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華縣屍窟-09
宴潮生他們已經在這裏徘徊挺久了。
即便是同顧栖分道揚镳、雙方背道而馳, 但是從身後的方向傳來的那些震天的炮火聲與響動聲,以及地面和兩側石壁的嗡鳴震動全部都在時不時的傳來, 用這樣一種方式向他們彰顯着後方的戰鬥究竟是有多麽的激烈。
然後在某一個時刻, 那些聲音也好,震動也好,突然都全部停止了, 就像是有人給這一首混亂紛雜的歌曲中途掐停, 結束的是如此的突然和猝不及防。
姜雀臣不免有些擔憂的朝着那邊望了過去:“聲音停下來了……沒有關系嗎?”
“那可是顧栖,顧栖能出什麽事?”莫決明道,“與其有功夫去擔心這些虛無缥缈、毫無意義的事情, 不如先想一想我們應該怎麽打開這一扇門吧。”
沒錯,門。
或許是所有的火力全部都被顧栖給吸引走了的原因, 他們這一路走的倒是暢通無阻。有了提前的預警,以靈力構築的防護結界從未從自身上撤下來過, 即便是孢子也只能束手無策。
雖然這當中偶爾也會出現一些被蘑菇所寄生控制的宿主朝着他們發動攻擊, 但都是小規模, 并不難對付。
——直到他們被一扇門給擋住了前路。
當把那些礙事的蘑菇全部都清除之後, 原本被隐藏起來的門便也展露了全部的面貌。
這是一扇整體鑲嵌在石壁當中的門, 後半部分鑲嵌在山體當中。幾人在經過嘗試後很遺憾的發現, 除了用正兒八經的手段之外,可能并無法采取諸如炸掉山體——又或者, 是暴力破開大門等方式進去, 不得不說實在是非常的可惜。
那麽問題來了。
“去哪兒找鑰匙?”
“現在最壞的情況, 是鑰匙被上一批來這裏探索的天師給帶去了下面幾層當中——那便是徹底的死路了。”莫決明皺着眉,“最好是他們仍舊将鑰匙留在了這一層給我們, 但是……”
這一整層的空間何其寬廣, 誰知道那鑰匙會藏在什麽地方。雖說哪怕掘地三尺也一定要找到, 但是他們都知道,留給他們的時間并沒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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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分開找吧。”江不換說,“無論是鑰匙也好,還是前一批天師留下來的線索也好……都可以。”
“他們不是在上一層就給我們留下過指引的線索麽?放樂觀點,這一層說不定也會有什麽[夏娃的金蘋果]存在呢。”
然後那線索就會像是亞當夏娃吃下了金蘋果開啓了神智一樣,在迷霧當中為他們指引方向,接着迅速的找到去往門後的下一層的方法。
幾人四散開來,只有宴潮生還站在那門口,仰起頭來看着眼前的門,眼神晦澀莫測。
如果說一開始,他并沒有将這個養鬼地放在心上的話;那麽當實際的跟着下來了一趟之後,宴潮生卻不這樣覺得了。
這個養鬼地,的确如人類的天師們所推測的那樣并不普通,但是他們依舊還是低估了這裏。
同樣作為陰鬼,當走到這一步的時候,宴潮生已經很清楚的看明白了這個養鬼地之下的隐秘。
這裏并非如同人類認為的那樣,将會成為一個源源不斷的産出大鬼的惡地;而是從始至終,都只為了孕育一個存在。
——最後從這裏走出去的,将會是一位鬼王。
誠然,宴潮生自己便是鬼王;可是就像在鬼王出現之前,鬼将也足足有十個那樣,從沒有誰規定說,鬼王也只能有一位。
不過是現階段,這世界上唯一已經誕生并且存在的鬼王是他宴潮生罷了。
瞧,現在這裏可不就在孕育了又一位鬼王麽?
而既然機緣巧合之前,宴潮生站在了這裏,那麽這尚未誕生的新的鬼王,自然也就……
不會有出生的機會了。
“這可真是太遺憾了。”青年注視着眼前金色的巨門,輕笑了一聲,面上的神情是一等一的柔和。
“什麽遺憾?”他旁邊的莫決明問。
“沒什麽。”宴潮生回以毫無破綻的溫柔笑臉,“我們還是快點探查一下吧。”
莫決明便同他打了個招呼,自己朝着另一邊走去。
不過……
莫決明撓了撓自己的手背。
不知道怎麽回事,從先前開始他就一直覺得自己的手背很癢。
但這點小事還不值得莫決明放在心上。
一會兒說不定就好了。
然而事與願違。
那種癢意不但沒有随着時間的推移而自己減緩,正好相反,這症狀在不斷的變的嚴重。
莫決明應該低頭去看看的,因為這種癢無論如何,都未免有些過于不正常了。
可是,似乎卻又有另外的一種聲音——或者說,是一個意志在影響着他,潛移默化的讓莫決明認為,這沒有什麽,在這種又悶又熱又潮濕的環境裏面會覺得有些微的不适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無需太過于緊張。
現在的時間那麽緊急,理應盡可能的尋找線索,而不是将精力浪費在這種無足輕重的小事上。
莫決明于是順從了這樣的意願,刻意的無視了手背上那已經開始朝着手臂蔓延的可怕瘙癢感。
直到衛黎的聲音在他的背後遲疑的響起。
“莫決明。”他聽見對方用那種嘶啞粗粝的聲音問,“你的手怎麽了?”
“我的手?”
莫決明奇怪的低下頭,看向自己的手——
只見原本應該是屬于人類的手臂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被白色的菌絲包裹爬滿,看上去有如裹在一個精巧的繭當中。已經有一小片一小片的蘑菇從上面探出頭來,撐開瑩藍色的半透明傘蓋,在黑暗當中閃爍着瑩瑩的光。
甚至,那些菌絲并不只是在莫決明的手臂上。而是脖頸、耳朵、小腹、大腿、膝彎……全部都生有成片成片的小蘑菇。
他整個人都已經被孢子寄生,成為了新的——蘑菇的養料與溫床。
“啊……”
莫決明這一刻才像是如夢初醒,發現自己的身上産生了如此驚人的變化。
“那些孢子……”他意識到一個極為可怕的事實,“可以腐蝕結界寄生我們!”
其他人也都被莫決明和衛黎之間的對話所吸引,然後看到了在莫決明身上發生的事情。
當然也聽到了莫決明的警告。
他們急忙去檢查和修補自身的結界,确認完好之後才稍微放下些心來。
唯有姜雀臣不動聲色的皺了皺眉。
有點……奇怪。她想。
她的靈力結界并沒有缺漏。
只是更準确一些來說的話,姜雀臣在檢查的時候發現,她的結界上面同樣有被腐蝕出來的漏洞,但是卻被另外的一股力量給堵住包裹了,讓孢子無法進來。
這個發現讓少女結結實實的打了一個冷戰,因為若是沒有那未知的神秘力量的幫助與庇佑的話,那麽現在的她或許也渾身長滿了菌絲和蘑菇,成為孢子生長的溫床。
只是那個在她意識到之前,就已經在守護她的力量……會是誰呢?
姜雀臣的心裏有一個猜測,但是這個猜測太過于荒謬,以至于她自己都不敢去相信。
而那也是她決意以四級天師的身份踏入這座險地的理由。
***
莫決明已經充分的認識到了在自己的身上都發生了什麽。
他嘆了口氣,有些惆悵,但是對于自己的死亡倒是接受良好。不如說在接下這一趟任務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身隕的覺悟。
只是這樣的死亡方式還是會覺得有些丢臉啊……
莫決明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菌絲與蘑菇,居然還能夠朝着其他人露出一個笑來。
“看來我就只能夠前進到這裏為止了。”
那些生長在他身上的蘑菇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成長和增殖,從不足指甲蓋大小,很快成長為傘柄都足有碗口粗。
他看上去已經完全不像是一個人類了。
“殺了我。”
莫決明說。
但是那與其說是語言,倒更像是某種從口中溢出來的“嗬嗬”的聲響。
這些人當中,因為同為某一個安全區的負責人的緣故,江不換與他平日裏交集最多,自也交情最深。眼下見莫決明已經成為了這般模樣,他深吸了一口氣,沉聲應下了對方這個生命當中最後的請求。
他說:“好。”
莫決明“哎”了一聲:“我這會兒倒是有些理解林默然的心情了。”
姜雀臣的眼皮微微一跳。
然後,她聽見莫決明說:“我們将以人類的身份死去,而不是……”
“不人不鬼的怪物。”
江不換的眼神卻在一瞬間驚恐了起來。
不,說那是驚恐卻也不盡然。更準确一些去描述和形容的話,江不換瞪大了的眼睛和那種欲言又止的神情,更像是有誰在不合适的場合、不合适的人面前,說了不合适的話。
發生什麽了嗎?
這是莫決明腦中最後的念頭了。
因為下一秒,有像是子彈一樣的東西擊穿了他的身體,進入了他的胸膛。洶湧的靈力在他的體內炸開,只是其中卻又摻雜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陰氣。
為什麽……靈力和陰氣會同時出現?
莫決明這樣疑惑着,随後永遠的閉上了眼睛。
然而在其他人眼中所看到的,是一枚附着有紅色宛若火光的子彈穿雲而來,嵌入莫決明的胸膛。
于是那些原本在莫決明的身上膨脹生長的蘑菇和菌絲都像是觸碰到了燎原的火焰一樣在被飛快的燒灼,最後伴随着“嘭”的一聲響,無論是幾乎已經要看不出原本身形的莫決明也好,還是那些蘑菇也好,全部都在火光當中灰飛煙滅了。
“噠”、“噠”、“噠”。
從那個方向傳來了靴子踏在地面上的時候所發出的略顯沉悶的聲響,随後從狹窄、陰暗的通道當中走出來的是面無表情的顧栖,垂下的手中握着的銀白色的□□槍口還冒着煙氣。
他的目光略過衆人,落在了他們身後那一扇金色的大門上,旋即挑了挑眉。
“這麽巧。”少年哼笑了一聲,“門這就出現了?”
宴潮生覺得他這話裏面似乎還有些別的意思:“這是說……”
“你那邊拿到鑰匙了?”
這倒是一個振奮人心的好消息。
既然是宴潮生的問話,顧栖自不會是那種眼睛恨不得都要長在腦門上,仰着個頭拿鼻孔去看人的傲慢模樣。
“嗯,拿到了。”他笑了笑,“很順利,你不用擔心。”
宴潮生:……不,你腦補過頭了,我也沒有怎麽想擔心你。
當他走過來的時候,江不換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有些讪讪,活像是做了什麽對不起顧栖的事情一樣。
他看起來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終于還是在顧栖同他擦肩而過的時候開口了。
“剛老莫那些話……你聽到了多少?”
顧栖停下腳步,偏着頭想了一下,笑了一聲:“都聽到了。”
他笑的江不換直接打了個哆嗦,愁眉苦臉,卻還是得陪着笑道:“他不是針對你的……就,你別在意哈。不知者無罪。”
不人不鬼的怪物。
那是一度被冠在顧栖身上的名號。
現如今所有知情人都保持緘默,不會在顧栖面前提起這個,可他們害怕顧栖會對此有所介意,這也正是江不換表現的如此膽戰心驚、誠惶誠恐的原因。
顧栖覺得可樂了起來。
“你覺得我會在意。”他這麽重複了一遍江不換的話,又笑了一聲,“江不換,你真有趣。”
江不換瑟瑟發抖。
被這個少年時期的顧栖稱贊有趣,可絕對不是什麽能讓人感到慶幸的事情。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顧栖說,“不過我無所謂。”
“畢竟你們怎麽說、怎麽看、怎麽做——都已經與我,沒有任何的關系了。”
他的視線越過江不換,落在了宴潮生的身上,于是本是嘲諷的笑容當中便多出了幾分的甜蜜和真情實意來。
“你瞧。”他說。
“我只要有阿樂——”
“便足夠了。”
江不換張了張嘴,卻再沒有什麽能說的。
但是他注視着顧栖,卻覺得有涼意一點一點的從背脊爬了上來。
顧栖是為了宴樂,才會從爪牙鋒利的兇獸,變成蹲在太陽下懶洋洋的舔着皮毛的家貓。
可是那是宴潮生,不是宴樂。
已經沒有能夠拴着他的“缰繩”了。
江不換開始覺得,日後那個頹廢等死的鹹魚顧栖,或許也不是沒有可取之處。
顧栖腳步輕快的略過他,來到了那扇巨大的金色門扉前,伸手在自己的口袋裏面掏了掏。
那枚手指長短的金色鑰匙,便靜靜的躺在他的掌心裏。
他拿起鑰匙,打開了這一扇封鎖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