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華縣屍窟-10

這門甫一打開, 便有濃郁過分的水汽撲面而來。顧栖作為開門的那個人,更是首當直沖, 被這些水汽給糊了滿頭滿臉。

他黑着臉擡起手來, 在自己的臉上抹了一把,滿手都是水。鼻翼間能夠嗅到的是獨屬于水生物的腥氣,讓顧栖直皺眉, 非常想要把這裏的一切都全部給炸了才好。

旁邊有人遞過來一張紙巾, 顧栖望過去,宴潮生正在用那種擔憂的、包容的目光在看他:“擦一擦?”

于是他原本緊繃的臉緩緩的柔和了下來,就像是加了水之後一點一點化開的、原本又幹又硬的一團紙, 逐漸的展現出了一種別樣的柔軟,仿佛戳一戳都會散掉。

也像是一舔就化的棉花糖……過于甜軟了。

真稀奇, 這樣的詞語居然也能夠同顧栖挂鈎。

“阿樂。”

顧栖接過那紙巾,喊了一聲, 也不說別的什麽, 只兀自在那裏笑, 看着像是一只偷腥成功的貓。

宴潮生不知道第多少次嘆氣:“雖然你一定要這樣認為的話, 我也并不是多麽介意, 但是這樣……”

“無論對你自己, 還是對你喜歡的那個人來說,都算得上是一種侮辱了吧?把別人擅自的認錯。”

既是那般深愛和看重, 理應便是唯一的、特殊的、獨一無二的存在, 何來宛宛類卿之說?

然而顧栖聞言, 卻笑的更開心了。

“好的,我知道了。”

只是說是這樣說, 瞧着顯然并沒有任何要改的意思。

他只是看着宴潮生, 笑的非常的……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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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這太可怕了,旁觀的江不換想。

他有朝一日,竟也能夠用“甜蜜”這樣的詞語去形容顧栖的表情,這真是一件說出去連江不換自己都覺得自己怕不是瘋了的事情。

但是,他又想,如果是因為顧栖将那個人當做是宴樂了的話,那麽無論發生什麽情況,又都似乎是完全能夠被理解和接受的。

因為……他們是顧栖和宴樂。

顧栖捏緊了手中的紙巾。

阿樂和那個日後的他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呢?

這個還未曾經歷過任何的變故,于是做事随心所欲,整個人都活的恣意妄為的少年有些苦惱的想。

他當然不會認錯——或許會有那麽一天,他連自己是誰都忘記,卻絕對不可能記錯有關宴樂的任何事情。

那是他在黑暗當中唯一握住的光,是投向地獄将他拉出去的蛛絲,是永恒不變的救贖和他的欲壑難填。

不過……

顧栖的目光朝着宴潮生的頭頂瞟了一眼,随即在內心沉沉的嘆了一口氣。

阿樂對他懷有着惡意。

那直挺挺的都快要杵到顧栖臉上的血條已經說明了一切。

所以,以後的我究竟都做了什麽啊?

少年顧栖在這一刻,對那個長大後的自己産生了諸多的埋怨的情緒。

負荊請罪的話阿樂會原諒我嗎?

他認真的思考着。

***

金色的巨門後面是一條長長的、向下衍伸的幽深的通道,從頭頂垂下來了諸多的石筍和鐘乳石,“滴滴答答”的水聲不絕于耳。

若是不考慮眼下的環境,只是如此盛大規模的鐘乳石林,倒稱得上是一番奇景。只可惜眼下委實不是欣賞的時候。

通道的兩側同樣是布滿了大大小小的窟窿的石壁,只不過比起第四層的來說,這些窟窿要更小一些。

這一次沒有能夠散發熒光的蘑菇照明了,江不換從随身背着的包裏面“窸窸窣窣”的掏了一陣,居然還讓他給摸出了幾個額燈和手電,分發給衆人。

“我就知道。”江不換說,“帶這東西是有用的!”

“科技真好,我愛科技。”

……雖然但是,作為一個存在一點也不科學的天師,你這話是不是有點不太對。

額燈明亮的光線照亮了前方,幾個人魚貫而入。在身後金色的巨門要關閉之前,顧栖想了想,揚手将什麽東西給丢了出去。

“你丢了個啥?”江不換看了一眼,沒看清。

“那枚鑰匙。”

顧栖走在最前面,看起來并沒有什麽要對自己的行為作出解釋的意思,只是在行動間難免皺起眉來,是深深的不喜。

無他,因為這一層的環境比起上面的第三層還要來的更為惡劣。

空氣更加潮濕悶熱這一點都暫且不提了,讓顧栖真正感到惱火的是,伴随着通道的逐漸向下,地面上的積水越來越多,最後已經及至小腿高,走的每一步都是在水中跋涉。

“這地方是直接通往了地下河嗎?”江不換也忍不住嘀咕,“早知道我就帶潛水服和氧氣瓶來了。”

他試圖開個玩笑來活躍一下因為莫決明的死亡和顧栖那毫不留情的、也沒有任何猶豫就出手的一槍而帶來的整體隊伍氛圍的沉悶。

“喂,顧栖,你說不會等我們到了最下面的那一層的時候,直接就整個都在水裏面了吧?”

衛黎嘶啞着聲音警告他:“不要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誰知道江不換會不會是一個隐藏的烏鴉嘴,就這麽給一語中的呢。

這是完全不适宜人類行動的環境,是以幾個人的行動也不免被拖慢了。

姜雀臣放出了傀鳥,然而根據傀鳥所反饋的消息來看,這一條路太長太長,至少直到現在為止,傀鳥都還沒有能夠到達盡頭。

“難道和第五層一樣,也存在着什麽空間或者是時間的循環嗎?”姜雀臣猜測。

“不會。”宴潮生說,“養鬼地,尤其是這種規模龐大、結構複雜的養鬼地,內部的劃分是有着非常嚴苛的規則的。這些規則層層相扣,每一環都有其必然的存在意義。”

“既然第五層已經出現過了擁有這樣的能力的不化骨,那麽在下面的幾層當中就不會再有這樣的情況發生了——同理,第四層當中的蘑菇擁有操縱和寄生的能力,那我們後面就不會再遇到。”

作為現今唯一存于世的鬼王,沒有人能夠比宴潮生更懂這其中的諸多關竅。

這其實已經不是人類應該如此清楚的知曉的知識了,但在場幾人都只以為這是因為宴潮生出身傳承了千年的天師宴家,是以才會知曉諸多隐秘的緣故,倒也沒有誰生疑。

只有衛黎不動聲色的,以隐晦的目光打量着宴潮生。

“怎麽了嗎?”宴潮生注意到了他的視線,轉過頭來,面上是溫溫和和的笑,“衛天師。”

衛黎移開眼,看起來并不想同宴潮生對視,只是說:“沒什麽……就是,你知道的很多,我很驚奇。”

宴潮生便笑開。

“我出自天師宴家。”

他這樣說。

而這似乎也足夠充作解釋。

走在前方的顧栖卻突然“咦”了一聲,停了下來。

現在他的行動簡直就是所有人的标杆和參照對象,眼下這般自是讓其他人都緊張了起來。

“怎麽了?”江不換試探的問,“有發現什麽嗎?”

顧栖低頭,盯着那因為他們的走動而起了波瀾的水面,片刻後道:“真有趣。”

“這水裏面有東西。”

他這話說的輕松,其他聽的人可不覺得輕松。

如果不是因為的确是無路可走,想來他們現在就可以當場化身蜘蛛俠從水裏跳出去,然後手腳并用的爬在兩側的石壁上。

“是……什麽東西?”

江不換問,眉頭皺的可以夾死蒼蠅。

顧栖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他微微彎下腰去,專注的盯着水面,像是在伺機等待着什麽。

然後在某一刻,他突然出手,從水下快準狠的抓了個細長的東西出來。

手中的觸感粗粝,但是又帶了些許的滑膩,大抵是鱗片。顧栖去看被自己抓住的那東西,卻不免愣了一下。

“……蛇?”

有毒不啊?

***

“沙沙”。

“沙沙”。

是某種東西——某種爬行生物在地面上行動的時候,所發出來的聲響。

那是一截長長的蛇尾,通體玉白色,足有缸口粗細,蜿蜒在地面上,尾巴尖時不時拍打地面。而圍簇着這蛇尾的,是無數大大小小的蛇蛋,有些已經破殼,有些尚還處于孵化當中。

放眼望去,在這一處地界全部都是蛇,大大小小的蛇,什麽顏色都有。

它們或是盤在地面上,或是懸挂在鐘乳石上,或是漂浮在水中——總而言之,這裏一整個都是蛇的巢穴。

在蛇群最為集中的地方,依稀能夠看到些屬于人類的森然白骨。因為無法作為食物的關系所以被吐了出來,就這麽橫陳在這裏,自然也不能指望有誰去将這些屍骨收斂。

在白骨的旁邊掉落的,則是幾只背包,還有些符箓、羅盤、長劍等物,瞧着盡都是屬于天師的手筆。

一只白到不正常的手臂伸了出來,随意的拿起一塊兒羅盤把玩着。

那是一條龐大的巨蛇,身軀幾乎要占據了整個巢穴,也是之前那一條粗壯蛇尾的主人。

只是順着這蛇身往上去的時候,卻會在某一個部分截然而至,伴随着鱗片的逐漸稀疏,呈現出來的是屬于人類的腰腹與胸膛。

盤踞在這個洞穴深處、同時也是黃金門扉後面那一條路的盡頭的,便是這樣一只蛇母——一個半人半蛇的怪物。

只是,這怪物并不擁有女性的曲線。正好相反,他身材硬朗,瞧着應該是歸屬于男子。

蛇母散着長長的、略帶卷曲的發,從發間露出來的雙眼是一種無機質的、冰冷的金色,正中是一道尖尖的豎瞳。

“啊……”

蛇母發出了一聲帶了倦怠的、長長的嘆息聲。

“有新的天師來了啊……”

這東西居然是會說話、并且擁有着不亞于人類的智慧與思維方式的。

這如何不讓人覺得驚悚。

他擡起手來,随意的将頭發往後撥,于是露出一整張完整的、以人類的審美去評估的話甚至應該稱得上是帥氣的面龐。

劍眉星目,眸若寒星。

如果這張臉被顧栖等人看到的話,那麽他們就會驚訝的發現,他居然同姜雀臣有着七分的相似。

“那麽……我也應該去給遠道而來的客人……呈上歡迎的禮節才是……”

他看着那一堆白骨,丢下手中的羅盤,抓起來一根,拿在手中颠倒着玩弄。

“是不是應該也帶去[禮物]呢?”

這怪物自言自語。

又過了一刻,蛇母像是厭倦了這無聊的游戲。他甩下那白骨,游動回自己原本的位置,盤了下來。

“我先小睡一會兒。”他說,“你們去和那些客人們先玩玩吧。”

周圍的蛇群便如同得到了什麽命令一般,頓時傾巢而出,像是下餃子一樣滑進了水域裏,随後很快的便順着水流游走。如同[母親]所期望的那樣,向着顧栖等人的所在之處游了過去。

蛇母閉上了眼睛。

而在他的脖頸上戴着的那一枚金質的長命鎖,也随着他的動作輕微的晃動了一下。

于是便有一個瞬間,能夠隐約的看到,在這長命鎖的一面,似乎刻着一個人的名字。

那是一個……不該出現在這裏的名字。

[林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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