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絲襪
他是個目的性很強的人。
從他出現在國內搭上溫氏的線開始,就肯定有所訴求。
溫瓷也曾私底下自诩不凡地想過,他的目的是不是真的與她有關。
起初她的理性更勝一籌,只覺得荒謬,畢竟十年的時間足以改變任何。他們之間甚至沒發生過任何轟轟烈烈的事。不足以讓人刻骨銘心。
但在一次又一次的坦言後,她卻找不到擊破他的纰漏。
尤其是這樣與他平靜相對的時候,她幾乎要被說服了。
“可是我變了。”溫瓷說。
她不知道薄言想要的到底是哪個溫瓷,時光亘在他們面前,誰都不再是當初的模樣。
“我不在乎。”
“哦,不在乎。”溫瓷很快為他找到理由,“只要是溫家的溫瓷就行,對嗎?”
不知為什麽,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明明應該失望的,但她反倒安心不少。
薄言卻皺起眉,“你想多了。”
他們從前直言不諱,現在翻來覆去地猜忌話裏的意思。
溫瓷放棄與他辯論:“沒關系,反正我也沒權利選擇。”
她偏開頭,落地玻璃視野良好,可以輕松看到數百米開外屬于自己的那棟洋房。那天晚上能看到她出門去見喻淮安,也就不奇怪了。
“怎麽想到買在這兒的?”她找到下一個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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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前方經緯找的。”薄言順着她的目光望過去,“幾個不錯的樓盤裏,這離公司最近。”
他好像在說,沒你想的那麽複雜。
起碼溫瓷是這麽認為的。她輕輕點頭,而後意識到他們已經沒有話題繼續了。或許這就是時間帶來的隔閡。于是她起身,“既然東西送到,方案也聊完了,那我就先——”
大概是剛才看方案的時候不自覺地靠近,她起身的動作像連鎖反應。一聲悶響,一直擺在矮幾邊的馬克杯忽然掉落在地,在羊毛毯上骨碌碌滾了半圈。杯子最終被把手卡住不再滾動,裏邊的咖啡卻潑了一地。很漂亮的一塊羊毛毯,有了一長條污漬。
溫瓷覺得可惜。她還沒來得及出聲,倏地察覺到腳尖異樣的溫度。
再低頭時,男人已經像從前那樣單膝跪地,小心地替她查看。
好一會兒。
“應該沒燙到。”他才說,“但你或許得處理一下別的問題。”
腳尖濕漉漉的,和同樣潮濕的羊毛毯裹在一起很不舒服。但溫瓷卻格外在意他條件反射下蹲的樣子,嗓子一陣發緊,她說:“抱歉,你的地毯。”
“地毯不重要。”薄言仰起頭,眉心還未打開,“需要用洗手間嗎?在那邊。”
洗手間的陳設很簡單,如他所說,這裏剛搬進來,什麽都沒來得及添置。
更沒有異性存在的蛛絲馬跡。
溫瓷脫去絲襪,簡單沖洗了一下。
她在溫暖的水流中蜷起腳趾,腳底冰涼的濕漉感終于消失了。她在外面總是時刻管理着自己的言行,很少有出錯的時候。或許是跟薄言在一起欺騙性太強,讓她誤以為自己還是十八歲的溫瓷,居然發生了打翻杯子這樣的低級錯誤。
溫瓷有些懊惱,不過很快收拾好自己。和來時一樣,只是此刻雙腳光裸着。
她拎着被咖啡漬弄髒的絲襪來回走了幾步,沒有手袋,也可能是壞心思作祟,就這麽大咧咧地扔在了洗手間的垃圾桶裏。垂眸看了一會兒,這才走出洗手間。
外面已經恢複了原狀。
馬克杯安安靜靜擺在桌面上,地毯也卷成筒狀靠在了一邊。薄言正俯身整理那堆散落得到處都是的文件。
紙張窸窣作響,這一切平凡而又自然。
就好像他們時常會這樣相處,竟沒有一絲違和。
聽見響動,薄言回過頭:“好了?”
目光落在她光裸的雙足上,他眸色深沉幾分,很快別開眼。
“我回去了。”溫瓷說,“地毯我會讓人送去幹洗。”
“不用了,一張地毯而已。”
直到薄言收拾完矮幾上所有東西溫瓷也沒說話。她徑直走向玄關,用腳尖把鞋子夠了過來。在她俯身換鞋時,身後有人喊她:“溫瓷。”
溫小姐聽多了,溫瓷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這是他在叫自己。她扶着牆直起身,剛想回頭,忽然撞進一個擁抱。屬于男人的溫度從背後席卷過來。
他從背後抱住了她。
薄言的聲音很低,“連張地毯都關心,但你一次都沒有問過,我這些年過得好不好。”
不知道是因為音調格外輕柔還是這樣的環境讓人放松,溫瓷竟然覺得此刻的他柔軟得不像話。以至于她原本是要裝模作樣抗拒的,最終還是選擇不再維持那些沒必要的矜持。
她安靜地待在他懷裏,任由他的擁抱逐漸發緊。
而後很聽話地問:“所以你過的好不好?”
經人提醒再作問候就沒那麽有誠意了。
薄言放開手:“也就那樣吧。”
“嗯。”溫瓷點頭,她有些貪戀他懷裏的溫度,但依然沒作停留。臨進電梯,她才回了下頭,眼睛霧蒙蒙的:“你也沒問過我。”
***
待在薄言家的這段時間,溫瓷又收到了王可的消息。
她秉持着重要的事情說三遍原則,語音之外還有一條文字消息。
王可:瓷兒,真別忘了你唯一那次跟家裏叛逆是為了誰,也別忘了你奶奶怎麽罰你的。還有啊,你後來出的事嚴格來說都跟那個誰有關系。這人對你影響太大啦!想要幸福必須遠離,聽姐們一句勸,輕易不碰!
剛才在他家裏動搖的心又被撥回來一些。
像提醒自己似的,溫瓷打開通訊錄,在他的名字後面多備注了幾個字。
——薄言(輕易不碰)
做完這些,電梯正好到底樓。
溫瓷穿過大廳,正好聽到有幾個人和物業經理在說話。
“對,我們是9樓業主的朋友。”
“我給Eddie打個電話吧,他應該在家的。”
後一句聲音熟悉,溫瓷望過去,與Lisa的視線撞了個結實。
Lisa不知道低聲說了句什麽,她身邊的男人很快也看過來。這麽一對視,溫瓷也認出了來人。
“溫瓷?”
“莊……思邈?”
看到她從樓上下來,莊思邈臉色不太好看。
同樣的,Lisa的表情也很精彩。
只有方經緯處于狀況外,但他為人圓滑,一想到薄言與溫瓷的關系,再聯想莊思邈與薄言是高中同學,立馬把腦袋裏的線連了起來。
“這麽巧都在這兒呢!大家都認識就省的介紹了哈!”方經緯笑眯眯地說:“溫小姐也是來找我們Eddie嘛?”
“嗯,談了點方案的事。”溫瓷說。
“大過年的還談工作可太典範了,自愧不如啊我。”
他們手裏拎了些飯店字樣的包裝,應該是來聚餐的。
溫瓷對旁人視線極為敏感,在方經緯絮叨的工夫裏,她注意到莊思邈始終用防備的眼神看着自己。雖然不清楚他為什麽敵意那麽大,但擺明态度也是好事。
起碼不用湊在一起為了幾年單薄的同窗情誼敘舊。
寒暄完,她徑直離開。
穿出大廳時還聽到Lisa在身後問。
“高中同學之間連招呼都不用打麽?”
“普通同學而已。”莊思邈道。
是啊,一年都講不了兩句話的普通同學。
哪來那麽大的敵意?
溫瓷離開後,一行人終于聯系到薄言,登上了通往九層的電梯。
家裏很安靜,薄言坐在窗口專心致志地工作,聽到他們來連眼皮都沒擡一下。如果不是玄關口還殘留着女人精致的香氛氣味,衆人還以為在樓下見到的溫瓷只是幻影。
方經緯招呼大家進去,把打包盒一字排開放在中島臺。
“知道你不過年,家裏也沒吃的,就當為年後開工聚個餐吧!”他說着話鋒一轉,“剛我們在樓下碰到溫小姐了。”
“嗯。”薄言沒什麽表情。
“放假還談工作啊?”
“工不工作不看節假日,看客戶。”薄言放下手裏的工作:“帶電腦了沒?登錄系統把之前那家公司的背調報告發給她。”
方經緯一陣暈眩:“……吃,吃完飯再說。”
薄言仿佛這才注意到餘下兩人,只對着其中一人道:“什麽時候回來的?”
“前兩天。”莊思邈欲言又止,“假期結束就回去。一會兒我們聊聊。”
“好。”薄言不拒絕。
沒被點到的兩人在餐廳準備午餐,莊思邈跟薄言單獨進了書房。
關上門,莊思邈在他對面落座。
“Lisa說這些天你和溫瓷走的很近。”
薄言淡淡道:“甲乙方的正常溝通而已。”
“大過年的,甲方還特地上門約見乙方?”
“你不早該習慣了嗎?”
莊思邈被嗆得說不出話來。
确實,就算證券市場休市,也沒見薄言什麽時候空出來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排隊等着見他的人不計其數。
這麽想來溫瓷的出現并不稀奇。
“我只是善意提醒。”莊思邈看着他,“你別陷進溫家的沼澤了。”
“同樣的錯,我只犯一次。”薄言道。
“希望是吧。”莊思邈稍稍放松了一些,“本來溫家這個case是不想讓你碰的。我知道你出面比我更合适,也會比我解決得更快更完美,但本身就是我一個人的事,我不希望把你拉下水。那些沒用的話我不說,現在我們已經在一條船上了,我只有一個期望,就是我們依然是一條心。Eddie,你說是嗎?”
這十年的每一步裏都有莊思邈的共同付出。
薄言緩緩開口:“該怎麽做我比你清楚。”
得到他的保證後莊思邈才徹底放開,他起身,滿臉輕松:“我去外面幫忙,你喝點嗎?老方帶了幾瓶洋酒……哦,我先借用一下你家衛生間,不介意吧?”
“出門左拐。”薄言朝洗手間的方向揚了揚下颌。
幾分鐘後,薄言與剛從洗手間出來的莊思邈迎面碰上。
莊思邈深看他數秒,欲言又止。
許久,他才面色複雜地動了動唇,在路過薄言身邊時多提醒了一句:“Eddie,別的我不過問,但please……別忘了我們的計劃。”
莊思邈的前後反差太大。
薄言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會兒,忽然疾步朝洗手間走去。
一眼能看清的空間裏,所有陳設都如同尋常。
淋浴間的玻璃上殘留了些許水珠,但這也不足為奇。
直到走過洗手臺,邊上那臺垃圾桶受到感應應聲而開。他看到女人的絲襪毫不避諱地敞着,足尖沾染的咖啡漬刺眼萬分,似乎在宣告某種從淩亂中滋生的暧昧。
只是這一眼,薄言便頓住了。
作者有話說:
明天有事,休息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