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華縣屍窟-18

宴潮生覺得非常新奇。

因為不管是那個年輕的顧栖也好, 還是這個日後的顧栖也好,全部都一股子的運籌帷幄和對諸事的漠然。

其實宴潮生倒也不是不能夠理解這樣的情緒, 畢竟, 當你已經強大到了一個沒有任何人能夠達到的高度的話,那麽你也會在做其他所有的事情的時候,都表現出一種游刃有餘來。

仿佛無論中途發生什麽樣的橫生的意外都不足以讓他心神動搖。

因此, 這種非常罕見的、幾乎讓人以為不可能發生在顧栖這個人身上的破碎感和朦胧感, 可不就顯得十分新奇了麽?

宴潮生知道顧栖應該是在意識恍惚之間把他錯認成了宴樂,不過宴潮生暫時并沒有打算糾正這個錯誤。

他并不打算讓顧栖死在這裏,盡管那理應是一個再好不過的安排, 但就是有一個聲音在他的心底靜靜的、卻又反複的提醒,不要那樣做, 否則你以後一定會後悔的。

好吧,好吧。

宴潮生向着自己心底的直覺舉手投降, 并且順應了那個聲音, 在敲暈了江不換之後, 自己施施然的來到了下面的第一層、同時也是這個養鬼地的核心。

……不過當然并不是為了顧栖而來的, 或者說, 顧栖不過是宴潮生此行的目的當中所順手捎帶上的一盤小菜, 一個添頭。

“我幫你一把,帶你回去。”宴潮生說, “就當是……對這樣一份殊色的回禮了。”

這并不是一句玩笑話, 宴潮生的本意也絕沒有任何的要欺辱顧栖的意思。

因為。

那真的是非常好看的、超越了性別和種族的美麗。

誠然, 顧栖如今的面貌絕對是同人類相去甚遠,可是他身上鬼化的部分既不醜陋, 也不粗俗。若是一定要說的話, 那應當是一種與人類的體态結合的無比完美巧妙的非人感, 是力量最直白的表露和展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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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無論是任何時候,生物崇拜強者、追求力量都永遠是天性,是對于任何種族來說不變的、共同的審美。

再加上,宴潮生也不是人類,而是一只大鬼——一位鬼王。顧栖這一副鬼化的模樣,說不定比人類的樣子于他而言還要來的更為賞心悅目。

那句“殊色”,倒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極為真誠的贊美了。

他帶着顧栖破開了水面,将對方安置在了某一塊凸起的礁石上。

可能是因為誤認為“宴樂”在自己的身邊,又或者是要壓制自己不完全的堕化為鬼也實在是一門耗神的功夫——總而言之,顧栖陷入了某種意識的深層次的休眠當中,看樣子一時半會兒怕是不會醒來。

不過與之相對的,宴潮生看到顧栖的面上那些黑色的鬼紋在一點點的消散,身上不該是人類所擁有的肢體部位也逐漸回退。

總而言之一句話,是在從堕化的狀态當中退出來,并且慢慢的恢複成人類的模樣。

這個過程看起來還需要不少的時間。

也好。宴潮生想。

因為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如果顧栖的意識還保持着清醒的話,那他才是會真的覺得有些難辦了起來。

真的到了那個時候的話,即便非常惋惜,他說不定……也會為了确保顧栖能夠不給自己造成困擾以及永遠的閉嘴,而遺憾的采取一些“小手段”呢。

宴潮生踩着礁石踏入了水中。

他的身上有濃郁到幾乎要化為實質的陰氣炸裂開來,只是那些陰氣又與常人不同,其中像是夾雜了另外的某種黏稠、陰暗、潮濕而又邪惡的東西。

一個巨大的黑色的虛影在他的身後隐隐成形,張開了一對寬大卻又輕薄的羽翼,亮起了單只的猩紅色的眼瞳。

那只猩紅眼瞳這麽瞧上去,其實是應該有些眼熟的。若是此先在筒子樓當中顧栖對付女魃——又或者是就在剛剛,顧栖同衛黎一較高下的時候,宴潮生能夠在一旁觀看的話,那麽他就會發現,這一只猩紅色的眼瞳似乎同時常會在顧栖身後出現的那只一般無二。

相似到仿佛有誰拿着尺子,将其中的一只對稱着描畫而出,于是便能夠得到另一只。

整片水域都開始隐隐沸騰了起來,有無數的黑煙自水下升騰,随後冒了出來。

不過在那些黑煙當中,又夾雜了些許極為微弱的細小閃光,像是星星的碎屑,即便是在這樣陰森可怖的地方,居然也還給照出了幾分別樣的浪漫和美麗來。

“所以說,還是太年輕了。”宴潮生搖着頭嘆息,“你可真的要好好感謝我,顧栖。”

“如果沒有我幫忙做這收尾的工作的話,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都究竟放過了什麽。”

他身後的那一抹黑色的虛影緩緩的飄動着,在水面上停了下來。随後,能夠看見這虛影“張開”了應該是嘴巴的部分,做出了一個“吸氣”的舉動。

所有的黑煙也好,還是星星的碎屑也好,全部都被它鯨吞吸入,卷入腹中,變成了自己的一部分。

黑色虛影的某一部分就開始變的半透明起來,并且亮閃閃的,是那些閃着光的碎屑落在了那個部位;而另外的黑色的煙氣責備填充到了虛影本身當中,讓它的存在更加的壯大和凝實。

“嘎嘣”、“嘎嘣”。

有讓人覺得牙酸的咀嚼聲在這一片過于寂靜的空間當中響了起來,甚至因為這密封的、大部分都盛裝了液體的特殊空間構造而經由四壁不斷的回蕩,構築出了任何恐怖片拍馬都趕不上的效果。

伴随着那些黑煙和閃爍光芒的星屑的不斷納入,宴潮生的眼睛也越來越亮,面上逐漸露出了能夠被稱之為“餍足”的神色來。

鬼王不是這麽好消滅的。

顧栖先前只是将衛黎“殺死”,但是這并不代表衛黎這一鬼王就被徹底的根除了。

那不過是這一抹蘇醒的、自我命名為“衛黎”的意識被打散,而鬼王真正的本源重新散落在養鬼地當中被再一次的孕育,等待下一次的蘇醒,以及誕生的機會的到來。

“想要殺掉一只鬼王,唯一的方法是将對方吞噬。”宴潮生用手指點了點顧栖的眉心,“看來沒有人教過你這個道理呢,天師大人。”

宴潮生吞吃的“黑煙”是衛黎的陰氣,而他吃掉的“星屑”是衛黎的本源。

同為鬼王,宴潮生毫無阻攔的接受了這一部分力量,他會變的較之以往更為強大,甚至繼承到衛黎的一部分能力,而衛黎這一位鬼王——

這一次才是真正的、永遠的,從這個世界上被根除了。

宴潮生的手指輕輕摩挲着自己的嘴唇,因為剛剛得到了另外一位鬼王的力量而心情愉悅。

看在這一份愉悅、以及從頭到尾都在幫他開路、甚至是最後打散了衛黎讓對方毫無反抗之力的成為他盤中餐的份上,宴潮生上前去将顧栖撈了起來,打算帶他回去這個屍窟的外面。

只是他才剛剛将對方攬入懷中,耳畔傳來一聲極為刺耳和尖銳的鴉啼。

宴潮生的動作于是頓了頓。

一只黑羽的、半透明的鴉從天而降,落在了宴潮生的肩膀上。它先是用喙理了理自己的羽毛之後,随後啄了一下宴潮生的耳朵,化為一道流光消失。

這是鬼域獨有的聯系手段,在進入華縣屍窟之前,宴潮生曾經給自己麾下的大鬼們布置了一個任務,讓他們盡可能的去打探到同“宴樂”相關的信息。

現在看來這些家夥們總算是查出來了一些眉目因此匆匆的就給宴潮生送了過來,像是生怕慢上一秒就被自家的王給扣上一個“辦事不利”的頭銜。

宴潮生就開始浏覽這些被十萬火急的送到了自己面前的情報。

名為“宴樂”的人類的一生徐徐在他眼前展開。

天師宴家數千年難得一遇的奇才,天賦異禀驚才絕豔的鬼才天師。

18歲晉升五級,20歲晉升六級,是新一代天師的領頭者,同顧栖一起,被認為是天師界冉冉升起的、相互輝映的雙子星。

為人性格溫和,風水堪輿、星宿蔔算,符箓劍法,無一不通,最擅弓道。于少年求學時同顧栖相識,兩人之間關系密切,更是在十八歲成人禮上同彼此宣誓愛意,互定終身。

六年前,百鬼天災爆發,顧栖和宴樂開始顯露頭角,為人族的脊梁。

而三年前,在百鬼天災結束之前的最後一個月,兩人同赴百鬼天災的起源之地探查。

然數日後,僅顧栖一人歸還,宴樂不見蹤影。同時,供奉在宴家族內祠堂的魂燈熄滅,以此為憑,确定宴樂死亡。

“青梅竹馬、年少相識,攜手共進、比肩前行……”宴潮生笑了一聲,“難怪顧栖心心念念,難以忘懷,倒的确是極重要的人。”

他一目十行的繼續往下看,卻在某一處堪堪停住。

他身後原本在進食的黑色虛影都像是察覺到了從主人那邊傳遞來的情緒,巨大的雙翼振動,掀起了無匹的狂風。

宴潮生的小指痙攣性的顫動了一下,這樣的變動像是終于将他從某個可怕而又荒誕的噩夢當中驚醒,眼底總算能夠看的見現實。

[宴樂,宴家七子。十八成人,得賜字,喚潮生。]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萬裏,何處春江無月明。

那是來自長者的祝福,願你此生所行皆所願,處處見月明。

[是故也可稱其……]

[——宴潮生。]

仿若有驚雷在他的耳邊炸響,宴潮生的眼底是一片翻湧不休的黑色陰雲。

名字是有意義的。

其為最短的咒,同靈魂牽系,同每個生命的存在本源息息相關。

你叫宴潮生。

那麽。

“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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