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淚腺

醒過來第一眼, 溫瓷看到了斜插在床頭的珍珠雪山。

霧粉色的花瓣層層疊疊,一支開出了一簇的柔情。哭過之後眼睑好像腫了,她用手指抵着下眼睑刮過幾個來回, 慢慢吸了吸鼻子。

昨晚的記憶湧進腦海。

和薄言之間尚未講清楚,她卻做了不可理喻的事情。

溫瓷伸手。觸碰到珍珠雪山時, 手下動作變得更加輕柔, 仿佛回到昨晚,在同他交頸纏綿。一覺醒來回到清醒的狀态,她感到無措。

要是能和昨天一樣裝瘋賣傻就好了……

正想着, 外間忽然傳來腳步聲。

溫瓷猛地收回手, 重新擺出剛睡醒時的姿勢,閉上眼。

房門響過十幾秒後,腳步聲停在床側。

接下來的時間太過安靜,好似剛才的響聲盡是幻覺。

溫瓷沒沉住氣,掀開眼皮。入目, 是男人筆挺的身影。他難得穿了居家居, 右手還握着一杯牛奶,背向落地窗, 像披了光。

與他四目相對時, 他正用安靜的目光打量她,表情寡淡,看不出所想。

溫瓷微微挪開目光, 而後看到了他頸側, 自己留下的咬痕。

昨晚咬了他好幾處, 每一下都恨不得見血。

還好她沒真的發神經。

溫瓷這麽想着, 也不裝了, 坐起來靠在枕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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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奶放在床頭櫃, 珍珠雪山的旁邊。

乳白和霧霾粉,兩種顏色放在一起格外相襯。讓溫瓷想到了所有溫柔的東西。昨天那種瀕臨崩潰的心情好像在這個家被扭轉回來不少。

她在這個瞬間感覺到自己也不是完全沒有容身之處。

伸手拽着他的衣擺,讓他坐下。

溫瓷低頭:“昨天,對不起。”

開口聲音還有點啞。

順着她的力道,薄言坐在床邊。已經不是頭一次聽她道歉了,初時他震撼且愉悅,高高在上的大小姐終于學會向他低頭。

可是再來一次,他卻覺得:算了,不低頭就不低頭吧。

有些事情沒必要争個高下。

食指曲起,碰了碰她發紅的眼眶,薄言問:“昨晚做夢了嗎?”

“沒。”溫瓷下意識道。

薄言拆穿:“後半夜你一直翻身,不太安穩。”

他坐在床邊,神态平靜地說起有一年去溫哥華出差,下了罕見的大雪。

溫瓷一開始并不明白為什麽突然說到舊事,在故事接近尾聲時恍然,他大概是在用自己的方式開解她,沒必要把別人的錯誤背在身上。

剛才确實說了謊。

昨天做了好幾個片段式的夢,有高中時的她和薄言,有常常用來罰跪的靜室,有小時候當爸媽之間的傳話員,也有那個和章合泰眉眼相似的男孩。

醒過來不太記得內容了,只記得夢裏揮之不去的壓抑心情。

這份心情在清醒後已經淡去幾分。

可是在聽到他曾經的經歷後,她又覺得某種神奇的共鳴讓胸腔仿佛被撕裂般難受。原來比她還早數年,薄言就背負過這種壓抑了。

溫瓷問:“後來呢?你什麽時候想通的?”

“剛才跟你講的時候,都還沒放下。”薄言握緊她的手指。

他的開解方式與別人不一樣,溫瓷卻聽懂了。遺憾和愧疚是随着時間越長紮根越深的。

即便過去這麽久,他還是會想起那幾張東歐面孔。

可是,除了不讓自己變成和莊思邈一樣的人,別無他法。

“溫瓷,他的死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薄言重複道,“你沒做錯。”

“如果……”溫瓷問。

“如果沒有你拆穿這一切,也會有別人。”薄言搶斷她的話,“老太太那麽精明,遲早會有所察覺。這裏面有沒有你結果都一樣。”

溫瓷一下抓住重點:“你也覺得是奶奶,對嗎?”

薄言斂眸:“昨天警察詢問過,沒有收獲。”

他一大早消失就是為了這件事。

此刻溫瓷能心平氣和地問起,薄言便不打算隐瞞:“章合泰的兒子章鵬,這幾年在國外留學時染的瘾。東西還不知道是從哪裏弄來的,現在死無對證,也查不到其他人。和他一起的那群朋友說不清楚,只說前段時間章鵬突然出手闊綽,所以玩法也變大很多。”

“錢哪兒來的?”溫瓷問。

“使的都是現金,很難找到源頭。”

溫瓷垂下眼,“真是一點把柄都不留。”

“嗯。”薄言贊同。

“章合泰呢?”溫瓷又問。

薄言語氣略有中頓,看她一眼,才說:“昨天在醫院鬧了一場,現在正大光明回他那個家了。”

“哦。”溫瓷神色恹恹地點了下頭。

看她又快要陷入情緒,薄言生疏地摸摸她的腦袋:“別想那麽多,這些都跟你沒關系。章鵬是成年人,不是小孩,他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至于章合泰,虛僞大半輩子不也什麽都沒得到麽。”

他唯獨不提老太太。

溫瓷想,大概老太太對她來說是個微妙的存在。恨是恨的,但不至于巴不得她去死。她身體底子大不如前,怕是也不太可能長命百歲了吧。

想到這些,溫瓷仰靠在枕頭上閉上眼。

心中百轉千回,她破天荒地坦誠:“薄言。”

“嗯?”

“我回來看奶奶的那天,她跟我說,溫家弄成現在這副樣子才是你的計劃真正開始。”溫瓷依然閉着眼,或許在他眼裏是沒法對視的意思,但溫瓷自己知道,閉眼是為了不再流眼淚。

壓下嗓間酸澀,她才繼續說:“我有一會兒是信的。”

薄言低緩的嗓音慢慢響起:“所以才沒接我電話?”

“也不全是,那時候心情不好。”溫瓷說,“我怕吵架。”

像是無奈,薄言靜了片刻,仿若嘆息:“吵架也是我讓你。”

他們之間碰到敏感話題總是避而不談,這次卻不一樣。

溫瓷想徹徹底底與他掏心掏肺一次。

“還有,昨天我回集團開會。”溫瓷緩聲說,“你應該知道開的什麽內容。”

只思考須臾,薄言便明白:“你知道勞倫斯在收集團的股票?”

“知道。”溫瓷問,“有你在裏面操作嗎?”

“有。”答得毫不猶豫。

溫瓷終于睜開眼,眼尾紅的我見猶憐。

她語氣裏好像藏了責怪,又像是在不安,躊躇再三才說:“你怎麽這麽直接。”

“本來就是要告訴你的。”

将她睡亂的短發一絲一絲捋順,薄言顯得很有耐心。

耐心之餘,他也是有氣在心裏的。

說過一次兩次三次……心都快剖開擺在她面前了,她依然會一次兩次三次地把真心推開。

說不落寞是假的。

薄言将唇線抿得平直,随手轉身出去。

他聽到身後有腳步聲跟着他,沒停,也沒放慢速度,徑直來到自己的那間書房。桌上毫不避諱地擺着一摞又一摞文件,最上面的便是股權轉讓協議。

協議都是他簽過字的,只需另一方再簽字就能生效。

“我的書房向來沒什麽秘密,你随時都可以進來。”薄言沒什麽情緒地說,“你但凡來過一次都會知道,是我拜托勞倫斯那邊收的股,最終目的也是轉給你。”

薄言背對她而站,光一個背影就說不出的蕭瑟。

特別是當他說完之後短暫沉默了一會兒,溫瓷張了幾次嘴,沒說出話來。

她原本想問,怎麽不用他自己的名義。

轉念又想,溫家那幾個盯着他,自然不能明着來。

讓人以為是勞倫斯也好。同行出手,會讓本就滿是創痕的集團內部再次軍心動蕩,一樣方便溫瓷趁亂把那些爛瘡都剜掉。

協議轉交到她手中,薄言轉身,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沒有老太太轉讓給你的那筆,這些也足夠你當最大控股人了。”

看吧,她最提防的人事事卻只考慮她。

溫瓷抱住他的腰,壓下酸澀:“我知道了。”

“還想問什麽?”

“沒了。”

“真沒了?”

“真的。”

“溫瓷。”他很無奈,滿肚子火最後只是絲絲袅袅自己消化了,變成一句:“你什麽時候可以真的相信我。”

因為這句話,溫瓷愧疚了很久。

然後她很沒出息地哭了。

從昨天到現在,淚腺一直處于高度發達狀态。這些年硬生生憋住的眼淚都在這兩天流了個幹淨,一開閘就停不下來。

有時候覺得情緒該收住了,眼睛卻不聽話。

哭到後來,他身上的居家服被渲染出好幾塊星星點點、顏色深淺不一的地方。幹淨清冽的薄先生被她弄得皺巴巴,頗感狼狽。

只不過他眉眼卻比先前放松了許多。

一只手按在她後腦勺處,時不時捋一下,無措又無奈。

“只是讓你信我……沒讓你這麽哭。”

“溫瓷,別哭了。”

許久,他又說。

“我沒那麽計較。也沒有很難過。”

“你這麽哭下去我真的……”

“……算了。”他嘆息,“還是哭吧。哭夠會舒服點。”

等溫瓷把所有情緒收住,眼睛沒法見人了。

她期期艾艾地說:“我要不要叫人上門做個消腫提拉?”

薄言好笑地看着她:“現在在乎了?”

她轉身,沒什麽形象地擤掉鼻涕,再回過頭時還是梨花帶雨的模樣。別人口中的溫大小姐鮮有這麽鮮活的時刻。

眼睛因為下過一場大雨,顯得格外澄澈,如果沒有那麽腫就好了。

勝在她此刻表情真摯,所以這句對不起被薄言記了很久很久。

“對不起。”溫瓷忽然開口。

薄言嗯了聲:“你說過了。”

溫瓷抱緊他,一點沒有要撒手的意思:“這次是認真的。”

任由她越箍越緊,胸肋隐隐作痛,她好像從未如此熱烈過。薄言站姿如松,聞言,放慢語速:“所以,以前都是假的?”

“也不……全是吧。”溫瓷後知後覺察覺到了尴尬。

“溫瓷。”薄言很認真地叫她。

溫瓷神色一凜:“什麽?”

“不要把鼻涕蹭在我衣服上。”薄言說。

十年後的薄言不會說這樣的話,前言不搭後語的一句,忽然就讓人釋懷了。

他好像在說,我們從十年前重新來過吧。

作者有話說:

上章其實沒什麽變化,碰到了神經病。

找不同指路砂梨不加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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