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我們的距離也沒有很遠◎

黑暗的棺木之中, 司煙看不清明以湛的面容,但卻莫名感覺很清晰,甚至于, 他現在的神色, 她都能猜測得出。

外面奏起哀樂, 拍打棺木的聲音依舊存在,人們痛哭着,仿佛沒有看到這一幕,無動于衷, 只做着自己的事情。

這是真實?還是虛假?

“讓我進去啊!快打開讓我進去!”

“嘭嘭嘭”劇烈的拍打聲,就好像随時棺材就會被震裂。

大抵是因為原身的緣故, 司煙并不覺得恐懼,但聲音實在吵得她頭疼。

“能讓它消停嗎?”

黑暗裏傳來明以湛的聲音:“可以一試……不過你要拉住我。”

司煙立時明白他想做什麽,當即抓住他寬大的衣袖。

“放我進去,放——”

難聽的聲音戛然而止,只見棺材蓋子突然掀飛, 兩道身影淩空而出,像是兩支銳利而漂亮的箭。

“等一等。”

司煙正準備找準地方落下,明以湛忽然将她一拉, 攬住她。

下一刻, 只見騰空而起的棺材蓋子重重落下,嚴絲合縫砸在棺材上。

明以湛攬着司煙,輕輕踏在棺材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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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明以湛松開手, 司煙這才看清下方的景象。

雪白的紙錢鋪滿地面,模糊的血肉悄然蔓延, 哀哀痛哭的人們對這一切無動于衷。

但司煙注意到, 人數正在減少。

難怪明以湛讓她等一等, 選擇将她帶上這棺材蓋,只怕這裏才是較為安全的區域。

否則,髒是其次,主要是惡心和可怕。

司煙忽然問:“你不是說,真正的玄月塔并沒有這幻境嗎?那怎麽你好像知道這幻境會怎麽演變?”

“我猜的。”

“這也能猜得出來?”

“司煙是妖皇,不知道人間事也很正常。”

注視着這一幕,明以湛的神色顯而易見冷下來。他沉默片刻,訴說起當年往事。

“三百三十年前,此地有一國,名叫冬林國,國主和國後仁慈愛民,國家安樂,只可惜每誕皇兒,皆是早夭。直到後來,冬林國來了一位修士,教國主符咒驅邪,告訴他只有将兒子當作女兒養育方能勉強補救。”

“後來,冬林國國主和國後又有一個孩子,聽了修士之言,為他取了一個女子的名字,喚作‘秋娘’,又給秋娘穿耳、梳頭、裹足……秋娘果然平安長大成人。”

司煙聽得入神,“然後呢?”

“後來,秋娘一直将自己當作是女子,包括冬林國的百姓們,幾乎都不知道秋娘其實是男子,這個秘密一直保留多年。秋娘也有了心儀之人。”

司煙聽得一怔。

明以湛接着說:“冬林國國主和國後原本打算為秋娘娶一個不梳頭、不裹足、不穿耳的女子,卻萬萬沒想到秋娘竟喜歡上別人,并且一直将自己視作女子。為補救他們所認為的過失,他們想到一個辦法。”

司煙眼皮一跳。

“他們在秋娘心儀之人的面前,揭開秋娘實為男子這件事。”

司煙忍不住嘆息一聲:“秋娘該是多麽痛苦啊。”

“是。并且這件事很快被秋娘的心儀之人傳揚開……後來變成舉國皆知,秋娘成為一個笑話,人們并不能接受這件事。”

司煙可以想象得出,秋娘當時的日子。雖然他身份尊貴,但卻被至親設計,被喜歡的人嘲笑,被人們鄙夷……他孤零零的,頓時變成不被接受的一個人。

“秋娘雖然被當成女子養,但性情卻比很多男子都要剛烈。”

“難道……”司煙大膽猜測,“在他心儀之人娶親時,他滅了人家滿門?”

“不是……”明以湛道,“他強迫對方娶他。”

司煙:“……”

雖然這個發展有些猝不及防,卻也不是不能理解。

秋娘被對方嘲弄、傳揚,必然痛苦且心碎。爾後逐漸生出恨意,就要将這屈辱百倍奉還,而讓對方娶他,無疑是讓人們将對方也當做一個笑話。

“後來成了嗎?”

明以湛搖了搖頭:“冬林國附近有一國名叫南周,南周國舉兵來侵,大敵當前,誰也沒有心思注意到那些事。”

“南周國蟄伏多年,加上忽然侵犯,冬林國完全不敵,很快覆滅了。”

寂靜忽然而至。

哀樂停止,人們也不再哭嚎,明以湛的故事也停下來。

司煙側眸看向明以湛,見他神色平淡,奇道:“故事結束了?”

“故事就從冬林國覆滅結束了。”

司煙不解:“可是,這個故事和我們置身的這個幻境似乎沒有什麽關聯。”

“怎麽可能沒有關聯啊!”

他們的腳下,也就是棺材中,傳出那道難聽的聲音,此刻聽着似乎有點癫狂。

他大叫道:“他就是個瘋子!變态!冬林國原本有機會可以活的,都是因為他才會滅亡!”

司煙問:“你說的‘他’是誰?秋娘?那你又是誰?”

棺材裏的東西,寂靜無聲。

明以湛忽然問:“如果故事就到這裏,你認為如何?”

“我沒有辦法評判。”司煙搖頭說道,“我不知道秋娘還經歷過什麽,我也不知道其他的人們又有什麽經歷。但如果依照你所說的,人們的偏見最可怕。”

司煙說完,忽然發現自己的語氣藏着一抹戾氣。

她心下一驚,覺察出因為是妖,所以她和人的确是不同的。

“明以湛。”司煙看向他,“你一定覺得,不管有多麽苦痛的經歷,這些都不是傷人的理由,是嗎?”

明以湛低眸,定定看她,沒有說話。

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司煙很難說出自己心理的情緒。

“這應該才是正确的……”司煙低聲說,心頭卻湧起一股燥氣,卻不知從何處來。

“還記得我之前說過的嗎?”

“幻境之中,有真有假?”司煙将自己忽然出現的煩躁暫且抛卻腦後,眼神恢複清明,“只要找出假的那部分,就是破解幻境的關鍵?”

“嗯,你覺得哪一部分是假?有什麽想法了嗎?”

司煙環顧四周一圈,老老實實地道,“我覺得都很假,如果要說真的那一部分,大概也就棺材下的那個髒東西吧。”

髒東西:“……”

對方想破口大罵,但最後忍了下來。

司煙想到一事,眼前一亮,“不過我記得,制造幻境者,都喜歡将自己的願望帶入幻境中。”

明以湛挑眉:“嗯?”

司煙無語:“也是……我想也沒有誰的願望,是一邊辦喜事,一邊辦喪事吧。”

那到底會是什麽呢?

司煙擡起頭,看向庭院外的天空。

天空像是被遮蓋着一層濃郁的灰色,感受不出雲彩的飄動。

她伸出手,像是想要觸摸天空。

“如果一直留在玄月塔,會發生什麽事?”

“會成為這裏的一部分。”

聞言,司煙指了指剛才哀嚎痛哭的一種路人甲乙丙,“變得和他們一樣?”

明以湛不禁一笑:“你這個主意似乎不錯,下次煉造寶物時可以參考你的意見。”

“那不然是什麽呢?”

“你知道,只要是生靈,無論是人、是妖、是仙、是神、是魔,都有魂魄。而如果不及時離開玄月塔,魂魄就會永遠也離不開。”

永遠也離不開?

司煙皺起眉頭:“聽起來不像是君玙會創造的東西。”

明以湛像是有些感到意外,問:“那你覺得他創造的東西是什麽樣子?”

“嗯……大概都是一些驅邪除魔、拯救世界的寶物吧。”

“嗯……看來他沒有你想的那樣光明。”

“嘭嘭嘭!”

棺材裏的東西開始從內裏拍打,一邊拍一邊大叫:“別聊天了吧,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明以湛悠悠道:“你剛才不是很想進去嗎?”

“呃……我只是想和你們待在一起。”

“身上髒,想的倒是挺美。”

明以湛眼角餘光瞥見司煙神色認真的側顏。

左眼下的淚痣變得有些朦胧。

明以湛一愣,失神般凝視許久。

而這時,司煙忽然轉過頭來。但她并未注意到他神色的異樣,而是開口說:“我知道了。”

明以湛當即反應過來:“真真假假?”

司煙點頭,道:“喜事裏的慶賀是真的,喪事裏的哭嚎是假的。人們願意在順意時給予祝福,卻很難在失意時分擔痛苦。所謂喜事,可能是秋娘還未被揭開男兒身時的日子,所謂喪事,卻是他遭遇種種後的日子……”

“他希望人們也可以為他流淚傷心,可人們似乎沒有那麽做。”

司煙嘆道:“其實秋娘,的确可憐。”

“呵呵。”

這一聲冷笑,來自棺材內的髒東西。

但還不及司煙問話,只聽耳邊同時傳來一聲模糊地嗤笑。

“想得倒挺多。”

司煙和明以湛俱是捕捉到這聲音,對視一眼,默契地踏空而上,手指間聚起氣刃,向四周射去。

轉瞬間,雪白的紙錢消融,模糊的血肉消失,灰色的天空也變成一塊塊的碎片。

明以湛有了興致:“司煙,你猜他在哪裏?”

司煙并不說話,而是轉了個身——而與此同時,明以湛在同一刻将身體轉來。

“其實……”明以湛輕輕笑出聲,“我們的距離也沒有很遠,至少會想到一塊,有一種默契,不是嗎?”

“所以,司煙。”明以湛繼續說,“不用這麽抗拒我。”

司煙怔怔看着他,他清透的眸子映照她的身影。

天邊一支攜帶火焰的箭飛落,穿過司煙和明以湛之間。

“我當是誰呢。”一道幽而陰冷的聲音響起,“原來是時幽。”

司煙看向明以湛:“時幽是你?”

明以湛:“……”

“你失憶了?”

“司煙,時幽是你。”

作者有話說:

秋娘扮女裝的設定來自《子不語》——滇綿谷秀才半世女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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