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華縣屍窟-16

站在顧栖面前的, 是衛黎。

在他們的這一整趟的行程當中,衛黎都是一個安靜的過分的人——甚至未免有些太過于安靜了, 常常讓人會将他的存在下意識的忽略掉, 當做是一個無關緊要的背景板。

他就像是黑暗當中的陰影,悄無聲息的将自己隐藏起來,只等到那一個最合适的時機的時候才會悍然出手, 露出鋒利的爪牙來。

“前協會六級天師, 已經被認定為在華縣屍窟事件當中隕落的元黎。”顧栖問,“如今以這樣的一副姿态出現在這裏的你,我是否可以認為你已經成為了鬼物。”

“又或者。”青年輕笑了一聲, “你其實也并非是我認識的那個元黎,而是另外的什麽披着元黎的皮囊、又給自己捏了衛黎這麽一個身份, 混進來天師協會、混進我們這一次的同行者當中的東西呢。”

衛黎面上露出惶然無措的神色。

“您在說什麽?”他問,“我是跟着您一起從門裏跳下來的……”

顧栖:“你原來有這種愛好嗎, 那你之前占了衛黎的身體的時候, 何必再回來這屍窟, 直接去報個影視學校不好麽。”

他甚至覺得自己說的話有理有據……畢竟這個世界上都可以有熱衷于服務客戶開密室逃脫的大鬼, 那麽有喜歡演戲的大鬼應該也算是情理之中吧。

面對這種毫不留情的點破, 衛黎面上的表情一點一點的被抹平。

最後那一張臉上徹底的失去了表情, 平滑的像是一攤橡皮泥。

他盯着顧栖,旋即扯了扯嘴角。

“怎麽認出來的?”

他明明已經用衛黎的身份活動了好幾個月, 但是此之前, 可是從未有任何人發現過他身上不對之處, 甚至當真以為這個世界上的确有“衛黎”這麽一個人的存在。

顧栖不答話,只是瞟了他頭頂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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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黎/衛黎(寄宿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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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麽大的字, 他想看不見都難。

“一股子臭味。”顧栖說, “怎麽會聞不出來。”

衛黎:……你這個狗東西有種再說一遍。

然而他很快的卻又盯着顧栖,露出了極其古怪而又得意的笑。

“你說我?”對方嘲弄道,“你不若好好的看看自己——現在的你和我同時站出去,究竟是誰,看着更像是人類,誰又更像是鬼?”

他這話說的倒是不錯。

因為顧栖如今的形象委實算不得好,雖然大體還維系着人類的模樣,但是半面的臉頰已經爬滿了黑色的斑紋,并且還有繼續朝着另外半邊蔓延的趨勢。

被侵蝕的那半面顯露出來的是一種有別于人類的猙獰可怖,只消看一眼,都會被影響到神智。恍惚覺得有萬鬼開道,沉淵環伺,無休止的陰風夾雜着絕望的怒嚎在耳邊久久回蕩,沒有停息的時候。

任是誰見了這個樣子的顧栖,怕不是都要瞠目結舌,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對方是人類的話來。

顧栖對于自己的形象并不意外,他早就已經接受了這樣的自己,衛黎的話并不能夠影響他半分。

“你很聰明。”顧栖感慨着,發出了非常真誠的贊嘆,“拿了元黎不知多少的記憶,結合着這些年裏天師協會對我為數不多的情報收集,也能把事情猜測的七七八八。”

在他這樣說的時候,半張臉上黑色的鬼紋都在緩慢的流動,看起來像是擁有自己的生命和意志一般,将顧栖身上那種“非人”的特質凸顯的愈發的明顯。

顧栖的法器,雙槍流火與霜星早已損壞,但是這并不代表他就真的失去了自己的力量。

不如說,那一對雙槍才是平日裏負責限制他、禁锢他的力量的枷鎖。

這枷鎖之下所封存的力量過于強大,有如随時都有可能會噴發的火山,以至于作為其主人的顧栖都不大願意在沒有枷鎖的情況下去輕易的調動和使用。

“但我不得不說。”他輕聲道,“你下了一步錯棋。”

二十歲的顧栖,與二十六歲的顧栖,誰更危險一些?

這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但是無所謂。

因為無論那一只瘋狗有沒有套上缰繩和籠頭,從本質上來說并無區別……不是嗎?

***

“事已至此。”江不換和宴潮生尋不到打開那青銅門的辦法,眼下只能坐在那青銅門前幹等着,不免也就會彼此說說話,“有些事情……可能得和你說說。”

宴潮生朝着江不換投去雖然摻雜了疑問,但仍舊不失謙遜溫和的笑:“嗯?”

江不換像是在斟酌着詞語:“你對顧栖知道多少?”

宴潮生就想了想:“四級天師能夠看到的協會記錄當中提到了顧栖多少,我便知道多少。”

“哦。”江不換對此做出了定論,“那就是什麽都不知道了。”

宴潮生:“……”

那你們的這個協會記錄真的是挺有問題的啊。

江不換見宴潮生那質疑的眼神,自己也知道這事兒實在是有些離大譜,就幹咳了一聲:“主要是吧,這個事情确實不太好對外說,我能知道還是因為……我畢竟是顧栖的同學,他那些學生時期的事情我一點不落的全部都參與過。”

“不然別說你了,連我的職級都是不夠接觸這些已經被歸為[隐秘]的消息的。”

江不換的語氣有些嘆息和惆悵,但是他很快就不再廢話直奔主題:“你別看顧栖那個樣子……其實最早的時候,在我們都上學的時候……”

“他是棄子。”

“是被厭惡和排斥的存在。”

宴潮生的瞳孔微微收縮。

他聽見自己問:“厭惡排斥……?為什麽。”

“他對于人類來說,不應該代表着希望和未來嗎?就算是年齡再小一些、尚未如同日後的自己那般如日中天的時候,像是他那樣的人也應該是天資絕豔,鋒芒盡顯才是。”

江不換苦笑了一聲。

“不,不是你以為的那樣的。”

他看起來似乎在想着應該如何解釋這件事情:“人類身負陽氣,禦使靈力;陰鬼自陰氣當中滋生,以此為力量的本源。”

“顧栖的體質特殊,誕生于陰年陰月陰時,生而為陰氣的容器,有天罰降臨。他的父母皆為天師,以命相護,雖然自九天雷霆下給顧栖搏來了一線的生機,卻也讓顧栖生即克死雙親,為大不詳。”

“像是他這樣的孩子理應根本長不大,而一旦死去則必然化身最可怕的厲鬼陰魂。協會照料撫育他長大,但也不可避免的會忌憚他的存在。”

“只是厭惡和排斥,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在他展露出那般驚人的能力之前,顧栖在協會裏度過的童年與少年時期,的确是……”

那些話在江不換的舌尖來回跳躍,他最後吞吞吐吐的道:“的确是,不大愉快。”

“也正因為如此,即便是時至今日,協會裏面也依舊有一些年長之輩對于顧栖的存在畏懼、厭惡而又忌憚。”

“一方面,他們深知顧栖與人類的确相去甚遠;另一方面,扪心自問,以往顧栖在人類這邊所能夠得到的,也委實不是——”

“什麽好的待遇。”

這本該是同宴潮生毫無關系的一些事情。

鬼王與人類毫無交集,而顧栖這個人類的第一天師則更是宴潮生諸多計劃上非常大的一顆絆腳石。

于情于理,當顧栖倒黴的時候,宴潮生不上去落井下石都算是好的了。

可是宴潮生卻有些愕然的發現,哪怕江不換講述的如此簡陋還語調平平,他卻居然揪起心來。像是在為誰感到憤怒和憐惜。

于是宴潮生終于不得不去好好的、仔細的審視自己了。

為什麽?

宴潮生,總不會因為少年顧栖的幾句甜言蜜語,幾個濕漉漉的眼神,你就……心動了吧。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

顧栖當然不知道自己在這邊打怪,上面的江不換是如何把他的老底給揭的連底褲都不剩的。

他只是望着衛黎,覺得有些好笑。

“你為什麽覺得……”

“我會在意這些。”

這便完全是意料之外的情況了。

衛黎握了握手,如同被抽去了所有底牌的、在賭桌上急的紅了眼睛的瘋狂的賭徒。

“顧栖!你居然敢用自己的力量?!”他的聲音又尖又細,隐隐已經并非是人類的語言,而是另外的某種神秘更高頻率的嘶吼與吶喊,“你的體內本就陰氣充斥,全賴法器壓制轉化,才勉強如同尋常的人類天師一般行事。”

“而現在,沒有了法器,還妄圖在這樣陰氣密布的環境當中調用力量與我作對的你——”

“會被陰氣侵蝕,逐漸的失去屬于人類的部分,直到最後徹底堕化為鬼。”

不需要他來說明,顧栖自己就直接順口将後半句話幫他補全。

“但是,那又如何。”

“我說過,我不在意。”

或許是因為半身化鬼的緣故,青年并不受到全部是水的環境的限制,能夠自如的呼吸和在水中行走。

那些黑色的陰氣在他的身周張牙舞爪的環繞,看起來危險、陰冷、可怖,有如深海當中爬出來的惡鬼,仿佛踏出的每一步都彌漫着血色。

“的确,在我少年的時候,也曾經有過那樣不切實際的幻想。希望能夠被喜愛,希望可以被接納。所以會小心的控制自己的力量,會去在意別人的感受,會想要掩蓋自己的不同。”

“——不過,那都是很久以前的時候的事情了。”

顧栖朝着衛黎的方向平舉起手臂,所有在他身邊的陰氣全部都被聚攏在了指尖上。

他輕輕的一點。

頓時就有黑色的流光自顧栖的指下飛射而出,有如餾射炮那樣朝着衛黎直奔而去。

沿途所過之處,流動的水全部都被蒸發幹,甚至是連空間也被殘暴的撕裂開來,像是打破了一面鏡子,在碎裂的鏡面下是隐約可見的五彩斑斓的空間亂流。

……不。

這與他原本設想的并不相同。

衛黎想。

不過沒關系,雖然計劃出現了一點小小的差錯,讓一切與原先預設好的軌道大相徑庭,但好在這裏終歸是他的養鬼地。

是他無可争辯的、絕對的主場。

衛黎拍了兩下手。

只見下方的水底猛的裂開,露出了其下深不見底的沉淵。顧栖和衛黎一起朝着沉淵深處降落,以至于那一道攻擊也就打了個空。

而沉淵當中,一株巨大的、參天的植株上,猛的睜開了密密麻麻的眼睛,無數的根須拍打翻動,攪的這片水域渾濁,連帶着上方的地面都開始震動起來。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一場震感席卷了半個星球的波動跟着一起傳遞了出去。

“警報!C866安全區發生地震!周圍的C57安全區、A943安全區、K80安全區也全部都震感強烈!”

“本次地震确認為裏氏震級7.7級,矩震級7.2級,震源深度小于20千米,震源中心為……”

“華縣屍窟!”

在簌簌掉落的石塊當中,那一株植株的最頂端有紅色的花苞綻開來,花瓣的內部全都生着又密又細的白色尖牙。

而瞧那花所張開等待的位置——

正正好好,是顧栖的落點之處。

它張開着,盛放着,像是在等一個早就被預定好了的美味珍馐。

“這裏是我的養鬼地。”

衛黎大笑起來。

“為了這一天——為了得到你,我籌謀許久,以數十萬人類的性命為食為餌,才釣你至此,怎麽可能輕易垂敗!”

“我且要看看,你拿什麽和我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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