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少年白晝-06
“……總之。”在草草的将曾經在這段時間發生過的事情給鬼主高度概括性的講述了一下之後, 宴潮生說,“當我看見七七的時候, 他的眼睛是完整的。”
鬼主便又發出了那種仿佛看穿一切的、時常讓宴潮生想要不兩個人就此拆夥, 然後他才好出師有名的将對方胖揍一頓,以報多日來的仇怨的、非常能夠拉仇恨值的笑來。
【所以我之前就說過。】鬼主道,【宴潮生, 你以為你到底有多了解我。】
一直以來, 鬼主都對于宴潮生和顧栖之間的這一種感情嗤之以鼻。——并非是不願意見到平行世界的自己擁抱幸福,不如說,他其實很樂意看到那樣的場景, 就好像是對方代替自己得到了幸福,被光明所包裹一樣。
可是, 那也應該是真實的溫暖,而不是虛假的溫度。
就讓他看看吧, 在另外一個世界當中作為說一不二、殘酷冷戾的鬼之暴君想。
讓他看看, 這不自量力的想要将他當做責任扛到自己肩膀上的家夥, 到底能夠做到什麽樣的程度。
【那麽你現在, 打算如何做呢?】鬼主充滿惡意的開口, 【正如你所見, 那并不是我的眼睛,而是這一條蜃龍的——而現在, 他要來拿回屬于自己的東西了。】
宴潮生回答的很輕輕松:“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他走上前去, 将顧栖抱了起來, 放到一邊足夠安全的地方去,又布下了用于保護的結界。顧栖似有所覺, 即便是在驟然失去了雙眼的劇痛之中, 仍舊是緊緊的抓住了宴潮生衣袖, 成功的讓後者行動的步伐暫時停了下來。
“怎麽了,七七?”宴潮生充滿耐心的問,聲音溫柔的不可思議。
“你要去……做什麽?”
對于現在的顧栖來說,吐出的每一個字都是需要花費極大的功夫和精力的事情,不過這麽短短的一句話,甚至他都已經停下來喘息了好幾次,無論是蒼白的指尖還是毫無血色的臉,全部都顯現出一種無需多樣的脆弱來。
“你先走。”顧栖說到這裏,又停頓了一下,宴潮生聽到了他沒有抑制住的、從齒縫間漏出來的低低的痛呼聲,但只是片刻之後,顧栖便将那聲音壓了下去,只是更緊的揪住宴潮生的袖角,“你先走,去安全的地方。”
有兩行血淚沿着他的臉頰流了下來,襯的他的臉色愈發蒼白到近乎透明,有一種難言的脆弱感。
但是與那完全相反的,是少年平靜而又堅定的語氣:“剩下的事情,我自己來。”
他這樣說着,拽着宴潮生的手開始用力,要借着這樣的力道站起來。與他過分慘白的面容形成了鮮明對比的,是原本就已經暗下來了的天色,如今更像是被潑上了一層墨,暗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程度。
有無法忽視的可怕陰氣鋪天蓋地的湧了過來,像是給整個世界都染上了一層漆黑的幕布。有白色的骨刺穿破了肌膚,沿着顧栖的後脊生長了出來,額發間探出來了尖尖的角,裸露在外的面部和手臂上都開始有鬼紋游走攀爬。
他看起來不并沒有再打算在宴潮生的面前勉強的粉飾太平,又或者,對于現在的顧栖來說,将自己的眼睛拿回來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而其他的一切與這個目标相比,都沒有那麽重要了。
宴潮生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伸出雙手來按在他的肩膀上,用力的将少年往下壓了壓,把他原本要起身的動作全部都給壓了下去。
顧栖被他的這個舉動給整懵了:“?”
這是要做什麽?
“眼睛都看不見了,還要逞什麽強?”宴潮生雖然說着這樣嫌棄的話,但是語氣卻是無比溫和的,“好好在這裏待着吧。”
“但我還要——”
他後面所有的話,全部都被宴潮生接下來的動作給止住。有柔軟微涼的觸感落在了顧栖的嘴唇上,顧栖幾乎是下意識的探出一點點舌尖來,然後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那應該是宴潮生的手指。
宴潮生被他這個小動作驚的手指都蜷縮了一下,待到反應過來之後,便又有些報複性的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按得那蒼白的唇都微微的向下凹陷了一些。
“乖,在這裏等我。”宴潮生說,“我知道你要什麽,我幫你拿回來。”
然而這話顯然并沒有起到很好的安撫的作用,因為顧栖看起來更激動了。
“那可是蜃龍!”顧栖說,“不是什麽能夠尋常對付的東西——”
宴潮生卻是笑了起來。
“嗯。”他說,“但是我也不是什麽尋常可以被對付的天師啊。”
“稍微的,再多相信我一些吧。”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顧栖都無法看到,只能夠聽見耳邊無端的響起來了獵獵的風聲。而在那風聲當中又夾雜着根本無從去忽視的怒嚎與咆哮,像是兩只可怕的兇獸露出來了自己所有的爪牙,正在進行一場你死我活的争鬥。
那像是過去了很久,但又像只是過去了很短的一段時間。然後在某一刻,那所有的聲音都在一瞬間靜止,仿佛有誰給這個世界按下了暫停的按鈕。
顧栖張了張嘴。
“宴樂……?”
然後他聽見有極為沉重的腳步聲一步一步的朝着自己走了過來,最後停在了他的面前,帶着濃郁的血腥味兒。在一陣衣服摩擦的窸窣聲響之後,他聽見對方蹲了下來,随後有一只手摸上了他的臉頰。
“是我。”
有兩根手指撚着什麽東西,塞進了他的眼眶當中。在片刻的疼痛和灼燒感之後,顧栖重新恢複了視力,眼前看到的是宴潮生溫和的笑,盡管對方的臉頰上還染着斑斑的血跡。
在他的身後不遠處是巨大的、小山一般巍峨的蜃龍的屍體,地面上流淌的血液幾乎要彙聚成了小溪。
但是那些都不重要。
顧栖仰着臉看他,時間久到宴潮生已經開始懷疑是不是這個過程當中出現了什麽他不知道的差錯導致了反饋在顧栖的身上出現了問題的時候,他聽見面前的少年開口了。
“為什麽要幫我?為什麽要救我?為什麽……要在意我?”顧栖低聲問,“像是我這樣的人,即便是有朝一日從這個世界上面消失了,大概也只會引來他人的拍手稱快。”
分明是不同的時間點,不同的事情發展走向與背景,但是這一刻的顧栖卻是同宴潮生記憶裏面的那個顧栖重合了起來。
現實當中的顧栖沒有宴樂的幫助,他靠着自己屠殺了蜃龍,拿回了眼睛,卻也免不了重傷垂死、奄奄一息。然而作為他的室友的宴樂并沒有将這件事情上報,反而是幫助他隐瞞了下來,甚至是慷慨的将自己的血液提供給了顧栖來補充力量、恢複傷勢,稱得上是予取予求。
那個時候,顧栖從宴樂的頸側擡起頭,唇瓣上還沾着沒有舔去的血珠,看起來像是精致有脆弱的玩偶娃娃——然後向着宴樂,問出了一模一樣的問題。
“為什麽啊……”宴潮生想了一下,笑了起來,“可能是因為我真的很喜歡你吧?”
“世人多庸碌,雖有細枝末節上的差異,然觀其大體,無有不同。”
“——唯有你在我眼中,是唯一例外的存在。”
作者有話要說:
月色與雪色之間,你是第三種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