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林纖纖-[15]
“好小高,冷靜,別激動。”
葉緋把手裏的快板扔回紙箱裏,伸手隔着衣袖握住了秦璟的手腕,把人往自己身邊帶了帶:
“他沒有惡意。”
“??”秦璟難以置信地看看他,又看看張陳慷。
那小男孩一雙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們,殺氣都快凝成實質了,這還沒有惡意??
大概葉緋也察覺到了秦璟寫滿“我不信”的表情,他有點心虛,索性攤牌了:
“行吧,我承認,我覺得你打不過他,所以咱們不能先動手,只能賭賭他不想殺我們的可能性。”
“……你未免有點太看不起我。”
“不是看不看得起的問題,你看見他身邊那些黑東西了嗎?”葉緋沖張陳慷微微揚起下巴:
“如果我沒猜錯,那就是他的攻擊手段。這些黑爪發起攻擊時是實質的,但你打上去就不一定了,很有可能會直接落空。所以,近戰選手還是不要冒險為好。”
“你确定?”秦璟微一挑眉。
“不确定,但五五開吧。你也可以上去試試,賭贏了皆大歡喜,賭輸了……別看我,說了我是戰五渣,我可救不了你。”
“……”
秦璟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也就是那時,一直站在牆角處的張陳慷突然動了。
二人神經瞬間緊繃,默默觀察着他的動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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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葉緋剛才随口胡謅的那句似乎還真說對了。
雖然張陳慷從頭到尾都像只受驚的狼崽般緊緊盯着他們,可他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展露出攻擊意圖,就連他身後那些臂爪般的半透明黑霧都溫順地貼在牆上。
張陳慷緩緩挪着步子,貼着牆往教室後方走。
在身體即将碰到前路堆積成山的課桌椅時,他步子微微一頓,随後如常往前邁了一步。
下一瞬,他的小腿竟直直穿過了那些雜物,一步邁出後,他半邊身體隐在障礙物內,半邊身體露在外面,眼睛還直勾勾望着葉緋,沒打算挪開視線。
葉緋跟他對視一瞬,微一挑眉:
“你讓我跟着你走?”
張陳慷沒有回答,但聽了葉緋的話後,他重新邁開步子,身影這便完全消失在課桌椅間。
看來,意思是“是”了。
秦璟皺起眉:“他不是實質,說走就走了,我們怎麽過去?”
葉緋叉着腰,望着面前小山一般的課桌椅,嘆了口氣:
“搬呗。”
教室裏“哐啷哐啷”的桌椅搬挪聲持續許久,最終,在兩人的共同努力下,桌椅山被他們開辟出一條通道。
葉緋艱難地順着桌椅和牆壁的縫隙,從前面擠到了後面。
這間器材室被閑置桌椅分割成了前後兩個部分,前半放着的都是雜物,後半被桌椅堵死,大概已經很久沒有人往後去過了,因為無論是地面還是桌椅都落了厚厚一層灰。
張陳慷就站在後方黑板前,他靠牆站着,注意到葉緋和秦璟過來了,才緩緩擡手指向了桌椅堆積形成的一個小角落。
葉緋順着他的手指望去,随即目光一滞。
張陳慷所指的位置歪七扭八地擺了幾張課桌,而課桌下的地面,躺了一個穿着校服的小孩子。
那小孩的臉和半截身子都被一件校服外套擋住了,露出來的部位除了腰腿,就只有毛茸茸的短發頂。
再往下,他腳上穿了一只當年很流行的奧特曼運動鞋,另一只倒扣在離他不遠的位置,大概是被踢飛的。
除此之外,還有……
還有小孩身下那一灘早已凝固發黑的血。
“這是……”秦璟顯然也看見了那具小小的屍體。
葉緋深吸一口氣:
“張陳慷。”
他們來這裏就是為了找他,因此得到這個回答後,秦璟并不覺得意外。
她看看張陳慷的屍體,又将視線挪向不遠處站着的“NPC張陳慷”。但也就是那時,NPC往後退了一步,他和他周身的黑霧都滲入了教室後牆,消失不見了。
葉緋看了眼NPC消失的位置,沒說什麽。
他上前幾步,挪開了屍體前面擋着的課桌,随後蹲下身,直接掀開了屍體臉上蓋着的校服外套。
遮擋物掀開,露出張陳慷死前最後一個表情。
他的長相其實很端正,但在極致的恐懼下,他臉上的表情扭曲猙獰,眼睛和嘴巴都大張着。單看他的模樣,就足以讓人想象他死前經歷過怎樣的痛苦。
秦璟站在葉緋身後,擰緊了眉:
“真服了,這真的只是個C級副本嗎?如果不是有足夠了解這案件的你,我們根本就不知道張陳慷是誰,更不可能跑來這旮旯拐角找見他的屍體吧?”
葉緋點點頭,把校服外套又蓋了回去,遮住了小孩驚恐的臉:
“所以這是隐藏任務。如果按這個副本的常規通關思路,玩家只需要按照學校的規則,在保護好自己的同時保護好林纖纖,過滿一天二十四小時就能通關,也就是游戲裏常說的normal end。但我們現在走的,是這個副本的true end線。”
秦璟不關心什麽end,她只覺得麻煩:
“那希望達成true end後,結算時能多給點積分,不然白幹。”
她站在葉緋身後,沒打算跟他一起湊屍體的熱鬧,只将視線挪向了張陳慷屍體邊擺放的那幾張課桌椅。
器材室裏的課桌模樣都差不多,并沒有什麽特別,因此秦璟只是淡淡地掃了一眼,沒多在意。
只是,在視線路過某個角落數秒後,她突然後知後覺,剛才看見的東西似乎有哪裏不對勁。
秦璟微微皺起眉,視線重新落向角落。
這間房裏的課桌椅因為閑置許久,平面上落了厚厚一層灰,一眼望去,表面的木色都被灰塵蒙住,顯得發白。
但就在這樣一堆灰白中間,有截鮮豔的木色桌角格外惹眼。
秦璟的直覺告訴她這裏面肯定有異,因此她并沒有多想,直接走過去,三兩下将那張沒落灰的課桌拽了出來。
秦璟的視線落在桌面之上。
她眸色略顯複雜,張張口,停頓片刻才找回聲音:
“……那誰,葉緋,你要不要來看看?”
“嗯?”葉緋原本正蹲在張陳慷的屍體旁邊,他手裏握着一支不知道從哪找見的沾血圓規。聽見秦璟叫他時,他正望着它出神。
葉緋把手裏的圓規放到地上,扶着膝蓋站起身,走到了秦璟身邊。
看樣子,秦璟不知道從哪拽出來一張課桌,只是她站的位置把課桌擋住了,從葉緋的角度看不見上面有什麽。
直到秦璟回頭欲言又止地看他一眼,往旁邊讓了一步。
葉緋順着她的視線,這才看見,原本應該幹幹淨淨的課桌面上、那些用記號筆塗上去的密密麻麻的塗鴉和字跡。
葉緋目光一頓。
桌面上最顯眼的,是一個用黑筆畫出的火柴人。火柴人頂着一頭亂糟糟的頭發,臉上鼻歪眼斜。身邊寫着的都是些葉緋不想細看的咒罵。
而那些話,每句都帶着林纖纖的名字。
說來也怪,連字都認不全、塗鴉都要靠拼音的小孩子,寫出的卻是連大人都不會輕易說出口的惡毒言語。
那些黑色的紅色的稚嫩字跡堆在一起,遠遠看去黑黑紅紅的一片,幾乎都要蓋住桌子原本的底色。
不難想到,這就是林纖纖的課桌。
葉緋想到了二周目的時候,大家一起去三班上數學課,他們都有自己的座位,只有林纖纖進教室後一直站在牆角。
當時葉緋還覺得這個環節的設置有點刻意,現在才意識到,原來林纖纖的課桌是被搬來了這裏。
葉緋皺起眉。
他的視線在字跡上一掃而過,最終落在了桌子右側那個黑乎乎的火柴人上。看久了,他不自覺擡手,似乎是想用指腹碰碰它。
秦璟看看那塗鴉,又看看葉緋,并沒有制止,只是一直注意着葉緋的動作。
然而,就在葉緋的指尖距離桌面只有一寸之遙時,變故陡生。
桌面上火柴人的身上毫無征兆地突然蹿出一道半透明的黑霧,那小玩意用極快的速度卷上葉緋的手指,即便秦璟在第一時間做出反應推開葉緋,也還是晚了。
黑霧順着葉緋的衣袖鑽了進去,不見了。
葉緋本人倒沒什麽反應,他被推得往後踉跄一步,随後微微一愣,有些遲鈍地擡手按住了自己的心口。
“喂,你沒事吧?”
秦璟上上下下打量他好幾眼。
“啊,沒……”
葉緋輕笑一聲,想說自己沒事。
但還沒等他一句話說完,他眼前的畫面便像旋渦一般卷在了一起。
他所見的事物從秦璟擰着眉的表情,變成了挂着燈管的天花板,旁邊似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但耳裏的嗡鳴太吵,他聽不清。
突然襲來的暈眩感持續了很久,最終,耳邊的鳴聲止歇了,眼前的畫面也有些發暗,直至墜入黑暗。
葉緋的頭有些痛。
可能是因為剛才暈倒的時候撞得太狠,也可能是因為他的大腦短時間內承載了太多不屬于他的記憶。
至于他為什麽知道這記憶不屬于他……
“林纖纖!”
因為,記憶中,他身邊的人,都叫他林纖纖。
葉緋曾經的确做過做過林纖纖的心理醫生,奈何自己的病人不願意吐露心聲,他最終得到的信息也僅限于林纖纖所表現出來的部分。
他是通過林纖纖這段記憶,才得知林纖纖是個孤兒。她從有記憶開始就生活在一個十分偏僻封閉的孤兒院裏,到了八九歲的年紀,才被送到旅江三小念書。
旅江三小是個全日制學校,林纖纖進來時直接被塞進了二年級。她沒上過學,也不喜歡上學,成績自然好不到哪去。
成績不好,加上性格陰郁,又是個半路塞進來的陌生同學,自然不太容易被身邊的小孩接納。也有人試着和林纖纖說話,但最終都會被林纖纖不冷不熱的性子趕跑。
其實林纖纖并不介意這點,畢竟她喜歡一個人待着。以前在孤兒院她就一直是一個人,現在雖然換了個環境,周圍人變多了,但生活似乎和以前也沒什麽不一樣。
她原本能一直這樣活在自己的世界裏。
可總有些人喜歡到別人面前踩一踩,以彰顯自己的地位和存在感。
林纖纖也遇到了這樣一個人,那是隔壁班的一個男孩子。
一開始兩人并沒有什麽交集,但自從有一次,林纖纖一個人走在樓道裏,而他邁開一步擋在林纖纖身前時,林纖纖的生活似乎就注定了從此不會好過。
“林纖纖,你叫林纖纖對吧。好怪,你為什麽叫這個名字?”
男孩嬉皮笑臉地問,他不懷好意地往前邁了一步,林纖纖下意識往後退,沒有回答。
遲遲得不到回應的男孩似乎有些生氣了:
“問你話呢。”
這沒禮貌的語氣讓林纖纖微微皺眉。
她擡眼直勾勾望着男孩的眼睛:
“我叫什麽名字,和你有關系?”
她的長相看起來柔弱無害,但她一般不會帶什麽表情,大眼睛盯着某人的時候,總會帶着一股陰郁氣質,直看得人心裏發毛。
男孩被她這樣盯着,不自覺出了一身冷汗。
林纖纖打小營養不良,身高和力氣都遠遠比不上同齡人。而對面的男孩膀大腰圓,比她要高出一個頭。
在這樣懸殊的差距下,事情的結局毫不意外是男孩咬牙一把将林纖纖推到了地上。
臨走前,他還惡狠狠說了一句:
“沒爸沒媽的野孩子,吓唬誰呢??”
男孩跑走了,身邊看熱鬧的人在偷笑,沒人上前幫她。
林纖纖自己從地上爬了起來,拍了拍沾灰的褲腿,回了自己的教室。
雖然打架打不過,但林纖纖也不是任人欺負的軟性子。
那男孩明着欺負她,她就在暗裏給那男孩加點料。比如水杯裏的蟑螂,書包裏的蚯蚓。只不過她的每一次報複,并沒能讓事情止歇,而是不斷迎來新一輪的變本加厲。
男孩的家庭條件不錯,性格也大方,在學校裏的人緣很好。
所以,在他正式表達出對林纖纖的惡意後,無論是隔壁班的同學,還是林纖纖自己班裏的同學,都開始主動孤立她。甚至有人開始以欺負林纖纖為樂。丢掉她的書包、踢翻她的桌子,那都是家常便飯。
林纖纖的班主任是個怕麻煩的女人,她本身就不喜歡林纖纖,對于班裏的霸淩現象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所以,在老師的縱容和同學的漠視下,那些欺負人的孩子膽子越來越大,事情也逐漸嚴重起來。
直到有一次,隔壁班為首的幾個男孩拖拽着林纖纖,把她關進了廁所裏。
他們用拖把堵住了隔間門,笑嘻嘻地離開了。
林纖纖一個人蹲在廁所隔間裏,一開始還可以忍受,但長時間處在黑暗封閉的狹小空間裏,總讓她有些煩躁。
廁所裏,被堵住的隔間門格外顯眼。
但這邊沒有老師進來,其他的小孩子也知道關人的是誰、裏面關着的又是誰。就算看不過去,他們也不想多管閑事惹禍上身,生怕他們欺負到自己頭上。
林纖纖原本以為,自己大概要在這裏待到下午放學。而放學後會有清潔工進來倒垃圾,希望那個大人能注意到這扇被堵住的小門,随手放她出去。
她蹲在角落,将臉埋在了膝蓋裏。
直到快要上課的時候,她聽見隔間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有人挪開了堵住門鎖的拖把。
隔間門微微彈開,露出的縫隙往裏映了點光。
随後,林纖纖看見一個小男孩露出來的半張臉。
他長相很端正,留了一頭刺撓撓的短發,看起來很幹淨的樣子。
他問:
“你怎麽被關進去了?快上課了,你快出來吧。”
這是林纖纖聽他說的第一句話。
後來,他還告訴她:
“你好啊,我叫張陳慷。”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