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華縣屍窟-15
顧栖醒過來的時候整個人都還有些愣。
在他的感官裏面, 這像是一場長長的、久違了的美夢。夢裏是一片的黑暗,什麽都沒有, 是一種別樣的安寧與祥和。
是自從三年前的百鬼天災落幕之後, 他再也沒有享受到過的。
啊,之前都發生了什麽來着?他這是在哪兒來着?
顧栖撐着身體從地上坐了起來,一只手按住太陽穴, 思考了一下後卻發現他什麽都想不起來, 像是記憶活生生的缺了那麽一塊兒。
“你醒了?”有人在旁邊問。
顧栖“啊”了一聲:“……是你啊。”
宴潮生:“不然呢?”
“我記不起來了,之前發生了什麽?”顧栖問,“那塊兒不化骨把我的時間調整了。他把多少歲的我給放出來了?”
宴潮生細細的去看他的臉色, 發現顧栖并不是在裝,而是真的記不得了, 面色頓時就微妙了起來。
“江不換說是二十歲的你。”
顧栖就“哦”了一聲,聲音都帶了幾分古怪:“那可能……這塊兒不化骨的遭遇, 不是很愉快。”
二十歲的他是什麽樣的?
顧栖想, 大概是除了宴樂之外, 什麽都不放在眼中, 張揚到了張狂的地步, 便是天塌下來了, 也敢去碰一碰……那樣的程度吧。
啊,這麽說的話, 顧栖已經有點同期那塊兒不化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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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歲的我還做了什麽……?”顧栖問, 心裏已經做好了事情會非常糟糕的準備。
左不過把天捅破、把地砸出窟窿來——沒關系, 他都能夠接受。都不是大事。
“發生了很多事情。”宴潮生朝着顧栖笑了笑,“畢竟之前我們在五層, 現在已經在第三層了。”
“不過非要說的話, 我覺得最值得一提的事情還是……”
顧栖看着宴潮生面上越來越溫柔的笑容, 隐約有一種不太妙的預感浮上心頭。
然後,他聽見宴潮生說:“二十歲的你一直抓着我的手,堅定的喊我宴樂……你覺得這個事情有不有趣?”
顧栖:……
完蛋。
“啊。”他幹巴巴的道,“這樣啊,那真是太抱歉了,你別在意。”
宴潮生低笑了一聲。
這是與他往日裏的溫和态度毫不相符的笑容,一定要找個什麽恰當的詞語去形容一下的話……像是一朵黑心蓮。
顧栖:“……如果年輕的那個我做了什麽特別過分的事情的話,我代替他、啊不,代替我自己向你道歉。”
“所以他都做了什麽?”顧栖問,“強吻你了嗎?還是別的什麽更過分的事情……我接受能力很強,你盡可以說,我會努力彌補自己的錯誤。”
話是這麽說,但顧栖的心底依舊非常的憂慮。
宴潮生的這個表現讓他很慌啊,總不可能二十歲的自己來了個霸王硬上弓吧?
不至于吧,他覺得就算是二十歲的自己也不該是那種人……大概。
宴潮生看他臉色像是調色盤一樣變來變去,覺得還挺有趣:“那倒也沒有。”
但是從顧栖的這短短幾句話裏面,宴潮生覺得自己像是短暫的窺見到了一些什麽。
他不由回想起之前那個二十歲的顧栖。
所以,明明那麽乖巧可愛,像是一只繞着腿跑來跑去、會用毛絨絨的腦袋頂你的手掌心的小狐貍,結果實際上內心都在想着這麽些東西嗎?
宴潮生開始覺得之前,少年的顧栖對他的每一個擁抱都是不懷好意、每一個眼神都是別有用心了。
顧栖從他的臉色也大概看出來了點東西,他試圖描補和解釋:“那個,你別誤會,我真的不是那樣的人……”
“不是哪樣的人?”
江不換背着姜雀臣,和衛黎從之前蛇母逃竄走的方向回來了。
他看見顧栖的時候,“哎”了一聲:“你怎麽變回來了啊,停留在你身上的時間的因果已經徹底結束了嗎?”
這話就怎麽聽怎麽有些不對了。
顧栖:“我變回來你似乎挺失望的。”
對着這個顧栖,江不換顯然比對着二十歲的顧栖要放開了許多:“你可真別說,雖然你年輕的時候是個狗脾氣,但是這種任務我覺得還是得他來。”
“為什麽?”
江不換便嘆了口氣。
“你先把霜星流火找回來再說吧。”
顧栖就閉了嘴,只是半晌方才道:“但我也不會讓你們死在這裏,這點你大可放心。”
江不換:“啊,我從不懷疑這一點。”
如果連顧栖都護不住他們的話,那誰也別玩了,幹脆直接結束這局人生online,速度開下一把吧。
他們之間的氣氛凝重而又奇怪,宴潮生就上來打圓場:“那條蛇母呢?被你們殺了嗎?”
真可惜,那是與宴潮生所了解的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種将人變成鬼的渠道,他其實是想好好的研究一下的。
江不換先是點了點頭,繼而又搖了搖頭。
“不是我們殺的。”他示意了一下自己背着的姜雀臣,“是她殺的。”
少女現在的狀态可根本算不得好,大傷小傷堆疊,靈力耗空有如燈枯油盡,一時半會兒怕是都沒有辦法恢複。
宴潮生不是不相信,但還是忍不住詢問:“她嗎?”
他實在不覺得這麽一個又缺乏對敵經驗、又才堪堪四級的小姑娘,能做到這種事情。
“我和衛黎趕到的時候,蛇母已經死亡,而她也因為靈力消耗過度陷入昏迷。在場只有她,那麽自然也只能是她将蛇母斬殺。”
“更何況,蛇母身上的致命傷,的确是姜雀臣的武器所留下來的。”
江不換說:“至于她到底怎麽做到的,也只能等她本人清醒過來之後,補上詳細的、相關的任務報告了。”
“不過我大概猜想,或許是因為……那是林默然吧。”
是她的兄長,也是堅持死守自己的驕傲,絕對不肯堕化成為鬼物的、一位值得敬佩的人類。
這樣的話題委實不大愉快,幾人便将其略過去,轉而開始觀察四周的環境。
因為蛇母的離開,原本被那龐大的蛇軀所遮掩起來的部分也完整的袒露了出來。
正如先前衛黎驚鴻一瞥的時候所注意到的那樣,在地面上鑲嵌着一扇巨大的青銅門。瞧着款式同先前的那一扇蘑菇林當中的金色巨門一模一樣,不過是顏色材質有所不同罷了。
顧栖其實不是很能夠弄清楚眼前的景況,不過看到一扇門,下意識的想要将門打開——這是一件完全能夠被理解的事情吧?
所以他也就這麽做了。
不比金色巨門還需要鑰匙,這一扇青銅巨門在顧栖試探性的伸手過去拉住上面的門環的時候,居然就被輕而易舉的拉開了,一點也沒有矜持可言。
門打開之後是一片濃濃的白霧,将其後的一切都遮擋,什麽也看不見。
顧栖将手朝着那片霧伸了過去,像是想要試探一二,門後面都有什麽。
然後——他的手就被人緊緊的握住了。
顧栖:“……”
什麽玩意兒?
那東西卻不給顧栖抽手回去的機會,當即就用力一卷一拽,顧栖這麽一個大男人居然被就這麽給直接扯下去了。
“顧栖?!”
宴潮生離他最近,忙就要伸手去抓住他,但是那霧後的東西顯然動作要來的更快一步。
更過分的是,不知道顧栖是怎麽想的,居然并沒有怎麽掙紮,任憑這一股力量将他帶走,而青銅的巨門在其餘幾人的面前關閉鎖死,
“??”
宴潮生的指尖觸碰到了緊閉的門扉上。
他的眼神變的晦澀不明了起來,總是彎着、像是在笑一樣的唇角也壓平了。
那一張原本給人以溫和感的面容,這一刻不知為何,居然帶上了幾分的陰骘。
“真有趣。”他說。
“在我的面前……搶人嗎?”
江不換卻突然“咦”了一聲。
“衛黎呢?”
***
顧栖整個人跌入了水中。
水從口、鼻、耳當中灌了進來,那将他拽下來的東西死死的纏住了顧栖,像是想要就這樣将顧栖給溺死在這一片水域當中。
他在水中睜着眼,看到了在這一片水域當中,那無數的從不知道多遠的下方伸過來的手。每一只手都張開來,是一個要抓住顧栖的姿勢。
滿目所見盡是惡鬼,要将顧栖就這樣拖入永無天日的沉淵當中。
顧栖張了張嘴,吐出了一串泡泡。
他倒懸在水中,整個世界看上去都是颠倒的。青年的掌心當中有銀白色的光閃滅不定,但是遲遲無法凝聚成為他想要的那一把槍的模樣。
有誰笑了起來。
猖狂的,得意的,盡在掌控當中的。
“沒用的。”
那是一種古怪的和聲,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亂七八糟的混在一起,還帶有一些含混不清的副音。
這導致了這聲音聽上去一直都是飄忽不定的、并且還在不斷的變幻,根本無從去判別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本音。
“你的法器損毀,體內構築的陰氣和靈力之間的循環也随之一并被破壞無法修複。這一片水域為萬屍之地的最下方,你固然可以舍棄對靈力的使用直接調動陰氣,但是——”
那個聲音大笑了起來。
“顧栖,你敢嗎?”
“在這樣的環境下使用陰氣,又沒有了法器的鎮壓,你真的确定自己還能夠守住人與鬼之間的那一條界限,而不會一不小心邁過去,成為你所憎惡的鬼怪嗎?!”
顧栖看起來像是處于完全劣勢的地位,可是他卻居然還能夠很輕很輕的笑了一聲。
随後,他的手垂了下去,那點銀光熄滅了,似乎是放棄了抵抗的意思。
暗中的窺伺之人便大喜。
更多灰白的手臂從下方伸了出來,将顧栖裹在了其中,很快就牢牢的包裹成了一個巨大的“繭”。
有一道人影在水中用像是“飄”,又像是“走”的行動方式,緩慢的靠近了這個繭。
那古怪的混音當中都摻雜了一種根本掩飾不住的狂喜。
“得到了……!最完美的身體!”
他将自己的手貼在了繭的外壁,于是整個繭便都像是活過來了一樣,開始一張一縮的動了起來,內裏像是有什麽東西在被孕育和孵化。
“原來你想要的是我的身體麽?”
有誰問。
那一只巨繭在一瞬間從內部炸裂開,與之一并伴随的是瞬間橫沖直撞填充慢了所有水域的龐大陰氣。
半面化鬼的青年自黑暗當中擡起眼來,漆黑削薄的單翼在他的身後輕盈的舒展開,在水波中自由的舒展開。
青年雙眸描金,熠熠生輝,是這陰暗水底唯一的光亮,刺目的讓人幾欲流下淚來。
“我是該叫你衛黎呢……”
他的目光在面前之人的頭頂一掃而過,扯出一個毫無溫度的笑。
“還是該說,元老師,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