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地毯【三更】

溫瓷的婚姻從不屬于自己。

她清楚明白地記着這一點, 但當薄言說出結婚的時候,她下意識答應了。

即便他們離結婚真的不遠,僅有一步之遙。

即便她也為此做出過努力。

在察覺到自己失态後, 溫瓷很快斂回心神,長睫掃下一片陰翳。

她用很平常地語氣說:“你不需要問我, 過好奶奶那一關就行了。”

“溫小姐變得未免有些太快。”

話似奚落, 語氣卻全然不是這麽回事。

溫瓷知道他一定是聽到自己那聲很輕微的“好”了。只是随着話題拉開,一直覆在她身邊的陰影也後撤不少,再聽到響動, 他已經點燃引擎, 單手搭着方向盤閑散地靠在車框上。

那條橫亘在她眼前的手臂緩慢地拍打着車棱。

“下周我訂好機票,你準備去幾天?”

就這麽一句,溫瓷就聽出了言外之意:“要長時間待在那?”

“需要給那邊施加點壓力。”薄言對對方從來不留情面,“時間緊迫,二次、三次推進會我排在了一起。”

大多數時候, 收購的談判過程就像一場拉鋸戰。

拉得越松, 對方喘息的時間就越長,這意味着提出要求的花樣也越多。索性把繩子勒死了, 在一次又一次不斷的施壓過程中, 對方才會逐漸失去思考能力。

溫瓷自然不會示弱,順着話肯定道:“你待多久我待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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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會後的第二周,溫瓷同薄言一起飛往N市。

與他們洽談的那家公司, 也就是當地赫赫有名的海氏股份, 派了一個小團隊與他們接洽。

來之前薄言曾與她說過。

這支小團隊裏塞滿了公司各方面的勢力代表, 部門間争權奪利, 足以看出平時的管理就有多紊亂。這些勢力是近幾年多次出資認購導致的結果, 管理層各自捏住一小部分股份, 沒有一個籠統的大股東。運營起來全靠底子支撐,各自為政,如同一盤散沙。

在談收購的事情上,意見也是零零總總,沒個所以然來。

上次過來三天,薄言已經把進度推進到了價格戰。

管理層內部有先來後到,對于每股十八塊三的收購價各有各的想法,持原始股的那批覺得血賺不虧,後來進場的又嫌升值空間太低。

溫瓷這次過來顯然是用來唱黑臉的。

她全程聽着滿場吵架,耳膜嗡嗡作響,自然給不了好臉色。

就那麽一冰山美人冷冷坐着,誰吵着都忍不住往那瞄一眼,瞄完氣焰不自覺地變弱。尤其是在她聽完價格後露出不甚滿意的神情,輕飄飄抛出一句“算了,看上的公司那麽多”之後。

會議推進到第三個星期,價格越談越低,任誰都有些焦躁。

海氏股份卡在擴張的瓶頸期許久了,急需有新資金注入。他們私下與薄言溝通,“那位大小姐到底怎麽個想法?再往下壓價就不像誠心要來談事的了。”

“據我所知,你們本來就不是她的最優選。”薄言慢條斯理地分析道,“我們也有很嚴格的出資管理,這次收購最多出30%的資金。畢竟貴司現金流回流不快,風險很大。”

言盡于此。

意思是到底成功與否,最大因素并不在我,還得看她。

“價格上?”那邊問。

“價格上我只能給出建議。”薄言道,“聽不聽看她的。”

海氏的小團隊輪流在溫瓷那碰壁。

溫瓷簡直成了乖戾的代名詞,不得不說,她不需要特別出演就能渾然天成地表現出睥睨一切。于是當她提出階梯式收購價格的時候竟然沒有人因為聞所未聞而覺得驚訝。

溫瓷擺出理所應當的面孔,“你們手裏捏的股份太多了,我要那麽多幹嘛?參與管理而已,我又不是想全吃了你們。三分之一,誰先來就先收誰的咯。”

“最先出手的10%價最好哦。”她伸出一根手指。

“薄先生,你說十七塊三毛三怎麽樣?”

“第二批那就十五塊六,第三批……”

溫瓷說話的語氣仿佛在菜市場讨價還價,偏偏這麽世俗的活兒在她身上被出演得貴氣十足。她是天之驕子,生來就高高在上的那類人。

她每報一次價,就讓眼前這些人忍不住肉疼一次。

散亂的小團隊終于在月底面臨分崩離析。

平心而論,此次收購價幾乎已經是六七倍的市盈率了,過這村沒這店。

到了晚上,有好幾個股東代表帶着意向找上門來。

溫瓷做出一副要後悔的樣子,“先放着吧,我再想想。”

一批人走後,薄言正好拟完協議過來,緩聲提醒:“演上瘾了?”

事情即将落定,溫瓷心情舒暢,同他說話的語氣也不似之前那麽寡淡。她慢悠悠地說:“薄言,跟你出來談收購可比跟別人有意思多了。”

“別人?”薄言把協議攤在她面前,“你家老太太真舍得把你往外派。”

“我自己要去的。”溫瓷忽然低聲,“我有一次去南非……”

等了許久,沒聽到她說下文。

薄言擡眼,“南非怎麽了?”

“沒什麽。”她翻閱起合同,“也沒什麽特別的經歷。”

話題到此戛然而止,薄言總覺得她的話還沒說完,但她選擇不說,自己也沒有立場去追問。畢竟那是他從她生活中消失的時光。

他隐約覺得像她這麽一個嬌貴的人不适合去那種混亂的地方。

“南非可不安全。”薄言說。

“所以後來就沒去了。”溫瓷輕松地彎了下唇,或許是因為這場談判即将迎來尾聲,她心情松快許多,“你預計我們能拿到多少商業貸款?”

“非常可觀。”薄言總是能最快回到工作狀态,“他們現金流穩定,如果能加快回流速度,應該對我們更加有利。”

“後續經營收益足夠覆蓋利息?”

“很足夠。”

所有事情溫瓷心中都早有算計,但不知道為什麽,她從薄言嘴裏再得到一遍确定的答案會更放心。

她嗯了一聲:“把他們複雜的股東結構清理幹淨只是第一步。”

在紙上标出一個數字,她說:“我希望到時候從我這脫手的價格會是這次收購的三倍。”

薄言看了一眼她寫的數字,評價:“貪心。”

“貪心才能有動力,不是嗎?”溫瓷難得不顧體面地腳尖點地,帶動老板椅轉了半圈,忽然停住,“這幾天奶奶有找過你嗎?”

溫老太太沒有,章總倒是因為那筆秘密借款頻繁地找他進行後續操作。

薄言輕輕揚了下唇角:“沒有。”

“你抽個時間吧。”溫瓷說,“見下律師。”

能讓溫瓷這麽鄭重地提醒他見律師,想必不是工作上的事。

薄言眸色漸深,“我會安排時間。”

“薄言。”溫瓷叫了他的名字,語氣都比平時認真幾分,“簽了的話就沒有回頭路了。”

“我從來不需要回頭。”薄言說。

在溫瓷提起這件事的第二天,薄言果然收到了見面邀請。

他與律師約了回去後的那天下午。

見面地點在雙子樓,溫氏集團的所在地。

溫瓷不喜歡去那,徑直回了香樟豪邸。她到家時,傭人還沒結束一天的工作,正在替她擦拭主卧的法式落地窗。

陽光毫不吝啬地鋪滿地板,把床邊那塊羊毛毯曬得蓬松又柔軟。

只是時間太過久遠,原本乳白色的羊毛逃不過發黃的命運。

視線在那塊羊毛毯上停駐幾秒,溫瓷忽然說:“收起來吧。”

傭人詫異回頭:“小姐,你不是很喜歡嗎?”

她闡述出一件物品永恒的命運:“用了那麽久,舊了。”

之前很多次,傭人都曾委婉告知:用得太久,這塊墊子的保養工作已經很難做了。溫瓷每每都不出意外地打回,放那吧,我喜歡舊物件。

宅子裏的東西換了一波又一波,溫瓷的住處也從這換到那,從那換到這。

溫小姐看起來并不像是會念舊的人。

然而她這麽說,傭人只好一直留着,并每日小心打理這塊邊緣都起了卷的墊子。打理了這麽久,她差點兒都要對一塊地墊産生感情。

在某個平凡的午後,大小姐說它舊了,該收起來了。

“可是……”傭人猶豫道。

溫瓷并沒有因為她的不作為而生氣,她聲音很輕,仿佛在講一件往事,可說出的話明明就在講将來:“新婚不合适,它太舊了。”

宅子裏的每個人都知道溫家又為掌上明珠物色了新的夫婿。

婚事挑挑揀揀,終于有了落定的跡象。

傭人一邊小心翼翼地卷起羊毛墊,一邊偷偷打量沐浴在陽光中的小姐。

她總是那麽冷淡從容,至少在自己來溫家工作開始,大小姐就是這樣的。而在這一刻,傭人忽然發現她與平時不一樣。

像未藏心事的少女,長睫低垂,自己輕聲輕語地喃喃道。

“我要結婚啦。”

那天傍晚,有人送東西來香樟豪邸。

傭人跑去開門,她看到眼前一閃而過的一沓文件,寫着婚……什麽協議。

協議就放在客廳的大理石長幾上。

溫小姐下樓拿起協議,像雕塑似的站在那看了許久。在看到簽字頁那頁的名字時,她微不可查地眨了下眼。

後來再沒聽到翻頁,她似乎發了許久的呆。

作者有話說:

三更完畢!!!(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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