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目的
照片曝出的一周內,溫瓷就被請回了老宅。
家裏靜悄悄的,以至于溫瓷進門的時候連呼吸都特意放輕了。老太太就坐在那張梨花木太師椅上,和平時一樣面容寧靜地看着報紙。
“奶奶,我回來了。”溫瓷乖巧地問好。
“還知道回來?”老太太懶得掀眼皮,聲音像從鼻腔裏發出來的,“玩的開心?”
眉心跳動數下,溫瓷溫吞道:“下次不敢了。”
仗着是三代單傳的獨苗,偶爾她也能抓住老太太的命脈。
見她瞬間蔫了,老太太反倒沒乘勝追擊,問:“來之前做了哪些事?”
“處理了底片。”溫瓷說,“還有流出的那些照片,都删幹淨了。”
“那男孩兒呢?”老太太又問。
溫瓷一副為難的模樣,“我們就普通朋友。”
“你真當奶奶老眼昏花了?”溫老太太冷呵一聲,“這些年教你的東西都忘哪裏去了?你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樁樁件件都影響了整個溫家。犯什麽渾!”
溫瓷垂着眼,不說話。
老太太的拐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地面,咚咚咚——
木地板發出沉悶的響聲,如同審判的時鐘。
良久,老太太說:“既然你這麽喜歡那個小男孩兒,那行。”
溫瓷慢慢擡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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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也覺得你跟那位薄先生不合适,找個聽話的小孩也不算差。”
剛才還羊羔似的大小姐忽然輕快起來:“真的?”
“收收。”老太太的拐杖差點杵到她的鼻尖,“收收笑,也收收心!”
咚得一聲,拐杖落地。
“不是事事都能随你喜歡,偏偏喜歡才是最沒用的東西。”老太太嚴肅地說,“相比較他,無論對你還是對溫家,都是薄先生更适合。”
祖孫倆無聲對峙數十分鐘。
老太太一錘定音:“以後別聯系那男孩兒了。”
溫瓷抿直嘴角。許久,她低聲:“……嗯。”
如同以往的每一次一樣。
最後還是跪了半小時靜室才算結束。
溫瓷揉着膝蓋從裏邊出來,迎頭就碰上了管家李叔。李叔端來一盅血燕,滿臉和氣:“老太太囑咐炖的。”
典型的打一巴掌給一粒棗。
溫瓷無精打采地點點頭:“嗯,放那吧。”
***
回到香樟豪邸,鐵藝門的主入口橫着一輛黑色MPV。
溫瓷按了按喇叭,對方紋絲不動。在第二遍按響喇叭之前,車門才緩緩開啓,一雙西褲包裹着的長腿率先映入眼簾。男人微微俯身,虛扶着車框出現在她視野裏。冷光燈照在他臉上,顯得眉眼格外冷峻。
他望過來,目光深沉如大海。
上一次與他告別,也是在這。
中間數天就像消失了似的,完美銜接上了上一幕。
溫瓷有些恍惚。她摸了摸耳垂,下車:“薄先生這麽喜歡堵人麽?”
“來還耳墜。”
他松開手指,那枚流蘇耳墜就安靜地躺在手裏。
溫瓷接過,指甲邊緣蹭過他掌心,羽毛似的留下微不足道的印跡。
“也不是很重要的東西。”她随口問,“要進來喝杯茶嗎?”
男人情緒不明地垂下手:“你不介意的話。”
溫瓷這裏很少有人來。
房子和花圃的日常維護都會在上午完成,這會兒回家,家裏不再有第三個人。溫瓷聽見腳步聲回蕩在門廊下,讓家裏空落落的氛圍愈發明顯。
她打開角櫃上的黑膠唱片,多少填補了一些聲音上的寂寥。
莫名的,溫瓷不想讓他覺得自己一個人過得那麽空。
“明前龍井。”溫瓷用的陳述句,顯然不打算問他的喜好。
薄言也無所謂:“随意。”
他的聲音就出現在她耳側。
這人走路無聲無息的,跟他的心思一樣,總讓人看不見摸不着。
溫瓷撚茶的動作頓了頓,把散落的碎發別到了耳後。
在等制水器出水的空隙,身後那人用篤定的口吻說:“這幾天你不在家。”
“出門了。”溫瓷的語氣說不出的奚落,“你家視野就這麽好?”
“也沒很好。”薄言輕哂,“倒是你,出去沒幾天被拍到那麽多照片。”
幾乎是話落的同時,溫瓷察覺到了壓迫。
上一次他撞見自己和喻淮安一起,像狗似的不由分說咬了自己幾口,還留下了痕跡。這次連續三天,也不知道他又要發什麽瘋?
況且,那些底片不是叫人删幹淨了麽。
他從哪兒看到的。
溫瓷覺得煩躁。
比起照片外洩,她更煩的是見到喻淮安那張臉之後,薄言會怎麽想?
她不會主動去問她,仿佛這樣就等同于向他示弱似的。
“這次又是哪個男人?”薄言忽然開口。
百轉千回的心思一下就停擺了。
原來他沒看清照片裏男人的長相啊……
或許是照片裏都戴着護目鏡,着實看不清。
這對她來說無疑是個好消息。
溫瓷垂下眼:“薄先生現在就要管這麽多了嗎?”
“閑聊而已。”薄言從她手裏接過茶杯,認定她這次的消失只是逢場作戲。比起照片裏當工具人的那個男人,他更喜歡猜測她的目的:“還是說那些照片是故意讓人漏出來的。”
溫瓷聞言一頓。
在她發愣之際,薄言再次一針見血地刺穿了她的目的。
“是為了讓你家老太太看見,對麽。”
這些伎倆在奶奶面前都不曾露過餡……
溫瓷心裏翻江倒海,說不出的複雜。
這麽多年了,她在他面前還是那麽漏洞百出。
或許是被人看透而惱火,溫瓷忍不住加重語氣:
“薄言,你要是真的很閑,麻煩你自己把那些破事處理好。”
他的臉被從杯口源源不斷往外冒的水汽蒸得氤氲,似乎在這一刻也變得柔和起來。而那句脫口而出的話像一句暗語,倏地燎了原。
仿佛在說,是啊,為了這樁婚事能順利進入軌道我耍足了小聰明。
尾音落下,唱片剛巧進入兩首歌之間的短暫空白。
周遭那麽安靜,心跳卻震耳欲聾。
溫瓷試圖扳回的這一城顯然失敗了,她咬牙:“我的意思是,對我來說薄先生總比一些沒有了解的陌生人合适。”
“既然你也覺得合适……”薄言道。
溫瓷的注意力全在他話裏的那個“也”上,以至于後來說了什麽一概不知。
顯然,這取悅到了她,那股無名火瞬間熄滅。
在他面前,她的那些冷淡,無畏,高高在上都成了僞裝,随時會因為他的一動作,一句話,一個用詞而掀起巨大波動。
明明就像十八歲一樣好哄。
怕再度露餡,溫瓷故意冷着嗓音:“我提醒你,你只是暫時過了這一關,并不代表會順利到最後。”
“你還真以為我什麽都沒做嗎?”
薄言扶在杯子上的食指輕微敲擊着,發出輕微的脆響。
他好整以暇地望向她。
差不多幾天前,章合泰找到他。
都是精明的商人,誰都不會剖開自己的目的。
章合泰只當是無意提起:“先前碰到加德的校董。加德,你知道嗎?是小瓷的高中。”
薄言不動聲色點了點頭。
“正巧那天飯局上提到你,他們校董說名字聽着耳熟。後來一問,原來有個同名同姓的學生也在加德上過,還是跟小瓷同一屆。你說巧不巧?”
“巧吧。”薄言彎了下唇,“剛巧我高中也在加德待過。”
“你也是加德的?”章合泰滿臉驚訝,“我記得你不是本市人,在……”
“當初因為特招,高三轉進去了一年。”薄言道,“後來沒參加高考,所以學籍一直留在原校沒有轉。很少有人知道這一段。”
“竟然這麽巧……”章合泰沉吟,“這麽說,那位校董說的就是你了?”
“或許吧。”
章合泰語帶可惜:“聽說你當初該保送沃頓的。怎麽了?後來怎麽沒去?”
“家裏臨時有事,去不了。”薄言緩緩道。
從履歷上看,薄言高三之後确實有一年空白。
這一年的空白過後他成功申請到了履歷上的那家學校。
章合泰嘆息:“太可惜了。當初要是趕上這趟保送,大概又是和小瓷在同一個學校了吧?說不定還能早點認識。”
“現在也不算晚。”薄言滿眼漫不經心。
看了他好一會兒,章合泰才和煦地說:“是啊,不晚。”
章合泰的回合結束,也該輪到自己了。
薄言微微前傾,手肘随意地支撐在座椅扶手上,十指交握,像極了即将進攻的野獸。
“比起從前的那些事,我還是對當下更感興趣。您上次說的那筆借款……”
章合泰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直到确定辦公室門已落鎖,章合泰才低聲說:“有眉目了?”
“您好像把我當成是萬能的了。”他露出淺薄笑意,“您連真實情況都沒法說清楚,我這兒很難幫得上忙。”
前段時間章合泰頻繁找他都是因為一筆公司借款。
他說的模棱兩可,薄言卻心知肚明,只等着章合泰一點點一點點自己吐露心跡——挪動公司巨款,填不上了,又謊稱公司需要借款來找他的幫助。
沒關系,即便今天要把那些前塵往事掰碎了往臺面上放,薄言也無所謂。
他足夠篤定,因為他的價值,章合泰不得不促成這筆婚事。
大不了就是和章總交換秘密罷了。
所幸回合之間,又是他的勝局。
這些在他和章總的聯盟破碎之前,無需讓溫瓷知道。
當然,他事先并不知道溫瓷也會以自己的方式出手。
這顯然是意外之喜。
随着白瓷杯落桌的一聲輕響,溫瓷剛好回頭,碎發從他頸窩拂過。不知是腳下不穩還是故意,她直直地撞了過來,薄言借勢把她壓進懷裏。
他并不排斥這樣坦誠的姿勢。
在她開口之前,薄言難得先發制人了一回。
“這次怎麽不問我目的是什麽了?”
“需要問嗎?”溫瓷稍稍用力,就從他胸膛掙脫。
只要一靠近他,她就覺得缺氧。
所以在想要用理智思考的時候,她都盡力回避所有肢體接觸。而這樣的掙脫落入對方眼裏,又成了另一種意思。
薄言索性松了手,垂在身側,安靜地看着她。
“除了你嘴裏的那些漂亮話。”溫瓷深吸一口氣,“和溫家捆綁在一起對你今後也是有利無害吧?我可能只是你目的裏的一環。”
此時此刻她眼裏的審視似乎到達了頂點。
在她眼裏,自己果然還是那個目的性很強的人。
“是吧。”薄言笑了笑,“you got it。”
作者有話說:
抱意思,今天不發瘋。
——薄言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