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密室逃脫-01
那種恍惚只在一瞬,顧栖很快便回過神,繼而皺起了眉。
“你是誰?”他問。
宴潮生于是非常好脾氣的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名字和來意。
“協會的人……還有這張臉……”
顧栖在電光火石之間微妙的明白過來了一些什麽,他嗤笑了一聲,這樣的嘲諷的神情卻讓他那一張死氣沉沉的臉都在一瞬間變的鮮活生動了起來——盡管那當中所蘊含的,并不是友善的情緒。
宴潮生看見有笑容在他的臉上出現。
只不過,那笑容既冰且冷,從中察覺不到任何的善意,反倒是會從覺得從那笑容之下溢出了某種極為陰冷的、并且具有可怕的壓迫感的氣息,像是有比鬼怪還要來的更加陰毒的怪物睜開了眼,自黑暗當中投來探究的視線。
“你來之前,他們有和你說過什麽嗎?”顧栖詢問。
他的聲音很輕很輕,像是一縷缥缈的煙塵,似乎下一秒就會消散。
對于顧栖這莫名的、沒頭沒腦的問題,宴潮生面上的表情當中逐漸摻雜上了幾分的困惑:“抱歉,我不是太明白你的意思。你具體是指哪一方面……?”
宴潮生當然是知道顧栖的,在他來之前,協會耳提面命,反複并且隐晦的提及了顧栖的強大、重要,以及不可或缺的戰略意義。
“無論他要什麽,無論怎樣都好。”他們說,“請他回來,一定要請他回來。
“只有他在……人類才有可能,擁有希望和未來!”
“但是顧栖已經引退了很久,即便三年過去,他的态度也沒有絲毫的松動。”宴潮生說,“我會盡力去勸說和嘗試,但我對這次行動的結果持有悲觀态度。”
那些注視着他的、年事已高的長者們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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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的。”他們說。
“你只要站在他的面前——就足夠了。”
然而現在站在顧栖面前的宴潮生心裏卻不免犯起了嘀咕。
他真的沒有被坑麽?
畢竟這位已經幾乎要成為了神話和傳說的,被所有人默認是當世最強大的天師的青年看上去,似乎一點也沒有要和他好好相處的意願。
宴潮生會這樣認為自然是有緣由的,因為此刻顧栖面上所有的表情都斂了下來,看上去像是一張被洗去了所有的筆觸,空無一物的白紙。
但就是這樣的空白,因為是呈現在人類的面龐上,于是便從中表現出一種別樣的恐怖來。
他這樣沉默着同宴潮生對視了很久很久,久到宴潮生面前的笑容都開始慢慢的收攏快要維系不住的時候,才終于開口:“我有一個男朋友。”
宴潮生:“……嗯,我尊重每一個人的性取向,但是我們之間的關系應該還沒有好到……”
可以說這種事情的時候?
他的話沒有說完,就被顧栖打斷了。
“或者說,我曾經有一個男朋友。”
“我很愛他——不,僅僅只是用‘愛’去形容是不夠的。他是我的希望之光、欲望之火,是我的信仰和救贖。”
顧栖死死的盯着宴潮生,那一雙漆黑的眼瞳這一刻看上去像是能夠将任何東西都拖下去的沉淵:“但他死在三年前的百鬼天災結束之前。”
氣氛似乎一瞬間都變的沉重了起來,宴潮生張了張嘴,斟酌了一下自己應該怎樣回答這句話:“我……很遺憾聽到這個消息?”
顧栖:“他叫宴樂,和你長的一模一樣。”
宴潮生:“呃。”
好的。
他大概明白,撺掇他來的那些人當時的話和表情,究竟都是幾個意思了。
顧栖笑了,冰冷的,毫無溫度的。那在表情的定義上或許的确能夠被稱之為笑容,但是予人的感覺卻更像是一朵封在冰晶當中的漆黑的火焰,絕望而又寂寥的燃燒着。
“他們的手段可真是……無論何時,都這麽讓我厭煩。”
顧栖“呵”了一聲,卻将這個話題就這樣戛然而止,只是道:“你來找我有什麽事?”
宴潮生腦子都是木的,還沉浸在自己終日打雁終被啄眼,有朝一日居然會算計來成了替身文學的主角的震驚當中,既然顧栖問了,便也話不經過大腦的将關于密室逃脫調查的事情相關雲雲又再說了一遍。
本來按照協會布置下來的任務,他是應該努力的邀請,更進一步,是懇求顧栖參與到這個調查當中來。但是因為方才顧栖的那一番話,宴潮生卻反而有些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去和顧栖相處搭話了。
總感覺怎麽說,都尴尬到當場三室一廳。
可是反觀顧栖,卻跟個沒事人一樣,仿佛剛剛說出來那麽多信息量巨大的話語的人根本不是他。
青年伸過手,絲毫沒有避嫌意識的拿過宴潮生手中的文件夾,動作非常自然而然的取出了裏面的文件,一目十行的看完。
“行,我知道了。”他說,“調查那個密室逃脫的店是吧?走。”
宴潮生有些驚訝:“你就這麽答應了?”
在他出發之前,不少駐守這個安全區的天師們聞風而來,耳提面命的給他講顧栖的性格、喜歡和讨厭的東西、雷區爆點;而那些別的安全區的天師們——其中包括了很多宴潮生根本連名字都沒有聽過的同僚——也紛紛各顯神通的聯系上了宴潮生。
這些人當中包括但不限于有希望他幫忙要簽名的,希望他幫忙轉告表白的,希望他順手拍照的……總之,讓才加入天師協會一年,以前并沒有聽過顧栖的名字的宴潮生大開眼界,心想便是那些頂流明星在他們的粉絲群體當中,都不一定擁有這樣的號召力。
而在這種接觸之下,自然也足夠宴潮生明白,顧栖是一個多麽抗拒自己的天師身份、以及用天師身份活動的人。說實話,他其實早就做好了自己會铩羽而歸的準備。
結果顧栖答應的這麽絲滑又痛快,宴潮生覺得之前做足心理建設的那個自己簡直像個小醜。
他下意識的擡起手來,摸了摸自己的臉。
難道還真的是刷臉成功了?
顧栖注意到了他的這個行為,臉色不免又冷了三分。
“別多想。”顧栖說,“雖然協會安排你來的确是有這個意思,但是我同意了,與這并無關。”
他的手指在那家密室逃脫的名字上面撫過,旋即很輕很冷的笑了一聲。
“一家安全區內的密室逃脫,不但能夠随意驅使D級的厲鬼作為随意犧牲的炮灰和工具,甚至能夠囊括了女魃和精衛這樣的,在山海經上都有名有姓的B級以上的大鬼駐紮,而在此之前卻沒有引起任何的注意和警報。”
顧栖轉過頭來,有那麽一瞬間,宴潮生覺得自己似乎看到有金色的光暈不緊不慢的爬上了顧栖的眼瞳,虛虛的在最外圍攏了一圈,有如一輪升起的日冕。
“這麽有趣的密室逃脫,不去看看的話,總覺得自己虧了不止一個億。”
宴潮生辨別不出他的話究竟是真心還是假意,但是顧栖願意去的話,的确是協會所樂意看到的發展,同樣也是他此行前來的目的。
因此他便也從善如流的答應了下來。
“我預約了十二點的票。我們現在去剛好。”
一直在旁邊當背景板,因為之前顧栖和宴潮生對話的時候那種根本沒有辦法插入進去所以只能貼着牆角發呆的高陽終于是有了一些存在感:“只有兩個人根本沒法成團吧?”
宴潮生和顧栖同時轉過頭來看他,眼底是同樣的不解。
顧栖:“為什麽要等人成團?”
宴潮生:“我包場了,不用擔心。”
高陽:“??”
好的,你們天師有錢,是我格局沒打開,小的這就退下以免髒了兩位的眼。
***
這一家密室逃脫在市中心,規模很大,口碑也相當不錯。能夠看出來裝潢上的确是用了心的,真實的仿佛身臨其境。
——對于絕大多數來到這一家密室逃脫的客人來說,是這樣的。
尤其是,只是從你坐在等待大廳的時候開始,明明室內的燈光明亮,暖氣也開的恰到好處,但還是會覺得背脊生寒,像是有什麽東西在從牆壁後、從那些垂下來的布幔後,絲毫不加掩飾的投來打量的視線。
對于普通人來說,這樣的視線只是會讓他們感到不适,以及生物本能的、在察覺到自己的周遭有危險的時候潛意識發出的預警。
但是這種預警并不強烈,便只會被歸類到“哇這家密室逃脫的氛圍營造的真的好到位啊”——這樣的自我催眠當中去。
但是對另外的一些存在來說,這意味着另外的某些東西。
顧栖一踏進這家密室逃脫的大門,頓時就“呵”了一聲。
“颙,蠱雕,禍鬥,彘……”
他一口氣數出來了十好幾種的兇獸,皆是在《山海經》上擁有姓名。只是實力有些參差不齊,其中有D級E級這等引不起多少大風大浪的,但是……卻也有一些氣息要來的更加陰郁、晦澀不定,必然是B級以上的大鬼。
“真有趣。”顧栖的聲音裏面似乎是噙着極冷的笑意,“你們這裏是要開異獸動物園麽?”
他的話如同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于是,那些原本還可以被藏匿的諸多的“噩夢”被一并釋放了出來。
頭頂的燈“滋滋”的閃了幾下,最後“啪”的一聲熄滅了。大片大片黑色的黴斑在雪白的牆壁上飛快的攀爬蔓延,直到将整個房間全部都包裹。
就像是被放進了一個密閉的,黑色的匣子裏面。
顧栖站在一片的黑暗當中,雖然什麽也看不見,但是他瞧上去似乎也并不如何的驚慌。
“嘩嘩”的水流聲在這個安靜的有些過分的空間當中響起。
又或者,那大抵并不是水,沒有什麽水會是這樣腥臭黏稠的。
那些都是血液。
數量龐大到讓人震驚的血液,“咕嘟咕嘟”的被灌了進來,很快就有顧栖的小腿那麽深。
顧栖好歹還記得進來的并不只有自己一個人,他喊了一聲:“宴潮生,你在麽?”
安安靜靜的,沒有應答,顧栖想應該是在這個【界】展開的時候,他便已經和宴潮生被分割到了不同的空間當中。
是的,【界】。
在走入那一個密室逃脫的大門的時候,顧栖就明白,他踏入了某個大鬼的【界】當中。而對方于這個【界】內豢養了無數的陰鬼。
也正是因為有這個【界】的緣故,所以即便是B級以上的大鬼也能夠在安全區內從容生存。【界】為他們提供了庇護,也讓來自于天師協會布下的諸多檢察符箓全部都變成了廢紙。
只要這些鬼能夠保持只在【界】內穿行,那麽就永遠不會被發現行蹤。
因為【界】原本就是獨立于世界之外的,被另外開辟而出的空間,甚至能夠随着【界】的主人的心意而運行着獨有的世界的法則,已經是徹底不同的一方新的世界了。
不過,能夠展開這樣龐大的、并且将氣息遮掩到接近完美的【界】……
即便現在完全處于敵人的腹地當中,顧栖看起來也并沒有任何的慌張,甚至能夠漫不經心的在心底做着推算。
S級嗎?好像還不太夠。
那麽S+級?感覺也差了些意思。
可若再往上……便是鬼将級別的大鬼了。自百鬼天災之後,已經過去了一千多個日夜,陰鬼們的鬼将似乎從未傳出過有任何的變動,還是最開始的那十個。
也就是,輸給了顧栖,于是不得不屈辱的同人類訂立下約定的那十個。
這說起來真的是一個很悲傷的故事。
但不對,若是十鬼将當中的任何一個,顧栖都不可能像是現在這樣,[什麽也看不見]。
顧栖曾為天師,擁有一雙能夠看見陰鬼和陰氣的眼睛,也就是通常所說的陰陽眼。
但是顧栖的陰陽眼,在此之上,還有一些另外的、比較奇怪的功能。
——他能夠像是游戲裏面安裝了插件一樣,看到對自己有敵意的存在的名字,等級,以及血條。
這樣一來,沒有敵人能夠悄無聲息的接近顧栖,對方是否是自己能夠對抗的敵人也只需要一眼便知。
最重要的,顧栖知道自己應該用多少的力量去攻擊,知道敵人是真的死透了還是只是在佯裝,沒有什麽能夠逃得過他的眼睛。
所以,什麽都沒看見的話,那就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情了。
——這意味着,這個【界】的主人,對顧栖是沒有惡意的。
這種情況顧栖還是第一次見,他幾乎要為此而發笑了。
“設了個局,将我引了過來,甚至為此不惜大手筆的用女魃和精衛當做誘餌。”
“然後告訴我,毫無惡意?”
那誘他過來幹什麽,耍猴戲嗎?
顧栖垂下手,有銀色的光在他的掌心影影綽綽的。
“那就讓我看看……你到底有什麽打算在等着我吧。”
他用手抓了抓,把額前擋視線的碎發全部扒拉到一旁去,露出了飽滿的額頭,和一雙漆黑到讓人心頭一顫的眼睛。
而在瞳孔的最外圍裹了一圈的金色,在黑暗中無比耀目。
這一刻,這一個男人身上那一層死氣沉沉的外殼像是被打碎,出現了幾條裂縫。
從那裂縫當中洩漏出來的,是幾分屬于曾經的峥嵘。
***
“王……”
“那便是顧栖啊……和我以為的,倒是有很大的差別。”
誰在虛無的空間當中注視着【界】中的一切,随後發出一聲輕笑。
“聽說他已經再拿不出作為自己武器的雙槍,如今實力十不存一?”
“的确如此,王。我們埋在人類當中的釘子傳回來暗報,說在天師協會的密辛中記載,顧栖本身其實并不擁有成為天師的資質,只是作為他專屬武器的雙槍材質特殊,才讓顧栖能夠斬殺陰鬼。”
“這一對雙槍已經在三年前遺失,沒有了武器的顧栖,不過寥寥,已經無法成為我等的阻礙。”
“哦?是麽?”男聲問,“但是我怎麽聽說,他昨日才剛剛拆解了女魃的【界】。”
“這便是你們口中說的……實力十不存一?”
沒有誰敢回答,也沒有誰能回答。
在一片死一樣的寂靜當中,那個被稱為“王”的,聽起來溫柔的有些過分了的男聲道:“既然這樣的話,不如你去試試吧,精衛。”
古靈精怪的少女冷不丁被點名,陡然一驚:“哎、哎?王,為什麽是我?”
“這畢竟是女魃為了給你準備禮物,所以才會惹出的禍端不是嗎?”
精衛察覺到有誰輕飄飄的從她身旁經過,一只手不輕不重的放在她的頭頂。
“要好好的負起責任解決啊,精衛。我還是很喜歡這家密室逃脫的。”
少女身體顫抖着,半晌才從唇中擠出聲音。
“……是,謹遵您的意願。”
“吾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