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想來參觀冥界的風光◎

“明以湛就是君玙?”雲夢吃驚張了張口, 又覺得這其實也沒那麽意外,“難怪……”

難怪無論是氣度還是道行,都不比司煙大人低。

“君玙和妖皇……”琅玕清冷的雙眸裏泛起漣漪, “如果他們聯手, 這六界如何變化, 便是他們說了算。”

卻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君玙竟用情如此之深,為喚醒被魔意侵蝕的妖皇,甘願讓自己的肉身消散。

方才那一幕, 着實讓天地之色驟變。

異獸奔嚎,萬靈震顫。

陣仗遠比飛升登仙還要巨大。

衆仙被這樣大的動靜引來, 來不及對仙帝終于現身而感到欣喜,而是見此先不禁震驚地問:“時幽妖皇誅滅君玙神帝了嗎?”

琅玕:“……”

他心裏想,他們要是知道君玙為妖皇犧牲,不知作何表情。

聽見琅玕對妖皇和君玙如果聯手的感慨,雲夢忽然冷冷看過來。

這蛾子妖天真爛漫, 眼裏總是含着笑,仿佛只有高興或者不高興這兩種簡單的情緒。何曾露出這般冷淡的神色。

琅玕不禁一怔。

雲夢冷冷說:“無論是司煙大人,還是君玙神君, 他們都從未對六界有過侵占之念。你貴為仙帝, 更該明白何為正道,所謂正道,絕不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 也不是作壁上觀對曾經拯救下界災禍的人提出後怕的質疑。”

不待琅玕說話,雲夢飛快地接着說:“如果不是司煙大人, 你現在仍是一個不敢直面過去的膽小鬼。你連報仇雪恨的勇氣都沒有, 甚至因為過去的事情, 你再也不敢信任他人,用自己的強權壓制衆仙不得插手下界的事情,任下界自生自滅。你這樣自私又膽小多疑的人,憑什麽是衆仙之主?”

衆仙吓得一哆嗦,想要阻止這個口無遮攔的小妖。

琅玕擡起手,任由雲夢将話說完。

“琅玕。”憤怒說完這些話後,雲夢平複了自己的情緒,她真摯看着他,誠懇說,“無論如何,我們也曾做過短暫的同伴吧?那些過往已經結束,希望來日你可以少些懷疑,多些信任,擔起身份的責任。”

琅玕沉默片刻,說:“我知道了,很抱歉。”

雲夢重新對他展露笑容。這笑容裏,除對琅玕的欣慰,還有對司煙的擔憂與關切。

鐘吾一直背對着他們,一眨不眨看着司煙。

司煙坐在屋頂上,緩緩順着重明鳥的羽毛。

重明鳥似乎沒有意識到主人的消失,對司煙有一種天然的親近,一高興身上的羽毛就嘩嘩地掉。

“司煙……”

鐘吾終于走上前,聲音很輕。

他寧願司煙憤怒或者悲傷,哪怕痛痛快快哭一場。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沉默着,眼底空沉沉的,滿是絕望。

“鐘吾。”司煙忽然道,“神死後靈魂也會去往冥界嗎?”

鐘吾一愣,立時明白司煙的想法。

“我也不知道。”

他轉過身,來到琅玕面前。

“你們死了之後,靈魂會到哪裏去?”

他一副“快點回答,不說我就動手”的淡漠表情,又急又沖。

琅玕并未計較,回答了他:“會到冥界。但這六界中的萬千生靈,雖然死後都是去冥界,走的卻是不同的路……”

司煙的聲音響起:“我應該怎麽走?”

有靈仙君在旁邊皺着眉插嘴道:“你還活着,怎麽可能到冥界去?你在其他地方可以恣意妄為,冥界卻不同,冥界萬物萬鬼,都由閻君管制,便是君玙神帝下了冥界,也只能聽從閻君……”

司煙打斷:“我一定要去。”

她眼睜睜看着明以湛在面前消失,想要抓住他,卻只抓住了飛散的螢光。

和明以湛一同湮滅的,還有控制着自己的系統。

明以湛付諸所有的力量,換取司煙的自由。

她終于自由,耳邊再沒有逼迫式的任務提醒聲,不再被壓抑,無需再鬥智鬥勇,以後可以過平常的生活。

可是,她怎麽能接受代價是明以湛的湮滅?

她的眼神愈發堅定:“我一定要去!”

她一定會找回明以湛。

琅玕忍不住道:“你有沒有想過,明以湛可能不是單純死了,而是……魂飛魄散?如果魂飛魄散,那麽他不會去冥界,也沒有重來的機會了。”

司煙毫不猶豫說:“不管結果是什麽,我都要确認。希望渺茫,我也要抓住它。”

看着她的眼神,琅玕有所動容。

良久後,他開了口:“我知道一種異術,可以讓你的靈魂暫且離體。鬼差見魂則捕,你将被帶至冥界,如果你有本事,便想辦法潛入渡神橋……君玙應該會和衆神的靈魂一樣,經過渡神橋。”

司煙點頭:“可以,這異術怎麽施行?”

琅玕盯了她半晌後,緩緩道:“我可以施行異術,但需要有人幫你護法,護法之人的修為越高越好。否則你堅持不了太久。”

雲夢立刻說:“能否到神界請衆神相助?君玙隕滅,他們一定也想君玙能回來吧?”

琅玕搖了搖頭,嘆息一聲:“君玙神帝隕滅,神界卻毫無動靜,我方才知道,君玙恐怕早就知道自己有此一劫,故而在神界設下封印,隔斷往來。那樣強悍的封印之力,縱使君玙隕滅,至少也要七七四十九日封印方能退卻。”

雲夢難以置信:“為什麽要這麽做?”

鐘吾已經明白過來:“他是因司煙隕滅……衆神只怕難以理解,會因此對司煙不利。所以,他設下封印,隔斷往來,能阻一時就多一時,等之後封印之力退卻,衆神也會明白他的苦心了。”

明以湛便是這樣,沉默着便将所有可能發生的事情都安排妥當。

想到明以湛,鐘吾又是一陣沉默。

可是現在,卻也不是想那些的時候。他問道:“我和雲夢護法,可以嗎?”

琅玕搖頭:“不太夠。”

雲夢的腦子裏蹦出幾個身影來:“我去找桑蘊和、巴蛇,還有北宮綠绮!他們都是人族和妖族的佼佼者。”

幾個女仙也探出頭來:“仙帝,我等願意護法!”

有靈仙君:“……既是仙帝有命,我也願意。”

“護法的人數夠了。”琅玕并未因此舒展眉頭,而是凝重地對司煙說道,“此異術有可能會傷及你的性命……”

司煙說:“沒有關系,你不要有負擔,一切都是我自願的。”

琅玕:“……”

這不是他有沒有負擔的問題。這是你愛不愛惜自己性命的問題。

但由此可見,司煙去意已決。

他不再多言,只是最後叮囑道:“冥界危險重重,你千萬小心。尤其是閻君……聽聞他冷面無情,無論生前是何身份,死後在他眼裏全都一樣。”

司煙的靈魂緩緩飄上半空,她看到躺在地上的自己,四周神色黯然的衆人。

她仿佛一條魚兒,游曳在空中,全身都輕飄飄的。

明以湛當時,是否也是同她一樣?看着四周的人,卻什麽也抓不住。

“司煙。”琅玕肅然說,“你只有一天的時間。你一定要及時回來,否則就再也回不來了。”

……

司煙跟随着衆鬼行走,最前方的是一位無臉鬼差。

那鬼差雖然沒有五官,但五感卻格外敏銳。掉隊的、想逃跑的,都躲不過他的手掌心。

這些鬼都是剛剛死亡,有人族也有妖族,他們大多還不能接受自己已經死亡的事實,憤怒、悲傷、不願相信充斥着他們的情緒。

而一旦生出想逃跑的心思,地上就會生出一條銳利的鈎子,穿過他們的腳掌,霎時鮮血淋淋,哀嚎不已。

鬼差仿佛不知道這些動靜,頭也不回淡淡說:“安心做鬼,接受閻君的審判。生平惡事多多的,就安心接受懲罰;生平善事多多的,就等着投胎輪回吧!”

“怎麽都是人族和妖族啊?”司煙明知故問,“神仙一定不會死亡嗎?”

鬼差聲音傳來:“你以為神仙和你們的命一樣短嗎?神仙壽命極長,但也絕非不會死亡,死後一樣得來冥界。不過因為壽命極長,所以少見。”

“那神界來了冥界,也是走這條路嗎?”

“你的問題可真多。”鬼差回過頭來面對司煙,一張扁平、沒有五官的臉驟然出現在眼前,着實有些可怖。

司煙笑眯眯,不見半點恐懼:“我就是有些好奇,活着的時候就是這樣,死了也改不了。”

“膽子也蠻大的。”鬼差評價完,倒是并未動怒,回答了司煙,“神仙死後法力猶存,情緒比你們人族和妖族還不穩定,總覺得自己一定能與天同壽,各種鬧事。所以不能和你們走在一起,閻君另外開辟了一條道,專供他們走。”

“好啦好啦,走過這扇門,你們就能有各自的去處了。”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來到一扇巨大的黑色石門前。

心如死灰的亡魂默默便走進去了,而依然還想掙紮的亡魂在鬼差的脅迫下,不得不走進去。

唯有司煙落在最後面,一動未動。

這扇黑色的石門帶有一種神秘而古老的力量。

司煙有強烈的預感,倘若走進去,那麽她帶來冥界的妖力将消失殆盡。她非但沒有能力找到明以湛,而且很可能連回去都回不去。

鬼差不耐煩問她:“你怎麽磨磨蹭蹭的,快進去!”

司煙道:“我不想走這裏,我想走神仙走的那條道。”

鬼差聲音詫異:“這是為什麽?”

司煙朝他微微一笑:“因為我也喜歡鬧事。”

鬼差沒有五官,他們說的話、看的東西、聽的聲音,并非依靠五官,而是依靠閻君賜予的鬼力。

可忽然間,他們的鬼力好像藏匿起來,四周變得無比寂靜。

就在鬼差慌張不已時,他們的肩膀被人輕輕拍了拍——他們竟毫無反抗之力,連對方什麽時候近身都不知道。

四周的威壓稍稍松了松,耳邊響起一道充滿狡黠的女聲。

“走吧,帶我去神仙走的那條道。”

鬼差驚懼不已:“你是何方神聖啊?神仙走的那條道,我也不認識路啊……”

“這樣啊……”司煙悠悠說道,“一般人都喜歡稱呼我‘時幽’,你也可以這麽叫我。”

“時幽……”鬼差覺得這個名字很耳熟,很快,他從記憶中找到這個名字,“時幽妖皇?!”

鬼差更加驚懼了:“您被誰刀了?”

“沒有人,只是想來參觀冥界的風光。”

鬼差:“……”

鬼差指了一個方向:“這邊請。”

司煙有時候也不得不承認,時幽妖皇這個名字帶來的便利。

方才還堅定不已說‘不知道神仙走的那條道在哪裏’的鬼差,現在走在最前面,一路殷勤介紹着。

随着深入冥界,四周景象像是被濃墨潑過一般,陰沉沉,黑壓壓。

鬼影重重,萬鬼哀嚎。

司煙聽着四面八方湧來的鬼哭聲,只覺得刺耳無比,讓她禁不住一直皺眉。

“這裏都這麽吵的嗎?”

鬼差熱情回答:“原本不會這麽吵的,只是這冥界萬鬼感應到您的到來,故而狂喜不已。”

司煙忍着萬鬼哀嚎的聲音,又問:“最近有神隕落而來冥界嗎?”

“神比仙的壽命還要長得多呢。”鬼差回憶片刻後答道,“如果是神……最近一次應該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了吧?”

“你說什麽?”司煙猛地停住腳步,急切地問,“你确定嗎?”

鬼差一時有些被吓到,連忙說:“這我也不太确定,得回去翻一翻生死簿才能确定……”

“生死簿在哪裏?”

“您是想……”

“你去幫我偷來看看。”

“……”

鬼差扁平的臉扭成一團:“您殺了我算了。”

“你原本就死了。”

“……”

就在鬼差苦惱不已,不知如何是好時,忽然更強盛的鬼哭響了起來。

猶如海上忽然掀起狂風暴雨,大浪滔天,烏壓壓席卷而來。

鬼差完全受不住這樣刺耳的聲響,蜷縮着倒在地上。

司煙也感到陣陣不适,皺着眉默念幾遍清心咒方才緩過來。

還不待她問這是怎麽一回事,就聽鬼差驚慌不已地跪地,一邊磕頭一邊喊:“無臉鬼差拜見閻君!”

閻君?

司煙環顧四周。

這裏是冥界深處,黑壓壓,點妖火也難以照亮。石壁上映出成千上萬的鬼影,他們搖曳不停,森然可怖。

而除這些鬼影外,看不到其他。

跪在地上的鬼差驚慌失措地接着說:“時幽妖皇闖入冥界,逼我帶她去往神仙道,我鬼力不敵,只得照做之,還請閻君見諒!饒了我一條鬼命!”

司煙并未介意他的這番話,跟着說:“是我。不知閻君……”

“時幽妖皇。”四面八方湧起一陣陰風,寒意滲人,與陰風同來的,還有一道聽起來略為陰柔的男聲。

“怎麽才來?”

嗯?

司煙詫異不已:“閻君知道我會來嗎?”

“來閻殿。”留下這句話後,萬鬼哭嚎的聲音漸漸平息。陰風也不再吹拂,想來閻君已經離去。

司煙一把拎起還在‘咚咚咚’磕頭的無臉鬼差:“別磕了,閻殿怎麽走?”

無臉鬼差茫然晃了一下四肢:“請妖皇随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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