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林纖纖-[16]
林纖纖并不喜歡旅江三小這個學校,也不喜歡學校裏的那些人。
宿舍樓的宿管阿姨是個身材臃腫的中年女人,她留着一頭泡面一樣的卷發,一到晚上,她就把她的頭發用發卷卷在腦袋上,然後穿着她那拖鞋和有些發灰的白色睡裙,一邊哼歌一邊查寝。
林纖纖經常會被同寝的小孩鎖在門外。
她每次出門都記得帶鑰匙,但只要忘記一次,她回去時面對的就是一扇無論怎麽敲都不會打開的門。更過分一點也有,比如寝室裏另外三個人會把她趕出去,然後鎖上門不讓她進來。
宿管阿姨每天晚上都會查寝,看見林纖纖在走廊裏,她一般會幫忙敲開寝室門,然後随口教訓一句,以後不許把同學關在外面。
但她不是什麽有耐心的人,次數多了,宿管阿姨也覺得煩。她開始教訓林纖纖,林纖纖聽的最多的就是:
“林纖纖?又是你!這都幾點了,為什麽不乖乖睡覺?”
“這寝室樓裏這麽多人,怎麽就你隔三差五被鎖在外面?人家平白無故為什麽就逮着你欺負?你有沒有想過你自己的原因?”
“我可聽你們班主任說了,你之前還抓蟲子往人家隔壁班學生的水杯裏放,就你這麽陰暗的壞小孩,人家能喜歡你嗎?”
宿管阿姨罵罵咧咧地把林纖纖堵在門邊教訓,她說話嗓門很大,唾沫星子亂飛,林纖纖漫不經心地聽着,左耳進右耳出,只低頭看着宿管阿姨浮腫的小腿和髒兮兮的拖鞋。
一直要等宿管阿姨罵夠了,她才呼哧呼哧喘着氣,用拳頭重重砸門:
“開門!把人家放進去,一個兩個,都不讓人省心!”
等到這時候,寝室裏偷聽許久的小孩才會笑着打開門把人放進去,然後挨兩句不痛不癢的教訓,這件事就算是過去了。
林纖纖很長時間都過着這樣的生活,平時基本沒什麽人願意搭理她,她一直獨來獨往,直到她遇見了張陳慷。
別人對張陳慷的評價,一般是“開朗樂觀單純善良”,但如果讓林纖纖形容,她只會給他一個“傻”字。
這人,确實挺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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倆人的第一次見面是在廁所,張陳慷把她從隔間放了出來。在那之後,張陳慷就經常會跑來找林纖纖玩。
一開始林纖纖以為張陳慷和以前那些人一樣,要是他從她這得不到回應、再過兩天新鮮勁沒了就會自己離開。但事實是,不管林纖纖理不理他,他都能自己一個人高高興興把話題接下去。
後來,林纖纖又覺得張陳慷是不知道在她身上發生的那些事,才會一直在她身邊晃悠,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大概就會像別人一樣,因為害怕波及到自身而逐漸疏遠她。
但當林纖纖再次被隔壁班的壞孩子堵在樓梯口時、當所有人都圍在旁邊看熱鬧時,張陳慷卻撥開人群沖了進來。
他擋在林纖纖身前,大聲質問:
“你們為什麽要欺負林纖纖??”
這件事情最終在路過的教導主任的幹預下結束了。
教導主任是個挺着啤酒肚的光頭男人,他把林纖纖、張陳慷,還有其他幾個男孩叫進了自己辦公室。他掐頭去尾地把事情聽了,最後和稀泥似的說了一堆沒用的東西,又讓幾個孩子每人寫了篇檢讨,算是這件事的了結。
在教導主任這裏,事情确實是完了。但在有些人的心裏,卻還遠遠沒結束。
事情果然往最壞的方向發展了,那群壞小子欺負的對象從林纖纖一人,變成了林纖纖和張陳慷,只是兩個人似乎都不怎麽在意這件事。
林纖纖是習慣了獨來獨往,張陳慷則是壓根沒當回事。他在另外的班級,人緣也不錯,除了那幾個男孩偶爾會來找他點小麻煩以外,他的生活并沒有什麽很大的改變。他依舊每天傻笑着跟林纖纖一起去食堂買熱乎乎的火腿餡餅,跟她聊着永遠都不會用完的話題。
張陳慷最喜歡、跟林纖纖聊起最多的就是奧特曼。他的書包上是那些紅紅灰灰的小人,鞋子上也是,他偶爾還會拿個模型玩具跟林纖纖一起玩。
林纖纖一開始不願意搭理他,但這家夥的話實在是太多了,得不到回應就一直問問問個不停。
林纖纖嫌他煩,後來,也就慢慢習慣了。
她在旅江三小待了一年半,三個學期,從二年級念到了三年級。
從頭到尾,她的位置都在教室最後一排的角落。別人的同桌是別的小朋友,她的同桌是個巨大的塑料垃圾桶。
不知道什麽時候起,有人會拿着黑色記號筆在她桌面上塗鴉。林纖纖擦過一次,但在她發現這玩意很難擦幹淨、并且就算擦掉也會有人繼續畫時,她就不去理會了。
壞孩子們愈發猖狂,他們用一個又一個塗鴉覆蓋原本木色的桌面,使其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班主任蔣老師是個瘦得像竹竿一樣的女人,她有着過分瘦削的瓜子臉,喜歡穿很高的高跟鞋,還總是戴個形狀古怪的紅框眼鏡。
她看見林纖纖桌上那些惡毒的咒罵和難聽的稱呼,只在班裏提醒了句不要損壞公物,還讓林纖纖自己把那些塗鴉弄幹淨。
只是後來,她發現自己的話沒什麽用,索性眼不見心不煩,不再往角落走,也不往她那看了。
林纖纖對自己的桌子和老師的無視都接受良好。
直到有一天,她像往常一樣走進教室,卻發現自己的位置空了,原本擺放在那裏的課桌被人搬走,只剩下一片空地,和堆滿垃圾的塑料桶。
那節課正巧是班主任蔣老師的課,林纖纖又是踩着點進來的,所以這女人的臉色格外難看。
她推推鼻梁上的眼鏡,用手裏的教具三角板角尖戳着林纖纖的肩膀。
三角板的尖尖戳在身上,有點痛:
“林纖纖,你一定要踩着上課鈴回教室嗎?你看看幾點了?”
林纖纖被她戳得往後退了兩步。
她什麽話也沒說,只從書包裏拿出練習冊,放在講臺上,自己走向了教室後排的角落。
蔣老師瞪了她一眼,轉身在黑板上畫了個三角形。只是等上課鈴打響,她準備正式開始講課,一擡眼,卻發現那女孩還在教室裏杵着 。
蔣老師将手裏的三角板重重拍在講桌上:
“林纖纖!那麽不樂意坐下就給我去後面站着聽課!”
三角板和講桌相撞,發出“砰”地一聲悶響。
教室裏鴉雀無聲。
林纖纖十分配合,她把書包扔在地上,沒有理會蔣老師,自己靠着後牆的黑板站好。
蔣老師又遠遠瞪她一眼,眼睛用力得快要翻出來。
片刻,蔣老師的講課聲混着粉筆在黑板上摩擦的微響,數學課漸漸步入正軌。林纖纖的心思卻完全沒在蔣老師的三角形上。
她看看腳尖,看看窗外,又看看天花板。
教室裏前排的幾個調皮小孩總是忍不住回頭看她。
他們頻頻轉頭看着林纖纖,時不時低語幾句,笑得肩膀一聳一聳。
教室裏五六十號人,回頭看的越來越多,每人臉上都帶着看熱鬧般的嘲笑。
林纖纖和這些同學并沒有多少交集,她記不清他們的名字,更不記得他們的樣子。
她站在教室最後,看着那些一張張轉過來的臉,每一張面容都那樣陌生,唯一熟悉的就是他們臉上那種極為相似的、帶着惡意的笑。
林纖纖突然就有些煩躁。
她想,他們在笑什麽呢,有什麽好笑的,要是她能讓他們永遠笑不出來就好了。
要是,能讓這群人全部死光,讓她重新活在一個人的世界裏,就好了。
林纖纖的後背抵着黑板邊沿,她用腳跟一下一下磕着地面。一直到下課鈴打響,蔣老師照例叽裏咕嚕說了一堆話,才拿着她的三角板離開了教室。
林纖纖抿抿唇,回到自己的位置,從地上撿起書包放在牆角,自己直接坐在了地上。
林纖纖沒有去找她的課桌,那天一整天她都抱着腿坐在教室的最角落。
她人小,位置又靠後,在牆角一縮,一整天下來,居然沒有一個老師注意到她。
林纖纖靠着書包睡了一下午,一直到下午放學,她聽見有人在身邊喊她的名字。
“林纖纖,林纖纖?”
張陳慷晃晃她的肩膀。
林纖纖迷迷糊糊醒來,就聽張陳慷問:
“你怎麽坐在地上?你的桌子呢?”
林纖纖皺起眉,沒回答。
也就是那時,教室門口傳來另外一個男孩的吆喝聲:
“喂,林纖纖,你不打算找你的課桌了嗎,你可真無聊。”
“你偷林纖纖的課桌幹嘛?你放哪了,能不能不要再欺負人了?”張陳慷攥緊小拳頭。
那個男孩卻不以為意:
“放三樓器材室咯。”
“……真讨厭。”張陳慷看那男孩離開了,就拉着林纖纖的手臂把人拽了起來:
“走,別理他們,我陪你去三樓搬桌子去。”
“不用了。”林纖纖掙開了他的手。
有沒有桌子對于她來說無所謂,坐在牆角,不用被人盯着看還能補覺,對于她來說要舒服得多。
但顯然張陳慷不能理解她的想法,他最終還是拉着林纖纖去了三樓。
三樓是五年級的樓層,器材室在三樓最後一間教室,教室原來的門牌被人用紙糊住,上面用記號筆寫明了“器材室”三個大字。
那時離放學已經有段時間了,樓層裏沒什麽人,張陳慷推了一下器材室的前門,門是鎖着的,沒推動。
他又去到後門的位置,這次倒是推開了,陳舊木門随着轉動的幅度發出“吱呀”一聲響。
他直接走了進去,一眼就在一堆廢棄的桌椅裏找見了林纖纖的桌子。
他沖林纖纖招招手:
“我找見了,來,咱倆一起搬回去,然後去食堂吃火腿餡餅。”
林纖纖還站在門口,她看着器材室內擋住窗戶的桌椅山、看着器材室內那一小片壓抑的空間,下意識有些抵觸。
張陳慷卻沒注意到她的異樣,還在自顧自地說:
“我這周回家看了新的奧特曼,可酷了,等會兒講給你聽。對了,林纖纖,你周末能出學校嗎?要不這周你去我家玩得了,咱倆一起看電視,我把我的奧特曼模型拿給你玩……哎,這桌子怎麽被畫成這樣了,你要不幹脆換一個吧?反正這有這麽多課桌。”
張陳慷在裏面一個人絮絮叨叨,林纖纖聽着他那一簍子廢話,微微皺起眉,但還是邁步走進了器材室,準備和他一起搬桌子:
“不用了,就這個,挺好的。”
林纖纖過去握住桌子的邊沿,剛準備用力,下一秒,她卻聽見門外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還有幾人的壞笑。
兩三個男孩跑了過來,一把抓住了器材室的門把,沖他們做了個鬼臉:
“真蠢啊,還火腿餡餅呢,你們就在裏面待着吧!”
張陳慷臉色一變,跑過去想阻止他,但男孩卻毫不猶豫地一把關上了門。
木門重重關閉,大片灰塵浮起,發出一聲悶響。
張陳慷握着門把手,一腳踩着牆壁,努力想把門拉開。但他只有一個人,遠遠抵不過門外那三個男孩子。
陳舊的教室門被兩邊的力量拉扯,通常是好不容易被拉開點縫,又被人拽了回去。
就這樣過了幾個回合,終于,木門不知道哪裏發出“咔噠”一聲響,再拉不動了。
林纖纖走過去,一腳踹上門板,冷聲同外面的人說:
“打開。”
門外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最後,有人答:
“……我們已經放開了。”
林纖纖皺起眉,用力拉了一下門把手。
然而,在剛剛的争執中,木門原本卡滞的鎖闩滑了出來,它卡在門鎖裏,不動了。
“去找人開門。”林纖纖說。
但門外卻沒人應聲。
過了一會兒,他們像是知道自己闖了禍,小聲商量着:
“……我們會被罵的吧?”
“會不會叫家長?”
“我爸會打死我的……”
沒人理會林纖纖,只有雜亂急促且越來越遠的腳步聲給了她回應。
他們跑了。
林纖纖深吸一口氣,她看看周邊壓抑的環境,心裏有股快要壓不住的煩躁。
她一個人靠着牆邊坐下,抱住了自己的膝蓋。
一邊的張陳慷有些害怕,但他看看林纖纖,還是打算活躍一下氣氛。他原本想給林纖纖講奧特曼的故事,但才開了個頭,就被林纖纖一個眼神堵了回去。
張陳慷沒敢往下說,他閉上嘴,默默坐在了林纖纖身邊。
窗外的天色漸漸黑了下去,器材室裏的光線也越來越暗。
後來,張陳慷起身想去開燈,但他把開關“啪嗒啪嗒”按了好幾遍,頭頂的燈卻一直沒有反應。
天空擦上一抹黑,校園裏漸漸安靜了下來,而一門之隔的走廊始終沒有動靜。
快到教學樓鎖門的時間了。
張陳慷心裏有些着急,他在器材室那一小塊空地裏來來回回的走。起先,教室裏光線太暗,他并沒有發現林纖纖的異樣。
但後來,他意識到林纖纖似乎已經很久沒出聲了。
張陳慷心裏有點不安,他試着靠近林纖纖,卻發現這人抱着腿,整個人在微微發抖。
他有點擔心,擡手想拍拍林纖纖的肩膀:
“林纖纖,你沒……”
但還沒等他碰到她,林纖纖就察覺到了他的靠近,突然擡起頭來。
她一雙眼睛直勾勾盯着張陳慷,黑夜裏,她的眸底有那麽一瞬間,映出了一絲微弱的光。
她似乎在小聲念叨着什麽,但聲音太微弱,張陳慷聽不太清。
他身體有一瞬的僵硬,他迎着林纖纖的視線,心裏莫名湧上來一陣心悸。
張陳慷下意識大口呼吸着,強壓下那種不适感,伸手拍了拍林纖纖的肩膀:
“你是怕黑嗎?你在說什麽啊?”
林纖纖一把拍開了他的手。
她反應很大,往牆邊縮了一下,出口的話音帶着些許顫抖,幾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頓。
這次,張陳慷聽清了。
她說:
“都給我……去死。”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國慶節快樂呀!
明天就入v啦,看我一口氣更一萬四!(本就不富裕的存稿箱更是雪上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