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謝靜淵站在房檐下,看着葉臻一步步走出浮雲莊。 春日的太陽打在葉臻身上,讓他的白衣落了一層金色的光暈。
他目送着他的愛人離去,就像親手在割斷他糾結纏繞的愛恨之欲。
葉臻在光明裏,謝靜淵在陰影裏。這光影織就的黑暗分割線把他們隔在了兩個世界。
如果我注定不能擁有你,即使我身處黑暗,那我也願你永享光明。
夏青檐見到葉臻後只對他說了一句話。
“我帶你找回你失去的東西,好不好?”
葉臻說好,然後他就被夏青檐帶到了天星居。
這裏是夏青檐住的地方,離鬧市較遠,因此顯的格外安靜。
葉臻被夏青檐一路牽着手,他沒有四處張望,即使來到了一個陌生的環境。
一路向前走吧,路的盡頭是他失落已久的東西。
白色的薄紗被風撩起,層層寒氣傾溢而出。葉臻站在池邊看着浴池中央那塊碧綠色的石頭,平滑圓整,絲毫沒有雜色,層層疊疊的寒氣就是從這塊石頭上冒出來的。
夏青檐從背後抱住葉臻,就像在為他取暖一樣,雖然葉臻感覺不出寒熱的區別。
他微微用力把葉臻抱緊了一些,貼着他的耳朵輕聲說話:“冷嗎?”
葉臻沒有反抗:“不冷。”
白紗薄霧,身心相貼,此時的氣氛顯的有些暧昧。只不過,一個情意綿綿,一個頭腦簡單。
夏青檐沒忘了正事,他指着那塊石頭為葉臻介紹:“那是天山寒玉石,極寒極冰,可在我為你煉心的過程中護住全身經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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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等葉臻回答,他又接着說:“臻兒準備好了嗎。”
葉臻轉過身面對他,他不知道如何表達此時的心情,可是他隐隐知道這件事對他很重要,以及這可能是一件危險的事。
“你會受傷嗎?”他問夏青檐。
夏青檐受不得葉臻雙眼含淚地看着他,秋水明眸,盈盈一碧,似乎藏着無限的情意。他在葉臻的額頭印上一吻,珍之重之。
“相信我。”
相信我會給你想要的,也相信我會保全自身不讓你愧疚。
葉臻和夏青檐僅著白色裏衣一前一後盤腿坐在寒玉石上,葉臻閉着眼睛,把雙手放在膝蓋上。随着夏青檐手掌傳入他身體的氣息,他感覺四肢百骸像被注入了一股熱流,全身經脈随着這股熱意在輕輕打開。
僅半盞茶的時間葉臻就被這股熱意逼的險些受不住,起初是微小的熱感,到現在卻有一種被灼燒的感覺,幸好靠着身下的寒玉石散發的寒氣才得以緩解。
等到夏青檐感知到葉臻的經脈已被全部打開,他收攏內息,以手為刃,在自己的心口劃了一道口子。
他輕輕靠近葉臻的後背,完全把已經喪失意識的葉臻抱進了自己懷裏。
夏青檐雙手捏訣,從他心口流出來的血進入了葉臻的身體。
血肉為橋,凝魂煉心。
從此骨血交融。
夜是靜悄悄的,萬物無言,只有月色用慈悲的愛意照拂一切悄無聲息的深情。
葉臻中途醒過一次,他努力睜開眼睛想看一看身後的夏青檐,可是虛弱感和疲憊感讓他再度陷入黑暗,他只來得及看一眼角落的月光。
不知道過了多久。
夏青檐的額頭上已經滲出了冷汗,他收回手讓葉臻靠在自己肩上,緩了幾息才扶起葉臻。
把葉臻從寒玉石抱到床上,幫他換了一件衣服後才用被子裹緊他。
夏青檐在葉臻的身旁躺下,用手指描摹着他的眉眼。
“好好睡吧,醒來後你依舊是飛來峰的小神仙。”
随着眼前的事物越來越模糊,夏青檐閉上眼睛,陷入沉睡。
葉臻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有他的前半生。
他看到謝靜淵冷漠的眼睛,看到他身上血糊糊的窟窿,看到飛來峰遍地的屍體。
緩緩睜開眼睛,胸前傳來的是久違的脈動。沉寂與跳動,這一顆跳動的心髒把葉臻的一生分為兩部分。
葉臻側過身看着旁邊的夏青檐,挺鼻薄唇、眉目鋒利,本應該是一副薄情的長相。
葉臻拿過一绺他的頭發,原本烏黑的頭發現在已經變得黑白交雜。
他突然不知道如何面對夏青檐的感情。
此時夏青檐也已經醒來,他靜靜地看着葉臻,把他糾結的心思看進了眼裏。
他看着葉臻還把他的頭發抓在手裏,首先開口寬慰他:“臻兒不必擔心,待我休養幾日便可複原。”
葉臻收回那些理不清的思緒:“當真無礙嗎?”
如此缱绻溫情的氛圍,就算還有些困惑糾結,也讓夏青檐動容,他忍不住向葉臻靠近,把他攬進自己懷裏,一下一下梳理他的頭發。
“無礙,只是這段時間要麻煩臻兒照顧我了。”
葉臻并不反感這樣的靠近,在夏青檐的懷裏,能給他莫大的安全感,他放任自己沉溺。
“這是我應該做的,還有,謝謝你。”
“我要的從來不是你的感謝,我想要的是你的心和你的人,臻兒明白的。”夏青檐向來霸道,屬于自己的人和物,他必須圈的清清楚楚。
葉臻把頭往他肩窩裏縮了一點:“我知道,給我一點時間。”
給我一點時間讓我想清楚,我想給你一份明明白白的感情。
這一次對夏青檐的內力損耗極大,因此他修養了十來天。
與其說葉臻照料夏青檐,倒是夏青檐變着法子哄葉臻開心。
新出的桃花酒和各色點心日日不帶重樣,給夏青檐用來補身體的雞湯也被夏青檐哄着跟他一起喝,導致後面葉臻一看到雞湯就犯惡心,夏青檐把他摟在懷裏笑的肆無忌憚,葉臻氣地不想理他,夏青檐只得追過去哄,跟在他身後“寶貝、臻兒”的一通亂喊。
剛過五更天,外面還黑漆漆的一片。
夏青檐就把葉臻叫起來,說要帶他去個地方。葉臻這段時間被他煩的不行,轉了個頭打算繼續睡。
“別叫我,你煩。”
夏青檐把他抱起來拿過一旁的衣裳給他穿,但是葉臻完全不配合,還一個勁兒地想往被子裏滑。
這可新鮮了,平日裏淡定端方的小神仙沒睡醒的時候原來是個撒嬌精。
夏青檐愛的不得了,他把葉臻抱在懷裏像一個白白糯糯的團子一樣這兒捏捏那兒親親。
見他不肯配合穿衣服,夏青檐就用一件厚厚的披風裹着他抱在懷裏帶出了門。
帶着涼意的風喚醒了葉臻。
感覺到了現在沒在家裏,他閉着眼睛問:“這裏是什麽地方?”
“寶貝,睜開眼睛。”
葉臻睜開眼睛,此時太陽還未出來,墨色籠罩着天地,而面前被墨色勾勒出的是一片幽深的峽谷,遠處的天與山是淺色的墨,近處的峽谷是深色的墨,因此,那一汪深色中的點點熒光就顯得格外清晰,無數的藍色光點在峽谷中漫游翻飛。
葉臻被眼前的場景震驚到了,他問夏青檐:“是螢火蟲嗎,可是為什麽是藍色的?”
“不是,它叫藍雪蝶,是一種能發光的蝴蝶。地上長的是藍雪花,白天收攏花瓣,藍雪蝶就在裏面休息,夜晚開花,藍雪蝶就出來活動。花和蝶生生相息,如果其中的一個死了,另一個也将無法存活。”
“萬物有靈,尚且知道生死相依,可是人卻未必能做到。”葉臻感慨,這些事觸及到了他心裏的過往。
夏青檐抱着他往前走,穿過那些盛開的藍色的花和飛舞的藍色的蝴蝶。
他們進了一處洞穴,越往裏走越明亮。
夜明珠發出的亮光讓葉臻看清楚了洞穴的全貌,裏面竟是一個劍爐。
劍爐上只插着兩把劍。
夏青檐把葉臻放下來,幫他攏了攏披風才轉身走向劍爐。
他取出那兩把劍,随即聽到一聲短促的铮鳴。他把其中的一把遞給葉臻,葉臻端詳着手裏這把劍,劍身雪白,劍柄上刻着古樸而簡單的花紋,有冷冽肅穆的劍氣從手中傳來。
他看見夏青檐擡手輕撫過手裏的那把劍,眼中似有懷念。
“檐雪,好久不見了。”
檐雪,是那把劍的名字。
葉臻恰好聽過。
在他還小的時候,父親常把他抱在膝頭講一些江湖中的故事,而最為傳奇的就是那把能開天破地的檐雪劍。
傳說中檐雪劍主單槍匹馬,只手提一把通體雪白的劍闖上北極閣。
一劍破萬仞,餘散的劍氣生生将北極閣削成了兩半。
飲血利刃和一個殘暴弑殺的瘋子,自此成了江湖中的禁忌。
江湖從不缺仇恨,欠了別人的債就得有被讨回的一天,不管是金銀債還是人命債,提劍飲血的夏青檐不過是來讨債而已。
欠債還錢,這是江湖的純粹之處。
葉臻看着夏青檐手中的劍,即使過了這麽多年,劍氣自然霸道鋒利。
“這就是檐雪劍嗎?”
“是,臻兒可會怕我?”
葉臻不解地望着夏青檐:“我為何要怕?”
“怕我的殘忍和殺戮。”
“我在想一個問題。”
葉臻這句話讓夏青檐的心吊了起來,可是面上還是一臉沉穩:“嗯?”
“你到底有多少歲了?”
他小時候就聽說了夏青檐的故事,這樣算起來豈不是比他大一輪有餘。
這還是個老妖精了。
葉臻被這種想法吓到了,驚吓全寫在臉上。
夏青檐被他的表情逗笑了,先前的擔心一掃而空,他上前抱住葉臻,悶悶的笑聲從葉臻的耳邊傳來,震的他脖子癢癢的,葉臻想躲開,夏青檐反而把他抱緊。
“昨日如死,唯與君相逢,方得新生。”
這一句話,重逾泰山。
“你手裏這把劍叫曦月,曦月和檐雪是雙生劍。今天我把曦月送給你,希望能得臻兒的生死不負。”
敢以生命相救,敢許以白頭,這不正是葉臻所求的良緣嗎,況且,夏青檐對他的深情厚誼容不得他拒絕。
“我答應你。”
“不過,我有一件事必須去做。”
我要去把前塵往事斷個幹幹淨淨。
“我知道,早點回來,我等你。”
夏青檐在葉臻額頭印上一吻,虔誠而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