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15

百裏屠蘇和聞人羽此前已經在江陵古道見過樂無異的偃甲鳥，夏夷則卻是頭一回見到，很是好奇。

"這是我做的傳信偃甲，能直接傳聲音，你看了就明白了。"樂無異對夏夷則解釋。

樂無異打開偃甲鳥的機關，聽到娘親傅清姣的聲音從中傳出。聞人羽本有些擔心樂家勒令逃家的樂無異速回長安，不想傅清姣竟覺得樂無異出門遠游還交到朋友十分欣慰。定國公樂紹成叮囑樂無異謹慎對待晗光。聞人羽聽到偶像定國公的聲音，喜不自禁，兩眼放出光來。

四人閑話幾句，因夏夷則有傷在身，便決定在此處暫住幾日，然後去往朗德。

此處房屋雖然不多卻很寬大，只是床鋪不夠。樂無異就地取材砍了幾根竹子搭了兩張床，一張給聞人羽，一張被他放在偃甲房裏，說是為了方便看圖譜。

天色漸暗，百裏屠蘇閑來無事從山間搜尋了一些野味下廚做好飯菜。不過苦于調料不夠，菜色顯得有些粗陋，饒是如此也讓夏夷則大大地驚嘆一番。

"做飯我也會啊。"樂無異見百裏屠蘇手藝甚好便道，"明天做飯屠蘇你一定要叫上我。"

"嗯。"百裏屠蘇随口應了一句。他本是想叫樂無異的，但見他在偃甲房看圖譜看得認真，便沒去打擾。

飯畢，四人分別去休息。百裏屠蘇一躺下便又想起自己在夢裏記起的那些話，心中煩悶不堪，身中煞氣察覺到他的情緒也跟着湧動起來。百裏屠蘇用不知從何處學來的心法将那股煞氣按壓下去，知道自己無法入睡，索性提了劍去屋外練劍靜心。

天已黑透，風清月朗，林間傳來夜蟲低吟，倒是讓百裏屠蘇心下稍靜。百裏屠蘇起勢出招，劍招便像是練過了千百次一樣自己連貫起來。心頭煩悶随着劍鋒的起起落落悄悄淡去。他命途多舛身負煞氣又如何？只要長劍在手，心中便無物可懼。

百裏屠蘇越練越起勁，被他遺忘的劍招幾乎都使了出來。最後使出在翻天印內擊敗靈虛的空明幻虛劍作為收招。這一通劍練下來只覺得通體舒泰，卻錯眼看到夏夷則不知何時站在三丈之外，顯然已經站了一會兒。

百裏屠蘇還劍入鞘，夏夷則便向他走過來。看人練功是大忌，夏夷則所學太華劍法自成一家，并不需要偷師學他劍招，看眼下情形怕是有話要說。

夏夷則對百裏屠蘇一抱拳："在下無意偷窺，只是見到百裏兄劍法精妙，不由多看幾眼，望百裏兄海涵。"

"無妨。"百裏屠蘇道。

"只可惜在下有傷在身，否則定要向百裏兄讨教一番。"夏夷則遺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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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你傷好些便可。"百裏屠蘇道。

"多謝。"

夏夷則道："在下冒犯，百裏兄年紀輕輕便能有這般修為，不知尊師究竟是哪位高人？"

"……"百裏屠蘇看一眼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不知該如何回答。他并不是不想回答夏夷則的問題，而是他真的想不起來師父究竟姓甚名誰。

"師尊……師尊乃是當世禦劍第一人。"百裏屠蘇嘆道，"……我亦有苦衷，無法說出師從何人，抱歉。"

"當世禦劍第一人……"夏夷則聽百裏屠蘇這麽說，皺眉思索起來，心中很快有了一個人選，可是從沒聽說過那位高人收過徒弟。難道百裏屠蘇是偷學來的劍法？百裏屠蘇的一招一式明顯有經過高人指點，偷學是學不到這種程度的。

百裏屠蘇見夏夷則蹙眉不語，想問問他的傷勢，卻聽得有人驚訝道："屠蘇、夷則，你們在這兒？"

兩人擡頭看去，只見藍衣白衫的少年正向二人走過來，不是樂無異又是哪個。

他沒睡麽？百裏屠蘇有些驚訝。今日從江陵出發到此地走了不少路，他是修道之人走這些路倒是無妨，對公子哥樂無異來說很是辛苦，百裏屠蘇以為他早已睡熟，沒想到樂無異看上去居然還挺精神。

"樂兄？"夏夷則一愣，同樣沒想到樂無異還沒睡，解釋道，"……寒夜漫漫，在下出來走走，正巧遇到百裏兄。"

"屠蘇也沒睡？"樂無異問百裏屠蘇。

"不困。"百裏屠蘇回答。

"哈，真巧，我也是……"樂無異道，"對了，你們看沒看到聞人？我想繼續聽她講那個百草谷來着，可是沒見到人。"

"聞人姑娘好像在找東西，此前見她往廚房去了。"夏夷則道。

"哦。"樂無異聽到聞人羽忙着，便不再說什麽。

"二位可通棋藝？"夏夷則問。

百裏屠蘇搖頭，樂無異回答："會一點，你呢？"

"粗通一二。"夏夷則道，"左右無事，不如趁興手談一局？"

"好啊，求之不得！"樂無異高興道。

兩人從屋裏拿來棋盤棋子，借着月光下棋。百裏屠蘇雖然不會下棋，但大致規則是懂的，便在一旁抱臂看着二人在棋盤上拼殺。

夏夷則棋風與他劍法一般，殺伐決斷、銳不可當，樂無異亦是棋如其人，不帶殺意，卻十分靈活多變，多有出其不意之處。

兩人一邊下棋一邊聊天。百裏屠蘇不是多話之人，跟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題漸漸聊到了樂無異為何會學偃術上。再一聽一遍樂無異學偃術的初衷，百裏屠蘇不禁回想自己學劍的初衷。

【手中有劍，方能保護自己珍惜之人。】

長劍已在手中，只是珍惜之人和他的過往卻已被他忘卻，無論如何都回想不起。

夏夷則注意到聞人羽抱着一個壇子站在門口，便招呼她過來。

"你手上抱的是啥？"樂無異好奇地把壇子接過去，"酒？……你打哪兒弄到的？"

"廚房裏的，那兒地下有個酒窖，只剩這麽一壇了。"聞人羽回答。

"哇，這可是多年的老陳酒了--嗯哼。"樂無異興奮道，突然看向聞人羽，"等等，這麽好的酒，難道你想私吞來着？"

"……什麽私吞，我本來就打算找你們一起的啊！"聞人羽連忙說。

"此夜風清月白，正宜一醉。"夏夷則笑道，"不知百裏兄意下如何？"

百裏屠蘇點點頭。他不飲酒，但不願掃了另外三人的興致。

"你要養傷，能飲酒麽？"聞人羽問。

"不妨事，淺酌便罷。"夏夷則随口回答。

"哇，真是好酒，我已經聞着酒香了--"樂無異抱着酒壇子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樣，"不過，我們不光進了謝爺爺的屋子，還偷了他的酒……是不是有點過分？"

"……那，我把酒還回去？"聞人羽說。

"……算了，回頭我買十壇好酒賠他，但願他不會生氣……"樂無異果斷道。

"也算在下十壇。"夏夷則道。

"呃……我身邊錢不多，不過我力氣大，可以幫你們提酒。"聞人羽道。

"亦然。"百裏屠蘇街上。

"好啊，一言為定～那，我這就開壇啦。"樂無異忙不擲地打開壇口泥封，濃郁的酒香立刻撲了上來。

"哇，真是好酒。"樂無異一雙桃花眼笑得眯了起來，擡頭正對上百裏屠蘇似笑非笑的眼神，便對他眨了眨，那樣子活像一只吃到魚幹的貓咪。

四人邊喝邊聊。百裏屠蘇喝了兩口便不再喝。樂無異酒量極差，只喝了幾口臉上就泛出紅暈，那雙亮閃閃的琥珀色眸子也迷蒙起來。

"我好像……好像……嗝……好像有點暈…………"樂無異說着往旁邊的百裏屠蘇身上歪了歪，百裏屠蘇看他一眼，見樂無異還坐得住，便留意着他別倒過去。

"才這麽幾口，你就醉了？"聞人羽的聲音裏含着些許鄙夷，"真拿你沒辦法。"

"誰、誰說我醉了！"樂無異嚷嚷着辯解，"……嗝……"

"樂兄，過量傷身，還請稍加節制。"夏夷則勸道。

"……好吧好吧，我少喝點……嗝……"樂無異打了個嗝，"聞人你……你剛才說到哪……？"

"說到……師父第一次教我槍法…………"聞人羽回答。

"啊，對……你師父真是好，還親手給你做了把□□～"樂無異說。

"名師出高徒，難怪聞人姑娘身手如此出衆。"夏夷則贊了一句。

"……其實……有件事，我一直猶豫要不要說…………"聞人羽吞吞吐吐，"其實……我……我騙了你們…………"

原來聞人羽此番出百草谷并不是她一開始說的奉命行事，而是私自離谷尋找已經失蹤将近三個月的師父程庭均，程庭均失蹤前曾在調查多年前發生在西域的一件事。聞人羽心知師父怕是已經兇多吉少，但仍抱有一線希望。

"等去過朗德之後，無論找沒找到謝爺爺，我都去幫你找師父。"樂無異道。

百裏屠蘇亦是同樣想法。

"……哎？可是你不是一直想找謝大師？"聞人羽驚訝道。

"你的事比較重要啊，謝爺爺以後再找也沒關系。"樂無異道。

"若是見到謝衣，或許就能找到通天之器……"夏夷則說，"如果它真如傳說中一般神奇，或許可以查到你師父的下落。"

聞人羽心中一暖："……那個……我本來以為，你們會怪我的……"

"怪你？你又沒害我們，幹嘛怪你？"樂無異一臉莫名其妙。

"可是……"

"……不說這些了，良辰美景，喝酒～"樂無異說。

"正是。浮生倥偬，有緣萍聚，當浮一大白。"夏夷則說着抱起酒壇喝了一口。

"夷則你這家夥～看你悶聲不響，結果一個人喝得比我們兩個加起來都多！"樂無異憤憤地去搶夏夷則手裏的酒壇子。

夏夷則一邊躲一邊道："莫搶莫搶，夫唯不争故無尤也。"

百裏屠蘇看兩人鬧成一團搖搖頭，心裏卻有些開心。不論日後會如何，今夜的歡樂時光，他定會銘記在心。

許是因為酒的緣故，百裏屠蘇躺在床上就睡下了，一夜無夢。

三人在紀山住了幾日，夏夷則傷勢痊愈，便約定第二天一早啓程去朗德。百裏屠蘇練完劍吃完早飯喂完饞雞，又聽夏夷則和聞人羽聊了一會兒也不見樂無異下來，料想樂小公子定是昨晚又看圖譜看到深夜，便上樓去喊他。

百裏屠蘇進屋一看，樂無異果然還在熟睡，嘴微張着，倒是比平時醒着的時候顯得秀氣許多。樂無異睡着的樣子總讓百裏屠蘇覺得這小子一定不知人間疾苦，心中不由生出些羨慕又擔憂的情緒來。

百裏屠蘇盯着樂無異的睡顏看了一會兒，突然覺得有些尴尬，忙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

"起床。"

"……嗯……"樂無異應了一聲，卻沒動。

"無異，快起來。"百裏屠蘇又推了他兩下。

"唧唧唧唧唧唧！"

見樂無異不起床，饞雞從百裏屠蘇肩頭飛下來，重重地落在樂無異的肚子上。

"哎呦！"樂無異慘叫一聲費勁地睜開眼睛，"屠蘇？你怎麽在這兒？"

"快起床。"百裏屠蘇面無表情地說。

"啊呀，糟糕，已經這麽晚了！"樂無異看一眼天色，驚叫一聲坐起來，"屠蘇你先去樓下再等我會兒，我馬上下來。"

百裏屠蘇見樂無異已經清醒，帶着饞雞下樓去了。

片刻後樂無異一陣風似的沖下樓："對不起對不起，讓大家久等了。"

"日上三竿，你可算來了～"聞人羽揶揄道。

"那什麽，昨天本來我想着要早睡的，結果看圖譜看得太入迷……"樂無異解釋，"對了，昨天半夜，我收到辟塵姑娘的回信了！"

"咦？"聞人羽有些驚訝，"那她有沒有說，什麽時候來接饞雞？"

"唧唧唧！"饞雞表示自己也很關心。

"呃，這個……"樂無異猶豫道，"她說饞雞是種很特別的鳥，常在幼年認主，既然已經跟了我和屠蘇，那就只好由我倆養着了。"

"唧~"饞雞表示喜大普奔。

"禪機雖然溫馴，食量卻實在……令人惶恐。"夏夷則看一眼饞雞，憂慮道，"若繼續同行，少則五天，我們的幹糧就會短缺。"

"夷則這話也有道理，去朗德路途遙遠，不方便帶太多行李。"聞人羽道，"而一個饞雞，飯量比我們四個加起來還大……這可怎麽辦才好？"

饞雞聽聞人羽說它太能吃，撲扇着翅膀向她飛過去。

"唧唧唧唧唧！"

"……你，你想幹什麽？別過來……！"聞人羽連忙後退兩步。百裏屠蘇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飛在半空中的饞雞。饞雞十分委屈地啄了一口百裏屠蘇的手指。

"不如就在江陵尋個良善人家，留些銀子，請他們照看一段時日？"夏夷則提議。

"不妥。"百裏屠蘇一邊給饞雞順毛一邊搖頭。

"對啊，它可是打定主意跟着我們的，我們怎麽能丢下它？"樂無異說，"不過它吃得也實在有點太多……"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饞雞抗議，從百裏屠蘇手中飛出去落在地上，周身突然發出白色的光芒來。光芒散去，只見小黃雞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只司鷹非鷹似鳶非鳶的巨鳥，将四人完全駝在背上都不成問題。

"饞、饞雞--長大了？"樂無異驚得差點把下巴掉在地上。

"………………有妖氣。"夏夷則皺眉。

"！！！"百裏屠蘇心中大震，這妖獸他絕對見過，是……

"你說啥……連饞雞也是妖怪？！"樂無異顯然沒料到饞雞居然是妖怪，"那它是什麽妖？"

"鲲鵬。"百裏屠蘇想起那妖獸的名字，回答道。

三人都十分意外地轉頭看着他。

"什麽？！鲲鵬--那種大鳥？！"樂無異睜圓了眼睛，"……雜耍團好像是有只大鲲鵬來着……"

"北冥有魚，其名為鲲；化而為鳥，其名為鵬，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夏夷則立刻想起《逍遙游》裏對鲲鵬的描述。

"……那……鲲鵬厲不厲害？"樂無異又問。

"當然厲害了，傳說上古時鲲鵬出海甚至會引發海嘯，是種相當了不得的妖怪呢。"聞人羽解釋。

"啊，這麽強？那怎麽我見過的兩只鲲鵬，一個馱着雜耍團到處飛，一個除了睡就是吃？"樂無異問，"屠蘇，你以前見過鲲鵬？"

百裏屠蘇點點頭。不僅見過，好像還揍過？

三人瞪大眼睛看着百裏屠蘇，然而百裏屠蘇卻沒說下去。

"唧唧唧唧唧唧！"饞雞不耐煩了，聲音倒還是小黃雞柔嫩的叫聲。

"算了，不管了！"樂無異見百裏屠蘇又變成了悶嘴葫蘆，便道，"饞雞這個樣子真是那個什麽--英明神武，就讓它馱我們去朗德吧！"

"它本來那麽小，這能行麽？"聞人羽擔憂地問。

"唧！"饞雞表示沒有問題。

"哈，好饞雞！那就這麽定了吧！"樂無異高興地摸了摸饞雞的毛。

"在下沒有異議。"夏夷則道。

"……可。"百裏屠蘇跟了一句。雖然有虐待寵物的嫌疑，不過考慮到饞雞吃了那麽多肉，活動活動也是好的。

聞人羽還有些遲疑，但樂無異和百裏屠蘇已經到了饞雞背上向她伸出手來。聞人羽心下一橫，努力讓自己不要抖得那麽明顯，坐在饞雞背上。

四人坐好後，饞雞便展開翅膀飛上天空。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