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鬼王花燭-04
顧栖過來的時候, 已經是冠禮進行到最後。既已三次加冠,又得贈字, 那麽便意味着冠禮也走到了尾聲。
于是很快, 顧栖便看到那一場今日加冠的絕對的主角已經站在了他的面前,動作自然的牽起了他的手。
“怎麽站在這裏?”宴樂問,“這兒可不是最佳的觀禮地點。”
顧栖用近乎于貪婪的目光去看他的臉, 分明自百鬼天災之後也算是修身養性了三年多, 但是這一朝破防來的不要太快。
宴樂卻是眼神一暗。
——他看見了顧栖尚且通紅的眼。
于是原本打算說的那些話全部都吞了下去。
少年唇角的弧度越發的擴大。他面上原本就挂着笑,眼下那笑已經到了愈加明麗的程度,只是不知為何卻會讓每一個看到的人都覺得膽戰心驚。
“七七。”他蹙眉, “有誰欺負你了嗎?”
這話若是說出去,在宴家族地裏面會引起什麽樣的反向姑且不論, 但放在天師協會當中,那可真是能炸倒一大片的人。說不定還會有人沖上前來抓着宴樂的肩膀拼命搖晃, 聲嘶力竭的請他睜開眼睛看看世界, 不要一天到晚都把虛假的濾鏡架在鼻梁上。
拜托!你說的那個人可是顧栖啊?被稱作是“鬼之子”的顧栖啊?
這誰敢去惹到他頭上?
然而“情人眼裏出西施”并非是一句随意的空話, 大抵在宴樂眼裏, 顧栖一直都是一個能團在牆角長蘑菇的小可憐, 對他抱有着非同一般的保護欲。
宴樂擡起手來, 修長的手指幫顧栖擦了擦眼角的水漬。
“是誰?”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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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只要顧栖說出一個名字來,那麽下一秒宴樂便會提着自己的弓去和人算賬。
顧栖:“……沒有誰, 你冷靜一點。”
這句話說完, 顧栖自己都是一愣。
這種話素來都是宴樂對他說的, 沒想到有朝一日,居然也有輪到他這樣反過來規勸宴樂的行動的時候。或許是自己的錯覺, 但是顧栖的确有從其中捕捉到些許不對勁的味道來。
宴樂用一種難以言喻的目光看着顧栖, 其中大抵是飽含了過于複雜的情緒。
“七七。”他用像是哄小孩子那樣的語氣, “如果被人欺負了要和我說哦?”
顧栖:“……我覺得我們之間的交流溝通可能存在什麽問題。”
他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宴樂到底是為什麽覺得他會是處于“被人欺負”的這個定位上的?
明明無論從哪一個角度來看,他才應該是那個負責去欺負人的才對吧。
然而宴樂顯然并不這樣覺得。
“就算是在宴家,也沒有必要給我留面子。”他說,“如果有誰敢對你出言不敬,你盡管出手教訓便是。不需要給我留面子。”
顧栖:“真沒有。”
“那為什麽哭?”宴樂截斷了他的話。
顧栖看着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我只是太高興了。”他悶悶的道,“我好久沒有見到你了。”
他少有這樣的時候,宴樂在安慰他之前,卻先是不免就有些新奇。
“我只是比你早了一個星期回來本家,做冠禮之前的準備。”他笑着嘆了一聲,“你這算是在撒嬌嗎?”
如果真的是那個才剛剛20歲的顧栖,面對這樣的調笑,一定會立刻後退兩步,撤出宴樂的懷抱。雖然不否認,但是也絕對不會承認。
可是站在這裏的是26歲的顧栖,沒臉沒皮的程度顯然高了不止一籌。
“如果撒嬌能夠把你留住的話。”顧栖長長的喟嘆着,像是在小心翼翼的去觸碰一個脆弱的夢境,“那我就是撒嬌,又有什麽不可以呢。”
宴樂:“你老實和我說,七七,你真的沒事嗎。”
“……即便是你,我也是會生氣的哦,阿樂。”
他既然這麽說了,那麽宴樂便也只好作罷——至少面上是暫時作罷了。
少年人只是更緊的握住了顧栖的手,朝着他笑了笑。
“這是你第一次來宴家吧。”宴樂将這個話題給暫時的避了過去,“我帶你到處看看吧?”
“雖然并不是什麽值得特別一看的麗景,但當成一個古跡看看,也不是不行。”
顧栖便任由他牽着自己的手,主導了之後所有的行動。
在那個真切發生過的現實當中,他并沒有來得及趕上宴樂的冠禮。——他本是要去的,然而就在顧栖要登上飛機的時候,協會卻緊急給他發來了任務。
說是任務,實際上稱之為“求援”要來的更為貼切一些。鬼門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于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打開,天地間陰陽的平衡被打破,數以萬計的陰鬼不受到然和阻礙的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因為這一場災厄來的委實是太過于突然和猝不及防,幾乎在人類反應過來就已經幹癱瘓了超過50%的地區。并且鬼門依舊處于開啓狀态,在源源不斷的向外輸出陰鬼。
協會不得不求助于顧栖,只有他因為體質特殊,才能夠毫無違和的混入陰鬼當中,在濃郁的陰氣裏自由行走,走到鬼門的面前将其關閉,把一切的源頭掐滅。
顧栖接了這個任務,非常遺憾的錯過了宴樂的加冠。
然而那個時候,誰也沒有料到,鬼門的開啓并非是如同往日的其他那些任務一樣,是只要解決了就算結束的事件。
這不過是一個開始。
以鬼門開啓作為最先沖鋒的號角,原本應該只屬于這世間小部分的、并不是主流的陰鬼突然之間一躍成為了世界的主人。
人類與陰鬼之間那一場漫長的、持續了兩千多個日夜的戰争,自此拉開了序幕。
而顧栖則在鬼門處鎮守了整整三百天,一人獨擋一門,将所有意圖從鬼門當中走出來的陰鬼全部都堵了回去,讓他們分毫不得寸進,直到天師們找到了關閉鬼門的方法。
離開鬼門之後,顧栖和宴樂作為少有的六級天師,自然從無松懈休息的時候,在諸多人類駐地當中來回奔波。
所以他從來沒有去過宴家的族地。
可是這個幻境将這一面展現在了顧栖的眼前。無論是宴家本家也好,還是宴樂的冠禮以及長者贈字也好,全都是顧栖原本丁點都不知道、也未曾接觸過的事情。
他原本以為這幻境是以自己的經歷記憶被基礎藍本構建,現在卻不那麽确定了。
“怎麽了,七七?”
大概是因為顧栖發呆愣神的時間太長,宴樂牽着他的手稍稍用了些力氣,将他拽着往前走。
“……不,沒什麽。”
顧栖望着宴樂。
他看着那一雙帶了些擔憂的,好看的黑色的眼睛,在一瞬間生出了某種明悟來。
這裏的确不是他的記憶。
這裏是宴樂的記憶。
之前發生的一切都在電光火石之間被串了起來。
鬼族這一次選妃的動靜弄的實在是太大,說是攪動了全世界的風雲都不為過。
顧栖很難說服自己這真的是因為宴潮生飽暖思□□,想要找個暖床的知心人。
那不值得如此的陣仗。
既然舉整個鬼族之力做到如此,其背後的目的也必然是所圖甚大。
鬼王會和自己選定的伴侶訂立契約,分享自己的一切,無論是力量還是權柄,□□還是靈魂。
那麽反過來,他的伴侶也将會坦誠的将自己擁有的一切回饋給鬼王。
他們被投入這些幻境當中,尋找鬼王的碎片。沒有誰知道那碎片究竟是什麽,但是顧栖終歸還是要比別人知道的更多一些。
宴樂當年換了他們兩人之間的命格。
而顧栖的命格是什麽?
是注定堕化為鬼,成為那無法出現在日光之下的陰暗髒污之物。
顧栖本人體質特殊,能夠撐得住;但若是換了另一個人來承擔這樣的命運的話,那麽必然多多少少,是要出現一些岔子的。
所以顧栖也就大膽推測,或許一直以來,在外面用鬼王的身份行動的宴潮生實際上并不完整。他們要在這幻境當中追逐尋找的碎片,是宴潮生散落下來的靈魂碎片。
以往這一部分的靈魂缺失也就缺失了,并不至于對宴潮生造成太大的隐形,因此也就不被放在心上;但是現在,在宴潮生的身上定然是發生了某種變化,迫得他必須去收回這一部分的靈魂碎片,将自己徹底補全。
顧栖當然想不到,這全部都是因為先前華縣屍窟一行,讓宴潮生對于自身的存在産生了懷疑,因此才會要将原本并不在意的、缺失的那部分靈魂找回來。
他已經不能容忍自己的不完整,并且近乎偏執的想要知道,自己究竟是誰,在那過去又都發生了什麽。
但這件事情說簡單也簡單,要說麻煩,那也确實是個大麻煩。宴潮生是自萬鬼之淵當中走出來的鬼王,他的靈魂碎片有所遺失,只會落在萬鬼之淵當中。
可是萬鬼之淵浩大深邃,真要進去找,誰知道要到什麽猴年馬月去?
所以最後,就有了選妃這麽個馊主意。
在萬鬼之淵上升起王城,邀請一切有意的——不拘種族的任何生靈前來。以幻境的方式渡他們的靈魂入沉淵,在其中吸引和尋找到宴潮生的靈魂碎片,并且将其帶回來。
為了達成這一偉業,所有鬼王麾下的陰鬼們盡數都動作了起來,就像是一個龐大機器上的每一枚齒輪都轉動了起來,并最終将其促成。
而現在,這一個為了某人而特意創造出來的“游戲”,正式的投入了使用。
當然,“游戲”的最終獎勵也并不是虛的。
如果有誰能夠在萬鬼之淵當中得到最多的靈魂碎片,那自然證明對方在冥冥之中同他們的王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
那麽便是締結兩姓之好,也只是一件有百利而無一害的事情。
嗯?若是那位有緣人是協會的天師怎麽辦?
負責總管這一整個行動的是十鬼将當中素來擔任“智囊”、“軍師”這一系列身份的潘恰雅特,他若是聽到這個問題,那麽必然會對此露出深藏功與名的笑容。
都已經來了萬鬼之淵,怎麽可能還被允許離開?
若是永遠都只能夠停留在沉淵當中的話,是普通人也好,是鬼也好,亦或者是天師也好,這當中,不是都沒有什麽區別麽。
顧栖料不到這當中的諸多彎彎繞繞,但他只需要知道這件事情之後的本質是什麽就足夠了。
若只是所謂的“碎片”的話,那麽宴樂已經就在他的身邊。然而這個幻境卻并沒有被叫停開啓下一段征途。
因此顧栖便猜測,或許僅僅是“找到”還是不夠的。
那些散落在萬鬼之淵當中的靈魂碎片是蒙塵的明珠。
而只有将這明珠上的陰翳抹去,讓它重新煥發出昔日的光芒,這一切才算是畫上一個句號。
甚至……顧栖隐隐的在想,宴樂失去了一段記憶,成為了宴潮生。
他丢失的那些記憶或許便是依附在這些靈魂碎片上,才會跟着一并遺失了。
這或許便是為什麽他推開門,看到的是過往的宴樂。因為這幻境原本就該是屬于宴樂的一段記憶。
他于是笑了起來。
顧栖想,上天實在是待他不薄。
在他以為、并且已經接受了永遠失去宴樂這一事實的時候,他的戀人再一次的站在了他的面前樂然就在他已經為此足夠的感激涕零,打定決心無視掉橫亘在他們之間的所有阻礙的時候,卻又得到了這樣的一個消息,宴樂擁有找回他們之間的那些相處的記憶的可能。
便是為此。
只是為此。
“……都足夠我去誠心實意的叩謝神明,以及熱愛這個有你存在的世界。”
***
宴樂将顧栖送回了暫時安排給他的房間裏。
他笑容溫和的同顧栖道晚安,又約好了明日來找他的時間。只是在那一扇門關上之後,宴樂面上所有的笑容都卸下,眉眼間呈現出一種過分的鋒銳。
他轉身離開,足下生風,行動間有某種可怕的氣勢從他的身上升騰了起來。
在少年人的手心有光芒閃爍,最後凝實,成為了一把銀色的長弓。
他看上去與平日——至少是與顧栖記憶當中的、他所熟悉的那個宴樂不大一樣了,反倒更像是從地獄走出來的修羅,身披血光。
宴樂随機的停在某間房前,敲了敲門。片刻後,從裏面傳來了“啪嗒”“啪嗒”的走路聲。
“誰啊?什麽事?”門被打開,裏面的人懶洋洋的詢問。
“晚上好。”宴樂沖着他非常禮貌的笑了笑,舉起了自己手中的弓。
“請問你今天有欺負過我家七七嗎?”
作者有話要說:
看!這裏有一個宴樂!
讓我們把他切開看看……
哇!是黑的呢!(那種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