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岔路
溫瓷早就過了愛聽情話的年紀。
不可否認, 她還是被打動了。
尤其是在這之後,防備卸得七零八落,很容易被柔情鑽了空子。她純粹地回吻過去, 像在給今天的缱绻交一份答卷。
猝不及防地,碰到他的不自然。
溫瓷神色一滞:“你不是剛……”
“嗯。”薄言面不改色, 深沉地看着她, “但你吻我了。”
這理由純粹到極致,挑不出一點錯處,并且深深取悅到了她。
溫瓷揉捏上去, 如願看到他因為忍耐青筋暴起。光是克制, 卻不見有任何動作,他跪坐在床沿上,沉默安靜,像條可憐巴巴的大狗。
可能是見不得這樣的他,溫瓷探出身, 在地毯上撈到他的皮帶。
金屬扣觸碰在一起, 發出铛铛的響聲。
夜裏聽來,這樣的聲音格外清脆, 格外敏感。
溫瓷環抱過去, 将皮帶扣在他光-裸的腰身上。迎着他不解卻快要被海水淹沒的目光,她極其好心地輕輕勾住最前端的金屬扣,輕聲:“允許你這樣再來一次。”
“……嘶。”
這次是真的想弄死她。
***
海氏一早的會議溫瓷沒去參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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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為參加的是她的先生。
看到薄言出席, 海氏衆人并不奇怪。
隔着溫氏集團十萬八千裏遠, 在這裏, 沒人真的把溫氏和至聖投資失敗那件事放到這來讨論。他們只在乎換了掌舵人之後, 公司的利潤盈餘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每個人拿到手的工資也翻了個倍。
這才是眼前最切實的利益。
會議開完, 助理小吳已經在門口等着。
經過一番震蕩, 小吳選擇跟溫瓷到海氏。
以前好些人都想借珠寶公司為跳板,去集團謀求更大的升職空間。這次過後,看到集團問題頻發,自己這兒依然拿着工資獎金和福利安穩度日,別提多安心了。
小吳跟溫瓷最久,心也最堅定。
這段日子看小溫總什麽事都交給薄先生打理,小吳對他同樣萬分信任。
看到會開完,小吳立馬迎上去:“薄總,剛得到的消息,章總被接回老宅了。”
“老太太找到他了?”
“是。”小吳說,“還有幾個和章總關系要好的股東,也一起去了老宅。”
一切都在預料之中,薄言微微颔首:“好,知道了。”
如今章合泰和老太太的關系水火不容,兩人在集團內部各有一撥勢力,鬥得越狠,對他們這邊來說,收尾就越簡單。
他把手裏的文件卷成筒狀,随意地夾在虎口:“還有別的事?”
“啊,對。”小吳緊接着又說,“莊思邈莊總那邊,說配合案件調查,要聯系小溫總。”
薄言擡腕看表,昨天折騰狠了,于是道:“和我說一樣。”
小吳心想也行:“是那邊律師打來的……您要不,回個電?”
號碼發到薄言手機上。
他沒有猶豫,回到辦公室後撥過去。
律師問他是否方便視訊通話,過了一會兒,他們加上好友,進入視訊畫面。
那頭應該還在局子裏,背景牆白得空曠,畫面一閃而過才照到一張陰着的臉。
莊思邈面色疲憊,胡渣竄出一茬又一茬。數天未見,像是老了好幾歲。
再一轉,才是他的律師。
“您好,薄先生。關于對莊先生非法融資,涉及證券市場內部操作的指控,有幾點不實之處,如果沒有更有力的證據,我方并不認可這些控訴。”
“老實說,你方認不認可與我無關。”薄言手指微曲,敲了下桌面,“這事不經我裁定。”
“但是莊先生認為,他和溫小姐的那筆投資是經過溫小姐首肯的。有些細節還需要跟溫小姐核實,您那邊方便的話我希望——”
“把電話給莊思邈。”薄言冷言打斷。
畫面抖動過後,轉交到莊思邈手裏。
他消瘦許多,見到視頻裏薄言身上那股假模假樣的矜貴,臉色瞬間暗沉下來:“是你給她的?”
“你覺得是就是。”
“Eddie,你還真是白眼狼。”莊思邈冷笑,“我們共事這麽多年,你就等着咬我一口?”
薄言一點不受影響,溫聲說:“你早該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
或許是看慣了他的人模狗樣,裝斯文裝得夠久,莊思邈差點忘了早些年的薄言,自私,功利,不講人情。那才是真正的他。
爛泥裏爬上來的人,怎麽可能指望他甩掉骨子裏的劣根性。
“從一開始我們創辦至聖的時候你就想過這一天了?”
“我不是聖人,想不到那麽遠。”
莊思邈握緊拳頭:“我們什麽時候開始走上分歧的……”
“還記得溫哥華的大雪嗎。”薄言問。
溫哥華下雪次數不多,有次他們出差正好趕上大雪封城。
被困在酒店數天,莊思邈提議出去走走。
又是一夜大雪,第二天出門,積雪幾乎沒過腳踝。
兩人都穿着深色正裝,深一腳淺一腳走在白雪皚皚的城市街頭。因為極寒天氣,路上行人很少,所以當拐過酒店圍欄時,很輕易就看到了等在雪地裏落魄的一家人。
兩張東方面孔識別度很高,那家人在漫長的等待之後同樣認出了他們。
高大的東歐人幾乎把身子彎成佝偻,手裏牽着最小的孩子,躊躇向前。
“Mr zhuang,我知道你有辦法。拜托你一定要幫幫忙,我的孩子還那麽小。”
他說的是标準的斯拉夫語系。
薄言站在一旁沒說話,他和莊思邈雖然都在至聖,但手裏的項目多數是分開的。他的案子薄言不會輕易過問。
等莊思邈同對方說完,男人眼神黯淡地離開,他才問:“怎麽了?”
“入市有風險。”莊思邈只說這句話,沒多解釋。
金融市場上投資失敗的人很多,如果每個人都要管,那就沒法運行了。
第二天,那家人依然站在雪地裏。那個最小的孩子被抱在手裏,鼻頭凍得通紅,露在衣服外的手指瑟瑟直抖。
薄言是自己下來走走的,沒想不期而遇。
他正打算路過,男人攔住他:“先生,你認識mr zhuang對嗎?”
“如果是投資的事,我幫不了你。”薄言坦言。
“不,不是這件。”男人從懷裏掏出一張彙票,“我已經盡力了,利息對我來說太難。我還有三個孩子要養。你看,先生,最小的才這麽大。”
薄言望向他懷裏的小孩,金發碧眼,生的很可愛。
只是在這樣寒冷的天氣穿得過于單薄,再可愛的臉也免不了皲裂發紅。
他破天荒地管起閑事,視線停留在彙票上,“什麽利息?”
那天的駐足停留,讓他知曉了莊思邈近期在忙的大事。
利用在業內的小有名氣,他拉到不少投資。
當然,這種事與莊思邈說的一樣,入市有風險,有賺則有虧。賺了的人悶聲發財,虧的人,就像眼前這個拖家帶口的男人一樣,通過隐晦的渠道借到私貸,被套進更深的深淵裏去。整個産業鏈,莊思邈都有參與。
他像是一臺無窮無盡的斂財機器,嗡嗡運轉。
屠龍少年終将成為惡龍。
薄言知道莊思邈那麽渴望資本的原因。
他們的計劃,需要大筆經費。
只是各自斂財的方式大相徑庭。
要說自己問心無愧嗎,那也未必。
蛋糕就那麽大,幫這家分到了更多,那家的份額自然變少。
薄言自認沒資格過問。
再一次看到男人在大雪天拖家帶口來酒店門口等莊思邈時,他正坐在酒店溫暖的大堂享用下午茶,眼睜睜看着那一家子在雪中發顫,未置一言。
大概是看他注意了很久。
莊思邈回來時輕松地笑了笑:“我早說過及時收手,那個人啊……賺的時候賣車賣房往裏投,等到虧了又拖家帶口來求。比他們一家過得慘的這世上數不勝數,真是人心不足。”
薄言沒發表意見,淡淡地嗯了一聲。
他和這場大雪一樣,對渴望溫暖的人沒有絲毫同情。
雪下到第五天,終于見晴,此時積雪已經厚達半米深。
航空公司打來電話,說今天下午如果可以掃除積雪,便可以起飛。
出去買煙的時候路過大堂,薄言照例隔着玻璃看到那家老小。
只不過因為今天能離開,被困在溫哥華的心情有所舒展,他路過前臺時抓了一把糖。在路過男人一家時,随手抛了幾顆給他懷裏的孩子。
孩子張大懵懂的眼看着他,嘴唇幾番哆嗦,才說出thanks。
等薄言買完煙回來,小孩從父親懷裏掙紮着下來,剝開其中一張橘色的糖紙,用随身攜帶的小彩筆畫了張笑臉遞給他。
男人也是這個時候迎上來的,滿臉後悔地說:“先生,那時候虧了錢進去,是莊先生說可以先借我一筆,我那時候不知道利息這麽吓人。我是被騙入局的。”
“白紙黑字,我想你是簽過欠條的。”薄言看他一眼,用英語說:“你不用在此刻忏悔。”
“如果不是急着要為我最小的孩子治眼睛……”
薄言垂眸,這才發現那個小孩眼睛碧得不正常。
左右眼虹膜有明顯的色差,看起來像義眼。小孩子凍得手指僵硬,還是堅持要把糖紙給他。
薄言沒接。
怕是以為他不喜歡這個顏色,小孩又拆了一張綠色的糖紙,依葫蘆畫瓢,再次把笑臉遞到他跟前。
人就腿那麽高,手掌高高舉着也不過到腰。
鬼使神差接過了那張糖紙,薄言攥在掌心:“即便你說的都是真的,很顯然,我和你口中的莊先生是一夥的。你何必求我?”
“你心存善心。”男人祈求道,“你們不一樣。”
可能是有求于他,說的話特別漂亮。
薄言并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善心。
他安靜地笑了:“我有一萬顆善心,也不可能幫陌生人還債。”
“我知道。”男人看到一絲希望,“我只求再多寬限幾日,讓那些人別再上門騷擾我的孩子們了。”
薄言微微挑眉:“只是這樣?”
“是的,只是這樣。”男人老實地說。
那天下午飛機沒能如願離港。
外面雪花紛紛揚揚,他們再次回到這家酒店。
莊思邈顯得心情格外煩躁,出租車上他接了好幾通電話,回房的電梯裏也是。
薄言望着金屬牆上倒映出的焦躁面孔,随口問:“出了什麽事?”
“哦,沒什麽。”莊思邈放下手機,雙手抄回大衣衣兜,“這幾天總來酒店蹲我的那家人,失蹤了。”
下午事情太多,薄言還沒來得及跟他談這件事。
聞言只是皺了下眉:“失蹤?”
“欠了我項目一大筆錢。”莊思邈罵道,“我一直讓人盯着,沒想到還是跑了。”
原本以為這件事到此為止。
直到他們真正要離開溫哥華的那天,薄言看到早間新聞,一家五口因為被高利貸催債人員緊逼,在某間小旅館燒炭身亡。新聞上有照片,雖然沒有死者信息,薄言還是一眼認出了散落在地毯上的彩色糖紙。紅的,綠的,橙的,絢爛無比。
快到點時,莊思邈來敲門,催促他出發。
看着莊思邈略顯陌生的面龐,薄言同之前的每一次一樣,沒有開口。
他将兩張畫上笑臉的糖紙扔進垃圾桶,同他一起出門。
電梯裏,薄言眸色平靜地看向金屬門:“那個項目的人找到了嗎?”
“哪個?”莊思邈一時沒聽懂。
“欠你一筆錢的那家。”薄言說。
“哦,那家啊……”莊思邈沒什麽反應,像是無事發生,“随他們去吧。”
那一刻,薄言恍然覺得他們之間好像開始走上了分岔路。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