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果然還在幻境裏◎
手中握着刀劍的人族官兵表情冷冰冰, 盯着明以湛和司煙,正準備開口說話。
而在同一時刻,明以湛當先說:“我們就是你們要找的人, 帶我們走吧。”
衆官兵愣了愣, 驚疑不定瞪着明以湛, 卻見他一副無辜的模樣,從神色裏找不出任何破綻。
“行!”為首的官兵很快反應過來,對自己的下屬揮揮手,“都帶走!”
刀劍齊刷刷亮出, 警惕地壓在明以湛和司煙的身旁。
像是随時待命,只要一旦出現危險心思, 他們就會用手中的刀劍毫不留情斬去。
司煙莞爾:“我們有那麽吓人嗎?”
他們依然擺着冷冰冰的表情,沒有說話。
司煙往明以湛看去時,他的目光正好移來,四目相接,一觸即離。随後, 他們邁開步子随着人族官兵走。
當他們踏離這座林子的那一刻,只聽鼓聲轟鳴,一人的胸膛被劍刺穿, 睜大眼睛倒了下來, 目光緊緊盯着天空,似乎是不甘願就這樣離開人間。
冷箭齊刷刷飛了過來,刺入四周的林木地面。
戰火連天, 滿目瘡痍。
“愣着做什麽?還不速速迎敵?!”駿馬上的将軍怒喝一聲,舉劍率軍沖向敵方。
“果然還在幻境裏。”
司煙從一開始就不相信盛秋, 但還是随他的意, 想看看他想做些什麽, 背後又是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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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讓她意外的是,明以湛的想法默契和她相同。
兩人并未有任何交流,就已經知道對方想做什麽。
抛卻明以湛時不時語出驚人,他的确是個不錯的搭檔。
司煙在心裏如是評價。
這時,耳邊傳來明以湛認同的聲音,他說:“嗯,雕蟲小技罷了,他低估妖皇的實力,妖皇一眼就能看穿……對嗎?司煙?”
不知為何,司煙總覺得他話裏有話,意有所指。
司煙收回不錯拍檔的想法,面無表情,矜持點點頭:“嗯,沒辦法,本皇的實力就擺在這裏了。”
明以湛注視戰火連天的情景,人們哀嚎,痛苦叫喊,有憤怒、恨意,也有不甘……以及敵軍們對于即将侵略成功的歡喜。
“這或許,才是盛秋所創造的真正幻境。”
“如果放在從前,盛秋說不定是個好廚子。”司煙講了個冷笑話,“在熱菜之前,還有涼菜呢。”
“那司煙你覺得,他想做什麽?”
“他想做什麽我還不知道。”司煙目光深遠,“但他現在一定是想贏得這場戰役的勝利。”
“既是如此……”明以湛勾了勾嘴角,“那我們幫他一把又有何妨。”
“嗯,反正不過舉手之勞而已。”
大地上戰火連天,南周國實力強勁舉兵侵犯,冬林國難以抵禦,節節敗退,眼看敵軍即将攻入帝都,人們的希望破滅,絕望的氣息逐漸彌漫整個冬林國。
就在這時,轟隆隆雷鳴聲響,數道雷電從天空劃落,形成一道屏障将南周國的軍馬阻擋在外。
頃刻間,南周國的軍馬化成一道道黑色的碎片,消失無蹤。
冬林國絕望的人們愣了一愣,然後開始熱烈歡呼自己的勝利。
在幻境之中,過程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
“這些,都是盛秋的心願吧?”司煙若有所思地道,擡頭看向皇宮的位置,“接下來,他的心願,或許正是他的心魔。”
司煙也很好奇盛秋對于自己女妝的想法到底是什麽樣子的。
他會不會寧願自己一開始就是女子,亦或者希望心儀之人不會那樣對他?
“司煙,走了。”
明以湛踏在寬大的劍身之上,朝司煙伸出手。
司煙并未将自己的手搭過去,而是輕輕一躍,踏在劍身上。
兩人挨得很近,司煙不滿皺皺眉:“你的劍怎麽這麽小?”
明以湛緩緩收回手,聽言一笑:“劍不是越小越輕靈嗎?”
“禦劍飛行時真不方便。”司煙嘀咕一句,但沒有再這個話題上多做糾纏,她的目光落在皇宮方向,“走吧,盛秋的戲還在等着我們呢。”
冬林國的皇宮極盡奢華,美輪美奂,每一處風景都像是畫中一般。
就算是幻境,司煙依然被這樣的景色迷了眼。
而很快,她發現了不對勁。
“盛秋呢?”
整個皇宮裏都沒有盛秋的身影。
當司煙随便攔住一人問及,得到的都是一張張茫然的臉,困惑地對她說:“沒有這個人呀……”
怎麽可能會沒有盛秋?
司煙皺皺眉頭,忽然心頭一跳。
***
輝煌的宮殿中,國後扶着婢女的手一陣幹嘔,接過婢女的水漱了漱口,臉色方才漸漸好轉。
婢女憂心忡忡:“娘娘,這次怎麽又是這樣呢……”
“是啊,到底為什麽呢……”國後紅着眼流下淚水,微微發顫的手輕輕撫摸着肚子,“已經是第七個孩子了,每次懷得辛苦不說,為什麽不管怎麽做,始終沒有辦法長大成人?”
她聲音顫抖:“難道,我注定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嗎?”
婢女寬慰道:“娘娘莫急,陛下已經下令,讓人尋找能人異士,不顧一切辦法,只為娘娘保住腹中胎兒。”
聞言,國後稍稍寬心,輕柔撫摸着肚子,嗓音溫和:“我的孩子,你一定要平平安安長大,答應母後,好嗎?”
……
冬林國尋找能人異士為國後保住龍子的昭示一出,自薦者數不勝數,但等真正接觸到國後,又都退縮了。
他們都沒有十足的把握可以保住龍子。
一直到這一年的初秋,一位散修修士途經冬林國,聽聞此事。
他來到張貼的昭示面前,掐指一算後微微一笑。
一旁守候的官兵瞧見,好奇地問:“道長為何而笑?”
修士不答反問:“國主是否希望誕下的是位皇子?”
官兵答道:“正是,在數年前,國後第一次有孕時,國主便四處求法,希望國後誕下的是位皇子……道長如何得知?”
“因為國後如今的情況得知。”修士搖搖頭道,“你們國主這兩世命中所降的星宿都是雌宿,所以就算生出的兒子也沒有用,一定會生女兒。”
他頓了一頓,嘆口氣接着說:“但你們國主也不知道是哪裏求來的法子,竟致使胎胎都是兒子,從而變成這般兩難的情況。”
官兵聞言大驚失色,連忙求道:“道長道法高深,想必一定有辦法解決,在下懇請道長随我一同入宮面見國主!”
修士就這樣揭下昭示往皇宮而去。
繁華的街道人來人往,誰也沒有注意到屋頂之上有兩道輕靈的身影。
他們的目光落在修士入宮的馬車上。
明以湛搖搖頭一笑:“原來這會還是盛秋尚未出世的時候,那修士想必就是提議讓冬林國主将盛秋當作女兒養的那一個。”
身邊一陣沉默。
明以湛略有詫異看向司煙,卻見她神色凝重,緊抿雙唇不知在想些什麽。
“司煙。”他輕喚一聲,她回過神。
明以湛的目光重新落在修士的馬車上:“他們入宮了,我們也跟上吧。”
“不……”司煙睫羽一顫,像是終于下定一個決心,淡淡地語氣也變得肅然,“我們不入宮,也別讓那修士入宮。”
明以湛一怔,對于這個說法有些感到意外。
但他并沒有問為什麽——那輛馬車已經快要駛入皇宮了。
“好。”腳下的劍一動,在半空中劃過一道虹光,“那我們就去攔下。”
宮門入口,馬車即将駛入之前,只見兩道禦劍的身影從天而降。
把守的官兵們大驚失色,連忙舉劍問:“什麽人,做什麽?”
“沒事沒事。”司煙随意擺擺手,笑眯眯地道,“我們找個人而已。”
一個瞬息之間,官兵們只模糊見眼前掠過一道影子,待定睛一看,司煙已經出現在馬車前,她掀開車簾,将裏面的修士抓了出來。
“妖孽!你想做什麽?”修士震怒非常,指間攜着數張黃符飛來,司煙輕巧躲閃,黃符徑直飛出車外,明以湛慢悠悠像是撿飛花一樣撿起來,又一張張撕碎。
“天上的景致不錯,帶你飛天玩一玩怎麽樣?”
修士被司煙的話說得一愣,呆呆看着眼前笑盈盈的女子。
下一刻,他被猛地一拽,拽上了天,留下一群目瞪口呆的人。
“他們人呢?”
“上天了……”
“完了……完了……好不容易找到的高人就這樣沒了,我可怎麽和國主國後交代啊……”
司煙拽着修士,一直在遠離冬林國方才停下來。
而随着離冬林國越來越遠,修士的體重也越來越輕,最後,他散做雲煙,只剩下司煙抓着件破道袍。
蒼峰翠岳間,司煙遮住眼底的黯淡,任由手中的道袍随風飛走。
明以湛凝視她。缥缈雲霧彌漫在他的四周,将他映照得不甚真切,聲音淡淡地像是秋天的雨水落在湖面,他忽然問:“為什麽你會覺得盛秋并不想出世在這個世界上?”
司煙沉默不語。
因為,在最早之前,她也有相同的想法。
從記事起,她就是醫院常客,常常半夜發燒,父母焦急開車将她送往醫院。
随着次數多了,父母從起初的心疼,到後來也難免會出現不耐煩地情緒。
再後來,妹妹出世了……
父母對她的關照轉移了一大部分在妹妹身上。
她不是生來堅強,有好幾年都在沮喪地想,倒不如不曾來到這世間。
所以,她可以理解盛秋的想法。
幻境消融了——阻止盛秋出世,果然就是破開幻境的關鍵。
消融的幻境後,盛秋坐在輪椅上,滿是傷痕的臉龐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司煙和明以湛破開幻境的速度遠超過他的想象,當然,這幻境本身就沒辦法困住他們太久。
只是他原來以為,司煙和明以湛會像其他人一樣,讓幻境內的‘盛秋’出世,他在那個‘盛秋’身上創造出不少的‘驚喜’,原本足夠為難他們好一陣子。
“我也想問。”盛秋注視司煙,“你為什麽會認定我不想活?”
司煙并不打算說真話,也沒必要和盛秋提那麽多的事情。
于是,她淡淡地開始胡說八道:“我瞎猜的,反正猜錯了你也搞不死我。”
盛秋:……
司煙又補充道:“如果将我惹怒,那游戲會更有意思。”
盛秋無話可說。
司煙環顧四周一圈,發現他們依然在玄月塔仿品中。
“幻境裏,都是你的心願吧?”
“所有人都以為,我最大的執念是年少時那場懵懂的喜歡。”盛秋喑啞着嗓音,緩緩啓齒,“其實,我在最早就放下了。”
“當年,南周國攻打進來,我們冬林國無力抵禦,大家都很洩氣,甚至連上場應對敵人的人都沒有。大家都不敢。”
“我覺得,怎麽能這樣呢?我很鄙夷他們的退縮,于是我說,那我去。”
“當時,我的男兒身已經被揭開了,我以為請纓上戰場,可以鼓舞士氣,也可以抛卻人們對我們的偏見。但事實上,我想多了。冬林國看似繁榮,骨子裏卻早就腐朽。”
那一年,盛秋請纓上戰場,但士兵們非但沒有鼓舞士氣,反而嘲他只拿過繡花針,不曾拿過刀劍。
為擺脫這個偏見,盛秋做足最大的努力,每日有十個時辰都在練武、研究兵法。
但只有他一個人的努力遠遠不夠。
很快,他就知道腐朽的冬林國再沒有挽回的餘地,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笑話。
再後來,南周國即将闖入帝都。
他的父皇和母後帶着他逃離皇宮、逃離帝都,準備逃離冬林國,前去鄰國求助。
“結果沒想到,我們在半路上遇到了南周國的士兵。”
盛秋平靜地說道。
“我的父皇和母後騙他們說,我們只是冬林國的普通人,為躲避被抓壯丁而逃。南周國的士兵放走了我們。”
司煙覺得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果然,盛秋接着說:“結果沒走多久,我們就被人攔了下來,他們全部是冬林國的百姓。原來,南周國的士兵早看穿我們的身份,他們故意假裝不知,引來冬林國人們的憤怒……勝者,總喜歡有趣的游戲。”
司煙覺得最後這句話是在針對她。
盛秋平淡無波瀾的聲音還在繼續說:“人們将滿腔怒火都發洩在我們身上,父皇和母後死了,我也變成這副樣子。”
說到這裏,他譏笑了一聲:“如果我只是一個普通的皇子,他們大概不會這麽對我,但我可是女妝長大的‘皇子’……多麽好的嘲笑和發洩怒火對象啊。”
他的聲音雖有嘲意,但除此外并未有任何的憤怒和恨意。
但空蕩蕩的下身,滿臉的傷痕,都是當年苦楚的痕跡。
司煙沉默片刻,忽然道:“雖然這麽說,但你心裏,還是希望冬林國贏得勝利。”
幻境裏,有盛秋的三個心願。
第一個,是他和父母成功逃亡;第二個,是冬林國取得戰役勝利;第三個,才是盛秋不曾存在這世間。
縱然有過這些慘痛的經歷,但他的心裏,依然只是希望能換一個更美好的結局。
竟然意外的,沒有報複的心理,這讓司煙大感意外。
明以湛似乎看穿她的想法,在這時說:“如果聽聞這個故事的人,對盛秋有任何偏見,便無法成功解開這個幻境。”
“是啊。”
塔外,傳來仙鶴清鳴。
“哦……”明以湛饒有興致揚起尾音,“外面多了好多人,看起來像是在圍觀我們。”
司煙望向盛秋:“你的計劃是什麽?”
“沒什麽。”盛秋依然是平淡無波的語氣,“我的計劃到這裏就結束了。”
“你的計劃就是把我們困在這裏,等外面的人來?”
盛秋不置可否。
司煙知道自己身為妖皇,樹敵頗多,所以聞言也并未感到吃驚。
她嘆了口氣:“也不知道這次又是誰。”
盛秋眸光微閃,語氣中略含詫異:“我以為你早知道。”
“酸與的出現,你不是應該就早有準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