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自卑【二更】

在距離婚禮還有不到半個月的時候, 溫瓷率先改了稱呼。

她改得太猝不及防,讓薄言有一瞬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兵荒馬亂。從手指到脊背,每一寸骨頭都是僵硬的。他像是整個人被打碎了重組, 以至于連說話的聲音都有些幹澀。好在,沒人發現他的異樣。

溫瓷沒再搭理那些鬧着要談合作的人。

派對上一張張嘲諷的嘴臉到了此刻變成了他們自己口中的喪家犬。

她心中冷笑, 扣着薄言的手指稍稍一緊, “走吧,好吵啊。”

走出數步,耳後聲音逐漸被拉遠。

溫瓷感覺到她的手指被回扣住。

她第一反應是, 都走出這麽遠了, 現在還演戲是不是稍顯遲鈍了?

在她疑惑地看向薄言時,意外發現他停留在嘴角,比平時更上揚的弧度。

薄言這個人總是很寡淡,像設置好程序的機器人,每個表情仿佛都有一套标準化流程。譬如談公事時, 他的笑時時刻刻透露着禮貌和疏離, 不會讓人覺得他很好說話,也不會冷到令話題持續不下去。再譬如他快要耐心告罄時, 他會眼皮下垂, 緊跟着手指出現一個輕微的敲打幅度。

他其實沒那麽難解。

于是這會兒溫瓷很輕易就能發現,他與平時不同的淺淡神情。

薄言看着她,慢慢開口:“溫瓷, 有些事情……”

“嗯?”溫瓷靜待下文。

他頓了頓:“還是交給我來解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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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 溫瓷極其難得地與薄言一起用了晚餐。

除了工作上的事, 這算是他們第一次私下約會。可能是因為婚期将近, 話題也不見往日的嚴肅。

說完婚禮上的細節, 正好上到甜點。

溫瓷挑了最頂上一顆黃櫻桃送進嘴裏, 随後放下刀叉。見她沒再動,薄言把自己那份與她的調了個方向。溫瓷垂眸,看到了他那份慕斯蛋糕上還沒來得及被破壞的小櫻桃。

她把方向又調了回去,說:“我只是吃飽了。”

薄言看她一眼:“是嗎?”

他這一眼讓溫瓷無比心虛。

因為從前在加德的時候,每次餐後會有一份小甜點。她不吃蛋糕,但會把蛋糕上一小顆水果吃完。一開始她只是習慣性地這麽做,到後來,慢慢衍變成了連薄言的那顆也會到她的餐盤裏。

記得第一次把餐盤推回去的時候,薄言緊着眉:“太甜。”

溫瓷托着腮笑眯眯的:“你男孩子也怕胖啊?”

“沒。就是倒牙。”少年薄言說,“我本來也不愛吃。”

“但我怕胖啊……”溫瓷糾結了一會兒,到底沒忍住,“我就吃一小顆水果好了。水果不會胖的,對吧”

“嗯。”薄言點頭。

後來每次,就成了溫瓷吃兩份甜點裏的水果。

她自己也不知道這種無意識的小習慣竟會保留的那麽久,也沒想到他的身體記憶遠遠比表現得要更加誠實。

最後那顆黃櫻桃還是到了她的嘴裏。

溫瓷慢慢咀嚼着,味蕾瞬間被櫻桃的滋味侵占,就像她很難在他面前分神去想別的事一樣。無論多麽小心,他們之間與過去總有千絲萬縷逃不開的聯系。

等吃完,剛才滋生的情緒跟着平穩不少。

溫瓷輕輕眨了下眼:“薄言,那天我說過有話要說。”

“嗯。”薄言低聲回應。

“當時好像還沒來得及說。”溫瓷道。

那個混亂夜晚的記憶再次湧上心頭。

她頓了頓,“我不知道他們會說那樣的話。但我心裏,不是那麽想的。”

“那你怎麽想?”薄言随口問。

他語氣很淡,仿佛在聽一件旁人的事,毫不關心。半晌,他忽然說:“或者,你可以告訴我,十年前你是怎麽想的。”

“我……”溫瓷頃刻間啞火,幹巴巴地說,“我沒覺得我們之間有什麽差距。”

薄言終于有了不一樣的表情:“你會告訴我那些話是老太太叫你跟我說的,是嗎?”

“……”

“溫瓷,有些差距是刻在骨子裏的。即便你當時沒那麽認為,然後呢。”薄言用近乎自嘲的語氣說,“然後某一天你會突然發現我的鞋架上擺着比耐克多一個勾的雜牌球鞋,你說的流星極光瀑布大海我都沒見過無法和你共鳴,你随随便便一頓飯的消費需要我一個月甚至半年的工資才能承擔。差距總有一天會出現的,不是嗎?”

他說完,安靜地看着她。

在她凝固的表情中低聲開口:“他們說的沒錯,我當時,不就是喪家犬麽。”

聽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溫瓷一直很安靜。

每一句都踩在她心口上,每一句也都踩在他的脊骨上。溫瓷總覺得曾經給他的有很多,但她給的每一件,其實都在他肩上壓了重重枷鎖。

最後把他全身傲骨打碎的也是她。

所以說他們沒法談到任何過去。

即便上一秒氣氛平和得恰到好處,下一秒也照樣會崩盤。

那根刺已經深深紮透了他,鮮血淋漓。

晚餐以并不和睦的氣氛告終。

溫瓷回到家,心情很沉。

她沒辦法反駁薄言說的那些,因為即便替自己開脫千萬遍,但曾經,她也有一兩個瞬間确實沒能做到平等地對待他。她骨子裏帶來的那些優越感把自己至于高地,并不是像她自己所說的那樣無辜。

臨睡前,薄言發來信息。

Eddie:沒什麽事的話明天試婚紗我不過去了。

Eddie:還有工作。

溫瓷盯着那兩行字看了許久。

溫瓷:好。

第二天溫瓷獨自在家試紗。

聽說薄言不在,王可自告奮勇地來了。她站在香樟豪邸的房子裏,雙手環胸,對着一大堆款式質地各不相同的婚紗陷入猶豫。

“溫小姐,這是今年早春的走秀款。設計簡約大氣……”

“這款是為您量身定做的私人高定,采用……”

“還有這款,上世紀最後一件經過修複留下,用作加冕……”

工作人員的話都是對着溫瓷說的,但他們并沒有在溫瓷臉上得到反饋,只好求助似的去看王可。王可拍拍手,“別急,我幫我們家瓷兒再想想。”

一個眼神,立馬有人擡老佛爺似的把婚紗送到離她倆更近一點的地方,方便她們查看。王可挑挑揀揀,“我感覺綢質的高級感強一點,那種色澤其他材質沒法比。你呢,瓷兒?咱先挑質地再看款式?”

“都可以。”溫瓷淡淡地說。

再怎麽泾渭分明,結婚總是兩個人的事。

一個人的缺席,對另一個人來說挺殘忍的。她不知道自己最近怎麽回事兒,矯情得過分。或許是那天得到了他的應允,她潛意識覺得她和薄言之間會有些不一樣。但到頭來,他們還是逃不出怪圈。

“要不要……”王可指着其中兩件,“問下你未婚夫?”

“不用了。”溫瓷下意識拒絕,拒絕完怕太生硬,她又改口道,“對他來說應該都一樣。”

王可沒聽出其中奧妙,點頭:“确實,直男在這方面确實沒什麽造詣。”

這話倒是提醒到自己了,王可說完立馬一拍腦門:“對啊,我知道找誰幫你參考了!”

她說着打開自己手機裏幾個群,噼裏啪啦輸入一堆。

群裏的小明星們争先恐後出現,參考意見比股市數據跳得還快。最終一件修身的高開叉禮服獲選。王可拿着手機給溫瓷看:“他們都說這件好看,又高貴又性感。但是會不會太sexy啊,怕你家……嗯……”

王可覺得上次鬧的那麽不愉快除了有人嘴賤,也有另一部分原因是在場那麽多雙男人的眼睛都直勾勾落在了溫瓷身上。她那件高叉連體泳衣太有亮點了。

正猶豫着怎麽表達,溫瓷無所謂地抿了下唇:“管他做什麽。”

“……哦,也是。”王可附和,“那你要不要試一下?”

“不了。”溫瓷興致恹恹,“都是我的size。”

看她實在沒興趣,王可揮退工作人員,“你的算是好了,那新郎的呢?新郎的試了沒?”

“沒吧。”溫瓷也不知道。

“估計老太太也會叫人上他那邊去試吧,不管了!”大約是看出今天苗頭不對,王可寬慰道:“說實話啊,我都不知道新郎有什麽好試的,都是一身西服哪天都能看他穿。是吧?”

“嗯,挺沒意思的。”溫瓷說。

看美人傷懷格外能感同身受,王可忍不住用手戳戳溫瓷的臉:“你今天怎麽了,人都蔫的。”

溫瓷默了好久,突然開口:“你跟我在一起的時候,有沒有什麽時候覺得……”

她垂了下眼,“我特別難相處。”

“啊?”王可愣在原地,“什麽意思?”

溫瓷問的很認真:“會覺得不舒服嗎?”

“不會……啊。”王可摸了摸鼻子,“為什麽會不舒服?是因為你家境比我們好太多?還是你人靓身材好咱差距太大?怎麽能夠呢,我做夢都希望我姐妹一輩子人間富貴花,這樣下次我爸再逼我搞業績的時候可以一點沒心理負擔地找你。”

“我告訴你啊。”王可說,“只有那些骨子裏真正自卑的人才會想這想那。”

是這樣嗎。

溫瓷想到剛見到薄言時的模樣。

明明一身傲骨。

在被打碎之前,也只有她見過他的自卑。

作者有話說:

周末愉快(這裏是周末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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