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九龍擡棺-04
“容器?”
這個詞語并不陌生。
以惡意澆灌, 以怨憎培育,在某個生物尚且活着的時候, 于其身上毫無保留的傾瀉惡念, 最後便可以得到自罪的土地上生長出來的花朵。而這樣特殊的存在,再被用殘忍的手段殺死,其幾乎是有九成的幾率會化鬼, 并且在化鬼之後擁有遠超一般陰鬼的強大力量。
盡管這是一門無可争議的邪道, 并且被人類政府與天師協會明令禁止;但是為了能夠得到更加強大的力量,還是有許多人無視了法律的規定以及道德的拷問,不惜铤而走險, 想要培育一個聽話的、能夠被自己完全掌控在手中的“鬼”來。
能成功者寥寥無幾,但從古至今, 一直都有無數人前仆後繼的要參與到其中來。畢竟若是一朝事成,那便能夠千百倍的回收到足夠用“可怕”去形容的、驚人的巨額收益。
顧栖對于這件事情并不陌生, 甚至就在不久前還親眼見到過——就是那個被宴潮生開在安全區的商業街上, 高陽不過是去轉了一圈, 結果就被女魃給打了标記準備美滋滋的收取心髒的那個密室逃脫裏面。
顧栖的手指稍微的蜷縮了一下, 但是比他更快對這件事情産生反應的卻是原本站在一旁, 安靜的像是背景板一樣的宴潮生。誰也沒有想到他幾乎是在一瞬間的暴起, 像是一陣旋風那樣的刮到了鬼主的面前,連聲招呼也不大, 就要朝着對方發起攻擊。
鬼主擡起手, 非常順暢的接下了來自顧栖的攻擊, 看起來對此并非是毫無防備——又或者,其實當他說出那樣的話的時候, 就已經做好了自己會受到來自宴潮生的攻擊的準備。
誠如鬼主之前所說的那樣, 無論是宴潮生還是顧栖, 都是“殘缺”的,“不完整”的。顧栖是因為剝離分出了自己的一部分靈魂本源,因此不可避免的産生了磨損;而宴潮生則是因為,以原本最不适合的身份,登上了那個最不适合的位置,并且領了這個位置所代表的權位和力量。
就像是被生拉硬拽的卡到門框裏面的門,雖然也可以勉強使用,甚至從外表看起來還頗為光鮮亮麗的模樣,但是究其本質來說,被硬塞進去的,肯定各方面體驗都不如原裝的舒适,還要忍耐痛苦的磨合期。
所以在真的交手之後,雖然難分上下,卻又能夠看出來,明顯是鬼主在這一場戰鬥當中要顯得更為從容和游刃有餘一些。
他甚至還有精力和心思來調拔離間……當然,那對于他來說,或許也不能夠叫做調拔離間,他不過是将自己知道的、看到的事情好心的分享給平行世界的自己,至少給對方他應有的知情權,而不是像個傻子似的閉目塞聽。
“那麽急着阻止我說出來。”鬼主問,聲音聽起來充滿了戲谑與并不加掩飾的惡意,“是你在這當中,也扮演了什麽角色嗎?”
宴潮生:……你可閉嘴吧。
他和顧栖之間原本就有一筆擱置了好幾年的、理不清的爛賬,現在正在試圖處理并且求原諒階段。結果鬼主這家夥不僅隔岸觀火,甚至是還躍躍欲試的打算再給澆點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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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現在靈魂碎片融合了多少,都不妨礙宴潮生意識到鬼主絕對是想要給他找麻煩的心。
而顧栖也想到了先前曾經見到過的,宴樂的靈魂碎片所構築出來的那個宴家。
于是他沒有任何心理壓力的反水,幫着按住了宴潮生,然後朝着鬼主點了點頭:“你繼續說。”
宴潮生:“……七七。”
顧栖就應了一聲。
宴潮生就嘆了口氣:“你真的不用擔心我去……偏袒宴家。”
他說:“畢竟宴樂已經死了,不是嗎?”
人死如燈滅,無論從哪一種定義上來說,“宴樂”這個身份、這個存在都已經徹底死亡。而這也意味着他同宴家之間任何的牽連也好,緣絆也好,全部都在死亡的那一刻被斬斷,雙方之間只是陌生人,大可有恩報恩、有怨報怨。
可他不提便罷,提到這個,顧栖突然想起來一件讓他困擾了挺久的一件事情。
“為什麽是宴潮生?”他問,“你在協會裏面行走的時候,使用的身份是宴家宴潮生。”
“但是從來沒有任何宴家的天師站出來,對你的存在産生質疑。”
“這個假身份,你當初是怎麽做的?”
“我……”宴潮生只是吐出一個字,便像是意識到了什麽,面色逐漸變的凝重了起來,“你說的對,七七。”
“我想不起來與那相關的事情,就仿佛只是自然而然的……我被植入了【可以這樣做】的思維,然後我就那樣去做了,從沒有質疑過這當中的合理性。”
鬼主見根本打不起來,已經百無聊賴的站在一邊玩自己的手指。眼下聽到宴潮生的話的時候,扯了扯唇角,發出非常響亮的、完全不加以掩飾的嗤笑聲。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他說,“你生于宴家,長于宴家,身上早就已經被深深的打上了宴家的标記,即便是死亡也很難将這種标記從你的身上抹除。”
“既然是這樣的話,宴家的那個東西想要控制你,難道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顧栖幾乎是立刻想起來了自己在那些由宴潮生的靈魂碎片所構築起來的幻境當中,見到的——那個被宴樂親口說“雖然披着宴家家主的皮囊,但誰知道內裏究竟是什麽東西”的——存在。
他朝着宴潮生看去,而宴潮生當然也知道顧栖的眼神是什麽意思,只是露出一個苦笑來。
“不要那樣看着我,七七。”他說,“我不記得。這一部分記憶在【我】的靈魂當中被藏匿在最深處,代表着危險、輕易不應該觸碰和暴露在外的隐秘。在完全的融合消化之前,即便是我也沒有辦法給出你一個答案來。”
鬼主便又笑了一聲。
“借口。”他這樣評價。
宴潮生:“……你好像一直在針對我啊。”
鬼主并不否認自己對宴潮生的排擠:“畢竟就算是再蠢,怎麽說也是另外一個世界的我自己。”
他舔了舔自己的獠牙,露出來的一點舌尖是黑紫色的,只是這樣看着都能夠察覺到某種敏銳的傳遞來的不詳:“而且我不喜歡人類,更不喜歡宴家。看到他被你這樣輕易的就拐走,連靈魂的本源都毫不猶豫的分出相贈,會心頭火大,難道不是很容易被理解的一件事情?”
那一雙邊緣描了金的眼瞳盯着宴潮生,瞳孔深處隐隐有着十字星的圖案若隐若現。鬼主周身的那些陰羽/西#整氣逐漸沉寂了下來,不像是之前那樣無序的狂亂躁動,但是卻比之先前要來的更為危險和可怖了。
他想弄死宴潮生,把屬于顧栖的那一部分靈魂本源給挖出來塞回去的心是真情實意的。
他們之間的氣氛一時之間有些僵持,片刻後,還是鬼主先笑了一聲,打破了這種沉寂。
“那麽緊張做什麽?”他的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唇,漆黑的指甲與慘白的皮膚在一起,産生了過于強烈的對比,“我或許的确會忍不住對你動手……但是當然,那不會是現在。”
“你們這個世界裏面的宴家應該還延續的好好的吧。”鬼主的身體因為無法抑制的興奮而顫抖了起來,“我真是沒有想到,在我毀了一次宴家之後,居然還能夠擁有第二次這樣的機會,這可真是……”
他的話沒有說完,但是他身邊那些躁動的陰氣已經昭示了,這一位鬼主如今的心情可絕對算不上平靜。
他深深的吸了幾口氣,調節着自己情緒,控制着至少能夠正常的同顧栖和宴潮生兩個人交流,并且對着他們發出了邀請:“我要去這個世界裏面的宴家,你們要和我一起來嗎?”
雖然這一份邀請是對着顧栖和宴潮生兩個人的,但是從始至終,鬼主的目光都只鎖定在了顧栖的身上:“你真的不好奇、不想看看嗎?不好奇宴家究竟對我們做了什麽,不想看看,如果沒有他們的強行插手,我們原本可以擁有什麽樣的人生?”
他的話語裏面充滿着濃濃的、蠱惑的味道。
而顧栖也的确有所意動,他發現自己很難堅定的說,他能夠拒絕掉這一份蠱惑。
鬼主見他如此的躊躇不前,索性又下了一劑猛藥:“看到我現在的模樣了嗎?”
他伸展開雙臂,身後那一對巨大而又華美的鱗翼也跟着一并舒展開來,在黑暗當中輕輕的波動着,其上那些漂亮的、幽藍色的閃粉美麗勝過這世間任何的藍寶石。
漆黑的鬼紋在他裸露在外的所有皮膚上面妖豔的生長着,一明一滅的起伏,像是擁有生命、在呼吸一樣。而腳下的萬鬼之淵亦有所覺,合着那些鬼紋明滅的頻率,給出了沉厚的回應。
他看起來是如此的鬼魅,以至于沒有那一刻讓顧栖如此深刻的認知到,另外一個世界當中的自己堕化為鬼,與沉淵相連,徹底的站在了與人類背道而馳的方向。那是顧栖每一個午夜被驚醒的時候的夢魇,是他一直都在避免的、無論如何也不願意成為的模樣。
鬼主垂着眼眸看他,那目光似是悲憫,又像是夾雜着某種無可奈何的嘆息。
“你(我)本應當嘗遍世間諸苦,歷經諸世之惡,成為萬鬼之王。”
“這原本,才是你(我)既定的命運。”
顧栖的睫毛輕微的顫動了一下。
“不。”他說,“那不會是我的命運。”
他沒有側頭,但是眼角的餘光卻能夠看到站在自己身邊的宴潮生。
于是他便因為這樣的事實而産生了無限的力量,像是有陽光照射進來,驅散了原本攏在他心頭的漫天陰翳。
“如你所見。”顧栖說。
“我早就已經得到了屬于我的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