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深淵
溫家內部鬧成這樣, 确實是兩敗俱傷。
比起投資失敗,股東争權奪利才是重創,現在的溫家千瘡百孔, 骨子裏都爛透了。大廈将傾,搖搖欲墜。
溫瓷坐在床邊想了很久。
從她捅破一切假象去海氏開始, 集團進入一個怪圈。
誠如老太太所說, 如今發生的樁樁件件,好像在宣布籌備多年的報複計劃這才剛剛掀開帷幕。之前那些不過是引人入套的鈎子。
老太太打七寸打得很準,知道哪些話會動搖溫瓷的心, 讓她不得不對過往有所懷疑。
那柄達摩克利斯之劍哐得一聲, 終究落地。
窗外是棵老梧桐,寒風裏黃葉瑟瑟,落葉旋在風口鋪了一地。比上一次來的時候寒碜許多,很多枝丫都顯得寂寥,和溫瓷此時的心境如出一轍。
她起身, 站到窗口, 看了許久的落葉。
這才問:“奶奶,你執意讓我離婚, 然後呢?将來碰到有利用價值的男人繼續招攬?還是打算讓我一個人撐起溫家, 跟您一樣?”
老太太鼻上還套着氧氣罩,說話氣若游絲。
一旦站在窗口,溫瓷就聽不大清了。
她也無所謂老太太到底說的什麽, 只笑了笑:“想起來哪樣都不算好。前者跟妓-女沒什麽兩樣, 後者……”
溫瓷回過頭:“您這幾十年過的好嗎?”
老太太眸色深重, 不需要回答, 溫瓷就知曉答案了。
她替老太太拉上遮光窗簾, “您再睡會兒, 這個時候還是需要多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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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爸爸……那邊……”老太太費力說。
“我跟他通過電話了。”溫瓷站在逐漸昏暗的光線下回頭,最後一縷天光照在她側臉上,“他還好着。只是我有點好奇,您抓到的他的軟肋是什麽?”
“他不可能……回集團……該有代價。”
我行我素,依然是老太太一貫的對話方式。
溫瓷點了下頭,不再深問。
“小瓷……”在溫瓷打算離開之前,老太太突然出聲叫住。
“嗯?”溫瓷停在原地。
“為了你的……自由,換……現在的結果。”老太太問,“是你……想要的嗎?”
章合泰和老太太固然有錯,也風平浪靜了這麽多年。
是她把所有的事情挑到了明面上。
不怪老太太責問她。
講了這麽一會兒話,溫瓷看老太太氣息比先前更弱,像是累極。她故意無視了剛才的問題,如同老太太無視她的一樣。
掖好被角,調好空調溫度,她神色安靜地說:“您休息吧。有事打我電話。”
從病房裏出來。走廊的白熾燈比裏面亮上許多,照得晃人眼。
溫瓷看了眼手機,依然沒有新消息。
剛放下,手機就在掌心嗡嗡震動起來。
強烈的震顫莫名讓人心慌。
打電話來的人是老太太在集團的心腹,平時跟她聯系甚少。大概是因為老太太病倒,實在找不到主事人,這才主動聯系過來。
才接起,電話那頭就慌慌張張道:“大小姐,老太太醒了嗎?”
“醒了,不過還需要休息。”溫瓷囫囵蓋過,“有什麽事?”
“之前老太太交代過,她不在時有事跟您溝通。是這樣的……”
溫瓷不在的這段時間,集團內鬥,股份流失很大。
這人慌忙打來電話就是為了告訴溫瓷,發現有人在偷偷收購溫氏股份。
一時不察,等回過神來,那些收購的散戶忽然結成一股,成了一支不容小觑的力量。往上一查,赫然發現源頭在海外。
老太太那名心腹像在揣度溫瓷的心思,許久才問:“您聽到了?”
“嗯,在聽。”
溫瓷當然聽到了他說的話,源頭在海外,勞倫斯。
溫氏想拓展南美市場,才從勞倫斯手裏收購了南美航線,保不齊勞倫斯會不會對國內市場有想法。更微妙的是,是誰不好,偏偏是勞倫斯。
老太太剛說過的話又在溫瓷腦海循環播放。
是不是在她徹底信任對方的那一刻起……計劃才剛剛拉開帷幕。
眼前的每一件事仿佛都在佐證老太太是對的。
于是窗外的風越是喧嚣,她越覺得心裏空空蕩蕩回聲很大。
還以為會被真心相待。
溫瓷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風中顯得格外微弱。
她問:“勞倫斯還有什麽後續動作?”
“暫時沒有。”電話裏說,“我們已經死死盯着了。大小姐,你知道老太太這次入院前簽的股權轉讓協議嗎?”
溫瓷皺起眉:“股權轉讓?”
“是的,只等您簽字生效。到底只有您才能讓老太太放心。所以在知道自己身體大不如前時,老太太就做好打算了。”那頭替她分析說,“加之您之前收購的那批中小股東股份,字一簽,您就是集團最大股東,這毋庸置疑。”
嗓間幹澀異常。
這時候居然還是旁人來提醒她。
“大小姐,老太太始終是站在您身邊的。”
身邊每個人都洗腦式地對她軟硬兼施,生怕她忘了自己姓溫。
好似在養一頭養不熟的白眼狼。
溫瓷回望病房。透明玻璃裏投出一片黑暗,像深淵巨口即将把她吞噬。
幾步開外的護士臺,護士見她神情不對擔憂地望過來。
“溫小姐,你沒事吧?”
“沒事。”溫瓷閉了閉眼,疾步往外走去。
她急需一點新鮮空氣,或許是醫院暖風開得太熱,也或許是事情在心口積壓得太多,總覺得喘不上氣。
可是真到了外面花園,風從四面八方裹挾而來時,她也沒覺得好受。
通訊錄裏擠擠攘攘無數人,能說話的卻一個也沒有。
章合泰說的對。
她沒有朋友,沒有親人,沒有愛人。
在寒風中坐了将近兩個小時,直到手腳發僵。
集團又打來電話,催她去處理一些老太太的未盡事宜。不屬于她的瑣事鋪天蓋地地席卷而來。
溫瓷仰靠在長椅上閉眼,最後一片梧桐葉打着旋兒落在她鼻尖。
撲簌簌的觸感使得她再次睜眼。
将那枚梧桐葉攥進掌心,碾碎,随意抛入花壇。再起身時,她眼裏清醒許多。高跟鞋在石子路上擲地有聲,溫瓷将集團的電話回撥回去。
“通知到部門,半小時後所有部門經理頂樓會議室開會。”
***
集團再度擁有主心骨。
這場會議長達四個多小時,結束時每個人都精疲力盡。
資金部的頭頭最後一個出來,臨跨出會議室大門,還忍不住回望幾眼。
看同事注意到,他小聲說:“大小姐不愧是老太太帶出來的,做事雷厲風行,又快又狠。”
“可是又和老太太不一樣。”另一人說,“如果是老太太在,今天你們資金部出問題可沒這麽容易收尾。估計今兒這會得五個小時往上。”
資金部那人擺出一副此言差矣的表情:“大小姐雖然沒說什麽,可是眼刀刮過來時我還是禁不住一身冷汗。某些方面和老太太挺像的。”
“那倒是,說到我們部門最近的問題時,我也差點起立站軍姿。”
幾人說着再度回望。
溫瓷還坐在主席臺上沒下來,身邊是正在跟她說話的集團董秘。
她面上難掩疲色,紅唇不複剛踏入會議室時那麽鮮亮,不過依然美麗動人。尤其是抿唇傾聽的時刻,整個人散發着知性和冷感的美。
“至聖的那位姑爺好久沒出現了吧?”有人問。
“聽說人在海氏那邊。不過這次勞倫斯突然出手來碰國內的事務,我猜應該少不了私底下的接觸吧?集團是塊大肥肉,章總在的時候不也盯着麽。”
有人為之嘆息:“這麽大集團的大小姐又怎樣,身邊都是豺狼虎豹。”
怕被聽見,其餘幾人趕緊擺手:“算了,別說了。”
确實沒收住聲音。
集團董秘在彙報到最後幾句時,脊背都是僵的。
他小心觀察着溫瓷的神色,生怕哪個字不如意馬上會發作。
可是等他彙報完,外面那些嚼舌根的人都散了,她也沒表現出一點點額外的情緒。像設定好處理工作的牽線木偶,對其餘事情一概不聞不問。
等所有事情皆交代好,董秘收起文件:“小溫總,要不安排司機送您吧?我看您挺累的了。”
溫瓷淡淡道:“不用。我自己開車。”
從包裏掏出車鑰匙,這才發現關了靜音的手機上有好幾個未接來電。
過去的36個小時,他們都不曾聯系過。
直到她開完會,确認會以更高價格回收剩餘股份,斷了那些蠢蠢欲動的股東的心之後,電話來了。
溫瓷挂斷沒接。
第二個電話也是如此。
數分鐘之內,屏幕一直黑着。
他果然沒再撥來第三個。
溫瓷坐進車裏,引擎聲卷着氣浪沖出地庫。
連續長時間的精神高度集中讓她覺得很疲憊,甚至出現了幻覺。從地庫出來的那一刻,眼前再見天光,一個恍惚,把停在路邊的黑色吉普看成薄言的車。
再恍惚,連車上下來的人都像極了他。
這時候車載電話又響了。
今天一天的連軸轉還沒停下過,溫瓷瞥了眼顯示屏,意外發現來電的是小吳。原本連這通電話也不想接的,手指往那摁的時候觸碰到接聽。
小吳的聲音瞬間傳遍整個車廂。
溫瓷抿了下幹燥的唇,“說吧。”
“小溫總,你之前讓我盯的那兩個人……”
意識到他在說章合泰的情兒和私生子,溫瓷示意:“繼續說。”
“……那個男孩,死了。”
吱——
一聲急響,車子滑出去好長一段。
溫瓷那句“你再說一遍”還未出口,就聽到小吳那裏緊張地喊起來:“小溫總?小溫總你沒事吧?我聽見你那邊……”
溫瓷聽不大清,耳邊轟隆作響。
她伸手,摸到額角有些溫熱。緊接着車窗戶咚咚咚狂響,外面的人朝她咆哮:“你怎麽開車的?好好開着都能創我屁股上,你他媽瞎吧?”
所有聲音混雜在一起震耳欲聾。
此時在她心裏轟鳴而過的只剩一個想法。
這就是老太太掰斷的,關于章合泰的軟肋嗎。
作者有話說:
這章補發一輪昨天生日的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