

“狼不行麽?”

多不威風啊!

雖然這麽說着,第二天,青年還是厚顏無恥往她的身邊一躺。

清冷少女翻過了一頁書:“你不是狼麽,不要像狗狗一樣撒嬌。”

青年很沒節操道:“狗就狗吧。”

他懶洋洋道:“反正老子就做你一個人的小狗。”

她推他,他非要湊過來蹭她。

蹭了她不算,還要把她的手抓過來親。

陽光灑在了兩個人的身上,時間變得很靜谧。

木窗外,桃花缤紛。

鬧了半天後,青年突然間想了起來:“你那個青梅竹馬,叫什麽名字來着?”

她的手一頓,笑了,看向了他——

他姓燕,叫做燕雪衣。

是她的一生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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