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古人有雲,吟詠富貴時如果只知道“盡描金玉錦繡”,那是“未嘗谙富貴者”。
而“唯說其氣象”,例如“梨花院落溶溶月,楊柳池塘淡淡風”之類,才是真正富家的從容氣度。
眼前的仿古中式建築雖然沒有“楊柳池塘”,但也沒有時下同類設計中慣用的那種濃墨重彩的雕梁畫棟。
幾條抱樸守拙的碎石小徑旁,淺淺窄窄的曲水流觞;院牆倚着三三兩兩未到花期的梨樹,棵棵枝繁葉茂,形狀優雅的承接住清朗的月色。
明明整個景致都是守成的複古,但就是一派貴氣逼人。
碎石小徑的盡頭,主人之姿的年輕男人帥氣的對着已經敞開的大門一擡手:“請進。”
葉采薇安靜的跟在徐湛身邊,謹小慎微的做着跟班。
徐湛在行走間微微側低着頭靠近她,低聲說:“不用一副準備從容就義的樣子。”
今天是葉采薇上任兼職的第一天,工作內容據說是……代表徐湛跟人賭錢。
葉采薇聽了他的話并沒有被安撫到,背脊反而更僵硬了。
畢竟她遠離這個世界已經七年了,無論是眼前的人或景,以及即将發生的事,對她來說都顯着陌生。
走在他倆前面的一個男人不經意的回頭,瞥見葉采薇近乎同手同腳的無措姿态,忍不住笑了出來:“我說徐湛,你打哪兒找來這麽純良一姑娘,怎麽看着像是要被你逼良為娼啊?”
話音一落,他身邊的女伴也跟着偷笑起來。
雖然對方不認得她,可葉采薇卻認得這人是航運大拿江家的公子江洛。
不過葉采薇只知道江洛是徐湛的好友,并不知道他和徐湛的關系好到什麽程度——或者應該直白的說,是不知道可以得罪到什麽程度——所以只能僵硬的沖他們笑笑。
徐湛擡眼看向前方的江洛,伸出手指隔空對他虛虛一指,眼神似笑非笑的叫出他的名字:“江、洛。”
那一指的姿态并不是殺氣騰騰的那種,卻讓江洛脖頸一涼,無端的打了個冷戰。
所以,這姑娘竟然不是徐湛帶出來充場面殺時間的?寶貝成這副德行……自己是不是不小心捅了馬蜂窩了啊?
還沒等他思考出補救的方法,随後跟來的主人家就走上前來拍了拍徐湛的肩膀,意氣風發的笑問:“我這新居怎麽樣,不評價評價?”
徐湛友善的回以一笑,從善如流的評價道:“孟公子效率不錯,這回國才半年,就把宅子都置辦好了。”
一個不姓孟的人被叫做“孟公子”,都沒人覺得奇怪麽?
葉采薇低垂眼簾,偷偷在心裏嘀咕。
“孟公子”的大名叫田文。因為和“戰國四公子”之一的“孟嘗君”重名了,于是從小被人調侃的稱作“孟公子”,這偶爾也會讓他在恍惚間搞不清自己姓什麽。
不過,即便他自己不記得自己姓什麽,別人也不會真的忘記,畢竟,田家作為進出口貿易領域不可撼動的霸主,其唯一的繼承人是很難被忽視的。
田文輕笑一聲,搖搖頭,沖着江洛和他的女伴嚷道:“你們說這人是不是沒勁?就讓評價一下我這新宅子吧他也淨整些虛的,不知道的還以為這事牽涉多大的商業機密呢。”
江洛立刻把剛才被徐湛淩空一指所帶來的危機感抛諸腦後,愉快的跟着起哄:“你又不是今天才認識他,人徐湛從來都這風格,偏偏這風格還就很吃得開。”
徐湛在圈子裏是同輩人中當仁不讓的媽媽殺手,女性長輩們對他的評價一向很高。
他并不是那種溫暖貼心的男人,也不會曲意逢迎,從來都是斯文朗逸,行止有度,自成一派清貴雅正。
就像雪後初霁的天空,洗練,澄澈,凜然而明朗,奪目卻不張揚。
媽媽們喜歡的正是他的不張揚——并且前提是他有張揚的資本。
田文瞥了一眼徐湛身邊的葉采薇,笑容很惡質:“可不就是嘛,那些家裏有女兒的阿姨嬸娘們,只要一提到徐家少爺,個個都跟在說自家女婿似的。”
關我什麽事,我只是來打醬油的。
葉采薇避開田文好奇的目光,很認真的低頭看路。
“這年頭,務實确實不如務虛啊……”江洛帶着羨慕嫉妒恨的情緒無限唏噓。
徐湛不以為意的笑笑,試圖以沉默終止這個話題,可同伴們顯然并不想如他所願。
入室落座之後,江洛的嘴還沒閑下來:“說實話,我每次看媽媽們提起徐湛那表情,真擔心他哪天一覺醒來就發現床上擠着一堆打了蝴蝶結的少女。”
田文大樂:“徐湛,大家怎麽說也是從小一起長大,小弟不才,鬥膽勸一句,保重身體啊。”
話音一落,在場除了葉采薇和徐湛之外,全都齊齊壓低了聲音,笑得很暧昧。
“你必須要知道保重身體的必要性,”田文簡直是不依不饒的調侃着,“因為你的身體不是屬于你自己的,而是屬于本城廣大中老年婦女和她們的女兒的……”
“……保重啊!”最後是田文和江洛異口同聲的笑音。
“承蒙關照,不勝感激。”徐湛敷衍的響應着他倆的調侃擠兌,不着痕跡的看了看明顯不在狀态的葉采薇一眼。
真的……這麽緊張嗎?
幾人就這麽不着四六的閑扯了一會兒,田文的管家就領着工讀生小姑娘為他們奉上斟滿茶湯的改良骨瓷小蓋碗。
一個身着标準荷官制服的小帥哥也随後到位,帶着得體的微笑安靜的站在桌旁,打開手裏捧着的紫檀木匣子,裏面的骨牌顯然就是今天的“玩具”了。
田文對家裏的老太爺保證說,這個宅子将會是一個用途高雅的私人會客場所,可事實上他卻分明就把這裏搗鼓成了私人賭場,裏面的設施及人員配備之齊全,之專業,完全就是一挂牌就能營業的條件。
“沒想到在經過幾個月的時間後,二位賢弟對骨牌的熱情依然沒有消退。”徐湛嘴角噙着淡定的笑,明明話題轉移得很突兀,他的表情卻讓人覺得這樣的神展開其實是順理成章的。
田文一馬當先的點頭接話:“我的人生格言是,在哪裏跌倒,就在哪裏站起來!為這我最近可沒少懸梁刺股,這輩子沒這麽勤奮過。”
田文高中時代就出國當小留學生了,在骨牌這種國粹上的菜鳥程度,比大學時代才出國的江洛更甚,當然,和一直在本地紮根的徐湛就更不可同日而語了。
上次他倆在田家老爺子的堂會上被一群叔伯慫恿,非要徐湛指點骨牌,結果稀裏糊塗的當衆被大殺四方,毫無招架之力,今天是鐵了雪恥的心要找回場子來的。
江洛狂點頭:“上次你贏得那麽爽,絕對是僥幸。”
“我真欣賞你們的勇氣,”徐湛不以為意的端起小茶杯淺啜一口,才擡手示意荷官可以開始了,“兩位,為光榮而戰吧。”
田文被他語氣裏氣定神閑的調侃刺激得炸毛,一把抓起自己的牌:“光榮你大爺!太嚣張了!今天絕對輸到你哭着回去。”
徐湛老神在在的靠在椅背上,用手肘輕輕撞了身旁的葉采薇一下:“喂,上班了。”
葉采薇點點頭坐直,兩手交握着放在桌面上,全神貫注的準備迎戰。
江洛看徐湛順手從旁邊的書架上抽出本書看了起來,一副“觀戰不語”的君子樣,不禁怒從心中起:“哎,你什麽意思啊?讓人妹子單抗?”
這姑娘一看就不是他們這圈子的人,搞不好連骨牌的規則都不懂,徐湛派她出戰,還一點兒指點的意思都沒有,這不是擺明放水嗎?
田文也反應過來:“徐湛,沒你這樣兒的啊!我倆稀罕你讓麽?”
“我說要讓你們了嗎?想太多,”徐湛冷笑一聲,目光從書上挪開,對上葉采薇詢問的目光,肯定的說,“不用客氣,片甲不留。”
三個小時後,田文和江洛看着葉采薇的眼神終于變成了驚訝。
“敢問姑娘高姓大名?不知師承何處?”江洛忍不住發問。
此時的葉采薇已經有點找回了昔日大殺四方的感覺,之前的拘謹被抛到了九霄雲外,笑吟吟的抱拳回覆:“好說好說。在下葉采薇。師承嘛,這個,算是自學成才吧?”
說完看向徐湛。
徐湛很認真的看着書,順手端起茶杯喝了口茶,頭也不擡的說:“嗯對,她真的是自學成才的。”
田文聽了這話,做了個悲痛扼腕的表情。
江洛卻疑惑的盯着葉采薇,半天才冒出一句:“你的名字挺耳熟的。”
葉采薇一邊把剛贏到手的籌碼拿過來堆好,一邊笑着打哈哈:“大概是因為我的名字太菜市場了,呵呵呵。”
她話音一落,江洛身旁那個一整晚沒出聲的女伴就狠狠的瞪了過來。
看到這狀況,身為主人家的田文不着痕跡的打起了圓場:“你可別企圖跟妹紙套近乎,願賭要服輸。”
徐湛看了一眼腕表:“要不今天就到這兒吧?看着我這籌碼輕而易舉的越堆越高,一點成就感都沒有。”
他這話無疑是給傷了荷包又傷了自尊的兩個倒黴鬼致命的一擊。
殺紅了眼的田文好勝心起來了,一拍桌子否決掉:“不用你放水,今天非有個輸贏不可!”
“都這樣的場面了,輸贏不是一目了然麽?”徐湛左手指了指籌碼,右手肘撐在桌面上,摸着下巴略一沉吟,還是于心不忍的提醒,“你們都沒幾個籌碼好輸了。”
游戲而已,幹嘛一副拼死一戰的樣子呢,這不好。
“死就死吧,今天死也要死個壯烈,”田文悲壯的瞪大了眼睛,“籌碼沒了,咱們上現金!”
真是不撞南牆不回頭。
徐湛也就不再勸,慢條斯理的幫葉采薇的茶杯續上水,旁觀着那兩人各自急驚風的打電話叫人送錢來。
等各路送錢的人馬都到齊了,桌上的戰場重新擺開。
徐湛看了看他們玩命的架勢,再擡手看看表:“我等會兒還有個局,不如速戰速決吧?”
不是吧?還有局?那我啥時候才可以下班啊?
葉采薇驚恐的看着他。
徐湛沒理她,兀自笑着看向田文和江洛。
田文和江洛對視一眼,一咬牙豁出去了:“行,規矩你叫。”
得到一致認可後,徐湛雲淡風輕的說:“找根尺子來。”
這話一出,連敗家成性的田文都不得不甘拜下風:“你很急嗎?趕時間回家哄老婆?”
“老婆倒沒有,但确實是佳人有約。”徐湛輕笑出聲,眸子明亮得像映了月光的一地梨花,清雅,迤逦。
葉采薇被他眼裏的光芒閃到眼睛刺痛,嘴角含着笑微微低垂眼簾,心裏嘆道,一點也不想知道他的私生活呵……
其實荷官小帥哥不是第一天做荷官了,場面見得不少,可是,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輸錢用尺子量的。
顯然這種方式的直接受益者就是葉采薇,沒多久那兩個敗家老爺們兒就以驚人的速度把錢輸光,讓她避免了上崗第一天就加班的慘劇,也算是功德一件。
當徐湛驅車把葉采薇送到她住處的樓下時,随口叮囑道:“早點休息。”
果然是佳人有約啊,這麽急着趕人。
葉采薇有些不忿的攤開手伸到他眼前。
“幹嘛?”
“幫你贏了那麽多,我要分紅!”
其實她也知道自己這樣有些無理取鬧,可是心頭那股惱意來得太突然,總要做點什麽來宣洩一下情緒。
徐湛的目光在她臉上逡巡很久,最後眼角一彎,笑意直達眉梢:“自己拿。”
“算了,你不是佳人有約嗎,分贓的事情下次再說。”葉采薇讪讪的收回手,開門下車。
徐湛的聲音從車窗飄出來:“那你可得早點睡。”
“莫名其妙,你管我什麽時候睡,”葉采薇惱火的低頭向車裏吼道,“會你的姑娘去!”
“所以要你早點睡啊,”徐湛笑開,“你不睡着,我要怎麽跟你夢中相見?”
幸虧是晚上,不然此刻葉采薇臉上跟火災現場似的爆紅就無所遁形了。
“不許調戲我不然我告你職場X騷擾!”
吼完這句話以後,葉采薇轉身離去,只是那重重的腳步出賣了她惱羞成怒的心情,簡直恨不得一腳踏出一個小火坑來。
徐湛噙笑,滿意的看着她離去的背影。
一向自诩臉皮厚的人卻這麽經不起調戲,是不是說明,他有影響她情緒的能力?
只是不知道他花了七年的時候才得到的這份能力,跟“那個人”所擁有的比起來,孰輕孰重?
作者有話要說:為什麽你們都不留言,明明有點擊數的T.T
你們不吱聲,我總腳着沒人看,碼字碼到心酸啊……
各位,拜托出個聲呗,哪怕砸我一磚也好啊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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