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鬼王花燭-02
高陽對顧栖抱有着一種令人震驚的信任。
顧栖敢這麽說, 他便也沒有任何猶豫的就去這麽做了。而也誠如顧栖所說的那樣,當高陽在前面打頭陣率先邁入黑色的洞穴當中的時候, 的确沒有受到來自任何方面的阻礙——仿佛那裏什麽都沒有一樣。
穴口的另一邊并不如高陽原本所想的那樣, 能夠讓他直接看到恢弘的鬼王城城牆又或者是那占地極光的宮殿群。正好相反,這裏甚至都有些過于荒蕪了,別說是鬼王城, 便是半點人煙……啊不, 鬼影都沒有。
高陽面上的表情逐漸的凝重了起來。
他從穴口的另一邊退回來,看着顧栖,臉上寫滿了糾結:“那個, 顧哥?”
“我們真的沒有走錯路嗎?”
這怎麽看都不像是他顧哥之前描述過的目的地啊!
還不等顧栖說什麽,倒是一旁的女魃先一步的柳眉倒豎, 像是一個被點燃了的炮仗:“你什麽意思!難道你覺得是我帶路帶錯了嗎!”
高陽:“……”
天啊,這是什麽惹不起的祖宗啊。
女魃氣呼呼的朝着他走過來, 站在高陽的面前, 随後朝着他伸出手。
高陽緩緩的敲出一個問號:“?”
這又唱的是哪一出戲?
見他像是個呆瓜一樣木愣愣的站在那裏, 女魃大怒, 穿着小皮鞋的腳當即就狠狠的照着高陽的腳背上一踩!
“嗷!”
Advertisement
高陽慘叫了一聲。
然而那個真正的做了惡事的家夥看起來看絲毫沒有要反省的意思, 反倒是理直氣壯、頤指氣使的朝着高陽道:“你是呆子嗎?抓着的手帶我過去呀!”
雖然通道是她打開的沒有錯, 但其實女魃只是知道這裏有一個能夠去往鬼王城的“門”。如果想要從其中通過,還是必須得有“鑰匙”——又或者, 像是高陽這樣的“豁免權”。
看在這個份上, 女魃允許這個傻乎乎的人類暫時牽一下自己的手——就一下!多的想都不要想!
高陽好氣又好笑, 但是也不至于真的去和一個小孩子計較。哪怕他知道這是上古的神話當中那位鼎鼎有名的赤水之女,可是人類終歸還是會以貌取人的生物。
所以高陽便也就順從的牽住了女魃的手, 又去抓了顧栖, 三個人一起跨過了那一個穴口。
穴口後就像是高陽說的那樣, 是一片的荒蕪。空氣當中似乎還帶着經久不散的血的味道,地面上的泥土顏色也十分不正常,是一種仿佛浸潤到了每一粒的微塵當中的近乎于黑的深褐色,讓人疑心那究竟是幹涸了多少年的鮮血。
即便是在鬼域當中,這裏也未免太過于死寂了。放眼望去沒有盡頭的土地上彌漫萦繞着一種過于鋒裕卌銳了的肅殺之氣,再遠一些,還可以看見有數人高的巨大的叉戟斜插在地面當中,遙遙的瞧着像是一座座層巒疊嶂的山峰。
這可不像是鬼王城的樣子。
如果不是因為知道女魃自有她的驕傲,也不為鬼王效力,只是瞧着這一幕,說不定都要以為這是女魃早就和鬼王城串通好,要給他們來一個甕中捉鼈。
女魃看着這裏,愣了愣。随後,在她的面上浮現出來了與她的外貌并不如何相符莊重肅穆來,一改往日的傲慢和嬌縱,于是會讓人依稀記起,她本也是一位高高在上、被無數人所頂禮膜拜的帝女,千般尊貴萬種榮華。
“這裏是古戰場。”女魃輕聲說,“上古的……戰場。”
她的眼神裏面閃過幾多的追憶,但是很快便全部都收斂,如同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驕傲的擡起下巴走在最前面給他們帶路,像是一只驕傲的小孔雀。
“跟我來!”女魃說,“我帶你們去鬼王城。”
“這可是只有我知道的路。”
她似乎對于這條路以及這一片戰場有着過分的熟悉,就像是曾經在這裏待了很久很久,以至于連地面上每一塊岩石的紋路都已經被清清楚楚的銘刻在心底一樣。
只是女魃看起來并沒有任何的要談論這些事情的意思,高陽和顧栖也不是多嘴的人,三個人便沉默的前行。
這一處古戰場似乎離鬼王城的确極近,又或者說——雖然鬼王城是從萬鬼之淵當中升上來的,将那一處巨大的裂縫掩于其下,但那畢竟只是一部分,并不代表着整個鬼王城都被萬鬼之淵所貫穿。
至于剩下的鬼王城池下,就隐藏着這個古戰場的遺跡。
當女魃帶着他們從某個山洞當中繞出去之後,高陽發現他們居然已經站在了繁華的街道上,青石板路的兩邊全部都是小攤子,攤子後面是鬼在大聲的吆喝叫賣。來來往往的鬼們有的肖似人類,但更多的還是一些奇形怪狀稀裏古怪的模樣。
高陽原本還挺害怕的,下意識的朝着顧栖的方向靠了靠。誰知道那些鬼卻和他擦肩而過,對着高陽這麽一個大活人熟視無睹。
高陽:“啊……”
這和他以為的鬼城,好像,有些不太一樣?
旁邊一個攤子的老板熱情的招呼他們:“哎呀,你們要不要來看看我的東西啊?我家的東西就算是人類,也是很适合的哦!”
高陽連話都不會說了:“你你你……你知道我們是人類……”
那老板看着他這個樣子,大笑了起來。
“別害怕啊,學生仔。”這位整個腦袋都耷拉下來,只有一層皮和脖子相連的鬼大叔倒是意外的和藹,“最近因為王選妃的事情,來我們這的人類很多。不會對你們做什麽的,放心。”
顧栖:“很多?”
協會的四級以上的天師總不可能都傾巢而出吧。
所以在顧栖想來,就是多,大抵也多不到哪裏去。
老板用一種高深莫測的眼神看了顧栖一會兒,随後笑着搖了搖頭。
“學生仔。”老板說,“你們回頭看看?”
他們于是就按照他說的那樣回頭——他們的身後是長長的街道,而在街道的盡頭澤是一座高高的、木質的複古樓閣。樓閣的一側挂了兩個木牌,上面依稀寫的是“客棧”兩個字。
但這不是最重要的。
真正淩人瞠目結舌的事情是,那些從客棧當中走出來的人類。
不,他們或許已經不能夠用“人類”來相稱了。
那是非常難以用言語去描述和形容的模樣,他們的部分軀體像是融化,又或者是被侵蝕,呈現出了過于光滑的表面。而在這表面之上,則又生出了無數大大小小的“泡泡”,像是在硫酸液當中漂浮上來的微小氣泡。
當然,也并不所有人都是這樣的,而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表現出來了這樣的形貌。可是其他的、從那客棧當中走出來的人——自然并不乏沒有受到任何影響的,但更多的卻是身體産生了各種各樣的畸變,到了足夠觸目驚心的程度。
高陽畢竟只是一個剛剛才高二的學生,以前哪裏見過這樣的陣仗。從他的喉嚨當中溢出來了幾聲“咕嚕”的響,整個人的面色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的灰白起來。能夠忍住不當場吐出來,已經耗費了高陽全部的忍耐力。
“顧哥——!”
他又驚又怒,伸出手去就想抓顧栖的衣角,讓對方管管。在少年人想來,會變成如此凄慘可怖的模樣,一定是陰鬼們對着這些被強行擄掠到這裏來的人類做了什麽手腳,方才會導致他眼前所看到的情況。
然而顧栖顯然并沒有什麽插手的打算。他見過的遠比高陽所能夠想到的還多,這些只是小場面。
更何況……
他垂下眼眸來,看了高陽一眼:“嗯?”
高陽義憤填膺的指着那邊:“顧哥你看那邊!這難道不管嗎!”
那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顧栖就掀了掀眼皮,如他所願的那樣朝着那邊看了一眼,複又收回了目光。
“沒什麽好管的。”他說。
高陽瞪圓了眼睛,像是不敢相信顧栖居然會說出這種話來。
倒是一旁已經自顧自的在攤子上給自己買了糖葫蘆吃的女魃,對着高陽露出了絲毫不加以掩飾的,極具了嘲諷與惡意的笑容。
“這可是那些人類自己的選擇。”青衣的小姑娘笑着,但是高陽卻覺得自己從對方的臉上看到了煌煌的鬼相來,“天師又有什麽資格插手呢?”
高陽于是隐約的意識到了某種奇異的、他本應該在一開始就注意到的違和。
“你的意思是,他們……”
他有些惶然的回過頭去,又去看那些人,這一次便見到了更多的一些什麽。
比如雖然面容恐怖,身體也被侵蝕改造,但是他們的面上卻并無苦痛怨憎之色,反而是某種會讓高陽覺得不寒而栗的、奇異的期望與笑容。
那種笑容于是便讓高陽明白,這些人變成了如今的這般模樣,卻沒有受到任何的脅迫。他們是自願成為這個樣子的。
只是。
“為什麽?”
只有十七歲的少年人不能夠明白和理解這當中的彎彎繞繞,他也無法想象為什麽會有人願意放棄平和的生活與作為人類的身份,讓自己落到這樣的處境。
“鬼王選妃,可不是小事。若是真的能夠成為鬼王妃,同那位萬鬼之王共享他的財勢、力量與王權,便是一步登天白日飛升一般的天大的造化。”有一個非常陌生的聲音回答了他的問題,“所以,即便只是一點微末的可能,也要來試一試,萬一呢?”
那是一個高陽從來沒有見過的青年,穿着天青與月白交織的唐裝,雙手攏在袖裏,眯着眼睛。他朝着這邊走過來的時候,單邊耳垂上墜着的紅色的繩結與流蘇,像是從工筆畫當中走出來的魏晉才子。
他在他們身前幾步的位置停下來,微微彎腰,笑着朝顧栖拱了拱手。
“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是你負責這裏麽。”顧栖看起來是同來人認識的,“這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了。”
“你沒有別的事情要忙了,竟然這麽閑?”
青年便又是一笑:“我本也沒有打算來的,但是聽聞你接了這個任務,我自是要跟着走這一遭。”
“畢竟你可比那些任務重要的多。”
顧栖面露嫌棄之色,腳下似也不動聲色的後退了幾步。
青年這次是真的樂了:“哎哎,不過是故人重逢說幾句客套話罷了,你至于如此麽?”
但是他很快便又斂了面上所有的形色,同顧栖道:“跟我來吧,我提前數日入境,已經将一切都打點好。”
“畢竟……你的臉可不好在這裏出現。”
如今距離百鬼天災結束才堪堪三年,可不足夠那些曾經被顧栖打的屁滾尿流的大鬼們忘掉他的臉
讓顧栖就這麽大搖大擺的走出去,無異于朝着原本平靜的水裏丢一顆深水魚//雷下去。
顧栖看他一眼,道:“但我要去參加選妃的,便是藏得了一時,也藏不到最後去,倒不如從一開始就別給自己找麻煩。”
青年的面上笑意更濃三分:“沒事,我有辦法。”
他說:“我也想過這個問題,所以殚精竭慮,找到了一個最适宜的處理方式。我正是為此而來的。”
有賴于對方素日積攢的好聲譽,顧栖信了。
—幾個小時後—
“莊羽。”顧栖聲音平平,“你最好給我個解釋。”
莊羽大笑着拍手:“怎麽了?這不是很合适麽?你用這個樣子,便是去十鬼将的面前轉一圈,也不會有誰能認得出來是你顧栖的!”
顧栖額頭上開始有青筋一根一根的爆了起來。
“所以你那‘打點好了’、‘萬無一失’、‘早有準備’的吹的天花亂墜的絕妙方法就是……”
“讓我穿女裝?”
他冷笑三聲,伸手就要去扒自己身上的衣服:“這樣的好福氣,你還是留着自己享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