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軟肋
這些天都沒接到老宅的電話, 所以李叔的聲音從電話裏傳來時溫瓷愣了一下,确認電話號碼沒錯,她還在想, 老太太竟然有這個閑工夫來收拾她?
“大小姐,回來吧。”李叔顯得很滄桑, “老太太不太好了。”
花了點時間, 溫瓷才把完整的話拼湊出意思來。
她覺得自己的問題顯得很木讷:“什麽不太好了?”
“大小姐,仁和私立。”管家向她重複道。
此時回海氏不過一兩天,風從江面上吹過來, 将她吹得手指冰涼。
海氏的負責人正在耳邊跟她說, 馬上江邊就會再造一批高樓,裏面會有海氏的工廠和大型展廳……宏偉藍圖在她耳朵裏像一股青煙。
溫瓷以為最近得到的關于溫家的消息會是老太太壓倒了章合泰一派,也有可能是章合泰與老古董派兩敗俱傷,公司裏怎麽鬧她都無所謂。
她自認為親情淡薄,但也沒有淡薄到那種地步。
起碼在一起生活了數十年。
溫瓷緩緩回過神:“你說什麽?”
“小溫總, 這裏馬上就會再建一批——”
溫瓷擺擺手:“今天參觀就先到這裏, 我還有點事。”
負責人忙不疊點頭:“哦哦,好。”
她從江堤下來, 腳下不穩, 鞋跟差點崴在斜坡上。
放在平日,再不着腳的高跟鞋在她腳上都如同被馴服一般,即便讓她穿着在镂空的磚岩上跳華爾茲都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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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瓷皺着眉, 低頭看了眼鞋跟。
鞋子跟人一樣, 越貴越嬌, 只是一步沒踩穩, 跟就斷了。
漂亮的漆皮上蹭到了灰。溫瓷索性把鞋子踢開, 隔着絲襪踩在坡上。
小吳很有眼力見兒, 小跑着去車裏拿了雙備用高跟鞋送到她面前。
溫瓷邊踩進新鞋,邊對他說:“直接送我去機場,你留在海氏。薄總開完會跟他說一聲,等我回來再陪他去看那位奶奶。”
小吳聽得不明就裏,不知道他們要去看誰,但還是記下:“知道了,小溫總。”
回到海氏,小吳把話傳達給薄言時溫瓷已經上了飛機。
打過去關機,薄言面色冷肅,好一會兒才挂斷忙音中的電話。
等到溫瓷再回電的時候已經是三個小時後。
她的聲音隔着電波,聽起來有些失真。
“小吳沒通知你嗎?我有點事回老宅一趟。”
她用的是詞是“通知”,冷冰冰的,一點不像夫妻間的用詞。薄言心頭閃過一瞬失望,不過不顯于色。他短暫地應道:“我知道,就是問問到了沒。”
“嗯,剛到。”溫瓷說,“我現在有點忙,一會兒回你?”
“好。”
寥寥幾句,電話就挂了。
她甚至沒親口說一句等回來有了空,再一起繼續約好的行程。
薄言看到前幾天療養院給他發來的信息,微不可查地閉了下眼。
那邊情況也不算好,應該是等不到她回來。
他把近期的事都攏到一起提前開了個會,等一切交代結束,同小吳道:“這幾天麻煩你留在海氏,我也有點私事要離開幾天。”
小吳很想撓頭,努力忍住:“好的,薄總。”
***
溫瓷下機時,司機已經在候機樓等候多時。
一路馬不停蹄前往仁和私立,與上次情況不一樣,這次那些遠親近親還沒得到消息,院長親自接待的她。
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溫瓷帶上會客室大門。
“奶奶現在——”
“還在搶救。”院長如實說,“說實話上一次出院并沒有恢複太好,老太太急着要回去,我們阻攔不了。這次是舊病複發,大概率會比上次更嚴重。”
和她這一路上想的差不太多,溫瓷深吸一口氣:“最壞打算是什麽?”
院長示意她坐:“我們會盡力不讓最壞的結果發生。只不過溫小姐,上次回去的時候我們已經事無巨細跟你們家人交代過,怎麽這麽短時間又……照理不應該吧。”
溫瓷從最近的信息裏猜測道:“奶奶最近情緒激動。”
她說到這停了一下,也不止最近……她離開前應該也把老太太氣得夠嗆。于是不再多言,只垂了下眸:“我一會能進去探望嗎?”
“如果老太太情況良好,是可以的。”院長道。
聊了會兒老太太前後兩次的病情,溫瓷才知道原來上次回家,她身體就已經大不如前了,在她面前逞強只不過是強弩之末。
在這點上,溫瓷只顧着記恨,确實沒有體諒過她。
到底還有養育之恩在,溫瓷搞不清自己亂成一團的情緒是什麽。她很少有這樣情緒鮮明的時刻,好像有慌亂,有自責,有愧疚,亂七八糟全混在一起。
恰好樓下打進電話,院長放下話筒,用口型示意:出來了。
溫瓷下意識攥緊手指:“怎麽樣?”
“暫時脫離生命危險,還需要觀察。等出了重症監護,就可以去看她了。”
“好。”溫瓷點頭。
心暫且定了一刻,溫瓷立馬把李叔叫到跟前。
先是詢問了這次發病的原因,又問到章合泰這兩天的情況。
章合泰憑借多年根基,拉攏數位股東逼宮。
外面還沒看出集團有什麽異樣,但內裏已經開始逐漸腐爛了。
估計是真的要觸碰到集團根基,才把老太太逼成這樣。
現在章合泰想重回集團,老太太不允,人暫時扣在老宅。
得知前因後果,溫瓷聯系上章合泰。
開門見山道:“爸爸,我在仁和。”
溫瓷撥的是老宅分線,就在章合泰房間的那一部電話。此刻他應該待在老宅,只能等待外界主動聯系。
聽到溫瓷給他打電話,章合泰并不意外,嗓音略顯疲憊:“嗯,回來了?”
“奶奶暫時沒事。”她問,“您還要繼續嗎?”
章合泰笑了一聲:“不是說不參與?”
溫瓷道:“是不參與集團的事,私事不希望你們鬧得太難看。”
章合泰意味深長:“嘴上這麽說,實際上插手的也不少吧。”
溫瓷不服軟:“是您私底下做的太多。”
沉默半晌,章合泰問:“那些事是你捅到老太太那裏去的?”
溫瓷點頭:“是。”
“小瓷啊,你到底是姓溫。”
章合泰還想說更多,溫瓷打斷他:“爸爸,我們好像都沒聊過什麽父女之間該聊的話題。”
話題忽得被她轉移,章合泰一愣:“什麽?”
溫瓷緩聲說:“不是公司的事,就是您和奶奶之間博弈,印象裏我們有聊過家常嗎?”
似乎是沒有。
可是,在溫家這樣畸形的氛圍裏,有家常需要聊嗎?
見他沉默,溫瓷笑了下:“不如您跟我說說,平時您和外面那個小兒子都會聊什麽吧。小時候帶他去過游樂園,去過科技館,去過海洋世界嗎?”
“也沒——”
不等他虛僞作答,溫瓷嘆了口氣:“爸爸,我都看到過。”
又是一陣沉默,只不過這次持續的時間更長。
溫瓷打破靜谧:“您既然選擇做一個父親,就別那麽貪心。錢、權和好父親,這之間總得有取舍的。這些年從溫家套出去的資産也不少,我想應該夠你們一家子後半輩子生活了。”
章合泰一改從前的溫和,嚴厲起來:“溫瓷,別胡言亂語。”
“有些東西既然是屬于溫家的,您不姓溫,也拿不走。”溫瓷神色平淡,“不是做了幾十年女婿就可以反客為主的。”
“你和老太太,和你媽一個模樣。”極罕見地提到了溫瓷的母親,章合泰嘲諷,“說個兩句話,話裏話外都是高高在上。”
溫瓷怔愣。
又聽到他說:“女人該有的溫柔你們也沒有。難怪沒親人,沒朋友,沒愛人。”
他的話很尖銳,很難聽。
溫瓷忽然覺得心口空曠得厲害:“您是這麽想的?”
章合泰微笑:“這麽多年了,也該說實話了。”
于她來說,親人确實不像親人,但她有尚且稱得上是朋友的王可,愛人也是真的。為什麽章合泰的話對她攻擊性那麽強,幾乎讓人無法呼吸。
還沒想明白,章合泰已經戳到了她的軟肋。
“你那幾個朋友都是看在溫家的裙帶關系上想讨個生意,至于薄言——”
溫瓷頸上像懸了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她下意識屏息。
“薄言是不是真心,你自己應該最清楚。”
“他當然是。”溫瓷語速極快。
章合泰恢複那副溫和的态度,笑了聲:“是吧。”
他言辭激烈地反駁倒還好,這樣不清不楚一句“是吧”反而讓人難安。
仿佛在懸崖徘徊,前後皆是深淵。
猶豫只存在于數秒,溫瓷很快從章合泰編織的信任危機裏走了出來。她強迫自己不去想薄言的事。
如今章合泰還有興致在這裏批判溫家的生活,那一定是老太太的反擊手段尚未出手。
老太太拿捏人向來能拿住七寸。
那麽,章合泰的軟肋在哪裏呢?
勸章合泰收手的談判破裂,溫瓷重新回到病區。
她坐在沙發椅上,默默望向牆上的時鐘。她想起曾問過王可,自己是不是很難相處。王可當時的回答是否定的。
可是同樣的問題,她還沒問過薄言。
正想着,手機進來新信息。
小吳:小溫總,您現在有空嗎?薄總現在應該在飛機上,企劃那邊剛提交一個案子您有空過目嗎?
溫瓷:薄總在飛機上?
小吳:對,薄總說這幾天也有事,離開幾天。
溫瓷:發我郵箱。
算日子,如果沒出意外,現在她應該和薄言一起去看望那位奶奶。
他應該是等不及自己先去了。
溫瓷沒再給他發消息确認,點進郵箱等待查收小吳說的case。
這個晚上,她都在醫院休息室渡過。
除了小吳也沒有更多新消息進來。
清晨時分,重症監護室那邊說老太太情況穩定,白天就會轉入普通病房。溫瓷這才靠在沙發上小憩了片刻。
到再次見到老太太,中間又過去半天。
站在幾步開外,溫瓷看到老太太鼻子上套了呼吸機,手背因為長時間挂着點滴有些浮腫。
看到她,老太太手指微微擡起,示意她到跟前。
溫瓷聽話地坐在床邊,俯身:“奶奶。”
她來的時候是抱着這次必然心平氣和的心态來的,可惜老太太一開口,就直接撕破虛僞:“打算……離婚……了嗎。”
身體虛弱,氣息都是浮的,可溫瓷聽到的都是固執和強硬。
她嘆了口氣:“您何必呢。”
老太太直勾勾地盯着她:“姓溫的話……就聽我的。”
只有這件事,不可能會答應。
溫瓷替她揉捏着針頭附近浮腫的皮膚,“姓溫從來都是我的枷鎖,對嗎?”
這一回,老太太沒那麽快反斥她。
在溫瓷揉捏到第二圈時,老太太才費力地揚起脖頸,嘶啞的嗓音在她耳邊蔓延開來:“小瓷……你想過……一個氣性那麽……強的人,怎麽會因為……感情……放棄很多年的……執念。”
“前因後果我都……知道了,他……恨我們。”
“你……想想……溫家內部……鬧到……這副田地……”
“是不是等你……真正……信任他的那……一刻,計劃……才剛剛開始……”
作者有話說:
今天生日,來晚了嘿嘿嘿嘿(生日為什麽寫這麽虐的啊我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