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葉采薇獨自一人走到江家會館空無一人的中庭裏,前廳的方向傳來隐約的吆喝和歡呼,那種市井喜慶的熱烈對她來說就像來自另外一個星球。
這算是落荒而逃吧?
可是她不得不逃。
那位婦人在得到葉采薇的親口确認後,立刻語帶憐憫的和同桌的朋友談論起曾經的葉家,同情的揣測着葉采薇這七年的境遇。
要不是徐湛解圍,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該有什麽樣的反應。
其實她并不是害怕被認出來,而是不知道怎麽面對對方探詢而憐憫的目光。那種欲言又止的目光和預想中的一樣,就是在提醒她,這七年以來她已經離這個世界太遠了,遠到連邊緣都算不上,僅僅是旁人精力過剩之餘一個消遣的談資而已。
可是這七年的艱難,這七年的堅持,這七年的成長和收獲,這七年的快樂和溫暖,一切的一切,對她來說都是千金不換的金貴記憶,她舍不得就這樣被別人輕率的認定為心酸和灰暗。
這就是她一直回避見到故人的原因。
因為她知道,自己這七年的默默無聞對他們來說大概就像蝼蟻偷生,而現在重新回到這個圈子的方式也不夠壯烈炫目。
他們看她的眼神連八卦都是索然無味的,因為她用了七年的漫長時光,所能為他們提供的僅僅是一個灰頭土臉的回歸。
沒有人想聽她解釋,也沒有人想要她證明,不管她多麽想讓他們知道,這七年裏經歷的一切是多麽值得。
她很想讓別人知道,這七年并不心酸,并不煎熬,現在葉采薇心裏那朵用汗水和眼淚澆開的花,分明國色天香。
還是不夠淡定優雅啊。
葉采薇自嘲的笑笑,背着手在碎石小徑上踱步。
“葉采薇?連你也來看我笑話嗎?”
突如其來的尖利女聲劃破夜色的靜谧,驚得葉采薇一個激靈。
停下腳步探頭看去,原來是馮媛坐在假山後,眼淚肆虐,妝都花了。
被刺得沒頭沒腦的葉采薇見狀完全在狀況外,只能歉意的說:“不好意思,打擾了。我只是随便走走。”
說完轉身離開。
她跟馮媛唯一的交集點大概就是蘇嘉陽,嚴格說來并不算熟人。雖然馮媛的狀态看起來明顯有隐情,可對于不熟的人,她是沒什麽多餘的好奇心的。
馮媛卻出聲叫住她:“葉采薇,談談吧。”
談什麽?
葉采薇停步回頭,滿眼問號。
“我知道這不是一個好時機,但有些事情一直困擾着我,不跟你談開了我怕是不得安寧。”馮媛的聲音還帶着哭腔的餘韻,可聲音裏的情緒确實帶着憎恨的冷靜。
葉采薇慢慢向她走過去,疑惑的指着自己:“我應該沒招惹過你吧?”
我怕談完你安寧了我又不安寧了啊!
“是,你沒招惹過我,可你卻在我的生活裏陰魂不散!所有人都說我是搶了你的機會才有今天,所有人都認為我應該一輩子在你面前負疚的低下頭!”馮媛整個崩潰的站起來,揮舞着雙手喊出自己的委屈和不甘,“就連蘇嘉陽的父母,他們今天第一次見我,也順着別人的話從我的衣服開始挑刺,說到最後就是認定我即便拿你墊了一步出了國,回來依舊變不了鳳凰!”
又關我什麽事?怎麽感覺怪怪的,好像膝蓋中了一箭?
葉采薇幻覺疼痛的俯身揉了揉膝蓋,随意的在假山旁坐下。
她的沉默并沒有消弭馮媛的怒氣,反而更加火大了:“是,我生來就不是鳳凰,那你葉采薇又算什麽?!你現在充其量就是落毛的鳳凰不如雞!”
葉采薇奇怪的看她一眼,忍住笑,恭順的低聲附和:“對對對,我不如雞。我當然不如雞了。”
她怎麽說都是一良家婦女吧,沒事跟雞比個什麽勁。
馮媛瞪着她的表情看了一會兒,才突然反應過來自己話裏的歧義,氣到全身發抖,指着她“你你你”了半天,話都說不圓全了。
葉采薇覺得自己真是無辜極了,鑒于不喜歡無端樹敵,還是耐心的幫她抽絲剝繭:“那,我整理了一下你話裏的意思啊,是不是說,你回來以後就一直氣不順,因為蘇嘉陽那幫朋友一直在你面前提起你我之間的那一茬?然後今天蘇嘉陽的父母第一次見你就給你氣受,起因是別人嘲笑你的衣着?”
哎,她可真是聖母得過分,無端被人指着鼻子罵“不如雞”,還能坐在這兒幫人理清思緒,真是無藥可救了啊。
馮媛重重的在她身旁坐下,急不可見的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葉采薇認真的打量了她的衣着,衣櫥顧問的職業病發作,很可觀的做出評判:“對這個場合來說确實過于樸素了。按說你也是見過場面的人,還是留洋歸來的,不該出現這麽低級的失誤。這個圈子向來都是‘先敬羅衣後敬人’的,你不會不知道。上次見你的時候明明就穿得很正确啊!”
上次那種盛氣淩人的打扮就很有氣場,怎麽就突然變成這麽極端的另一種風格呢,真是搞不懂這女人。
一番話說得馮媛更加燥郁,完全不想跟葉采薇繼續這個話題,本來要談的重心也不是這個。
原本她的想法是,這算第一次跟蘇嘉陽的父母見面,雖然不是正式會面,但她希望給他們留下一個溫良恭儉的好印象。她想讓他們相信,她雖然沒有他們見慣的那些高門大戶的女孩子們擁有的閃亮家世,但她擁有她們所不具備的居家過日子的樸質特質。
可是二老似乎對她刻意凸顯的優點并不買賬,反而附和着別人一起嘲笑她不夠得體,又一次的扯出葉采薇和那個名額,這實在是讓她很抓狂。
不過現在有機會跟葉采薇面對面,這事突然不重要了,她更想和葉采薇談談“陰魂不散”的事情。
“衣服的事情不重要了,”馮媛拿出面紙擦幹臉上的淚痕,語氣算不上友善,“我最介意的事情是你陰魂不散。自從我回來,每個人都有意無意的在我面前提起你,好像沒有你就沒有我馮媛的今天,憑什麽?以我的實力,那個名額本來就該是我的!”
當年她的成績比葉采薇好太多這是不争的事實,可這個社會本來就有些不好言說的潛規則。那個名額從一開始就不是個人實力之争,而是拼爹。可惜她這麽多年都沒想明白這層道理,所以才會在回國後被人反複提醒時暴跳如雷,因為旁人的議論擊裂了她的心安理得,讓她産生一種不知所措的憤怒和委屈。
“關于蘇嘉陽那幫朋友的言論,我只能很遺憾的告訴你我不會為此負責。他們要怎麽說、怎麽想,完全不在我的管轄範圍內,這麽多年我和他們可是一點交集都沒有。至于那個名額嘛,本來是誰的不重要,你怎麽說怎麽是吧,反正最後是你的了,不是嗎?”葉采薇覺得這事完全無所謂了。
要不是讓出那個名額,她和徐湛之間也不會走到今天,所以她還挺感激那場奇妙的境遇的。
“說得那麽輕巧,你真有那麽雲淡風輕嗎?”馮媛冷冷一哼,質問道,“那蘇嘉陽這幾年每個新年都給你發一條短信是怎麽回事?!那個號碼他居然保留了七年,就為了每年用一次!就發一條短信——你到底什麽意思?”
她是回國後才無意間發現蘇嘉陽那張SIM卡的,女性靈敏的第六感讓她覺得這張卡對蘇嘉陽有着很特別的意義。
當她看到卡裏只有內容重複的幾條短信時只以為是蘇嘉陽删除了大部分內容,仔細一看那些短信發送的間隔時間都是一年,每一年,都發送同樣的內容給同樣的一個號碼。
這意味着什麽?
在經過好幾場争吵和逼問後,蘇嘉陽終于說出那個號碼是葉采薇的,馮媛心裏壓抑了幾個月的火終于爆發。
原來,所有人不停的在她面前提起葉采薇,就是要告訴她,她不僅欠葉采薇一個名額,還欠她一個蘇嘉陽,是嗎?
可這兩樣都本來就是她的!她憑什麽要承受那些冷嘲熱諷?
葉采薇皺眉,覺得這一切簡直莫名其妙:“這麽說你大概看到那些短信了?既然你都看到了,那你也應該看到我并沒有回複過,一次也沒有。所以,我能有什麽意思?關鍵是,這關我什麽事?”
說得她跟小三要上位似的,躺槍啊。
“算了,本來也沒覺得我們之間會有什麽有意義的談話,”葉采薇站起來,這次是真的走開了,“對蘇嘉陽的行為你如果有任何異議,麻煩請直接去問他,我和他相熟的程度絕對不如你和他,我見鬼了才知道他在想什麽。”
也不感興趣他在想什麽。
“他三番兩次往你的‘茶廬’跑,你也沒拒絕吧?你敢說你沒什麽想法?”馮媛的話追着她的腳步,試圖從背後給她致命一擊。
“我拜托你用點腦子好不好?我開門做生意呢,有客人來我給他打出去啊?”葉采薇回眸苦笑,猛搖頭,“說實在的,我對他真沒想法,可你這麽說就是一直把我和他送做堆的樣子,你也不怕得不償失後悔莫及?我這人很容易多想的。”
其實這話也就是吓吓馮媛,葉采薇對蘇嘉陽真的沒什麽雜念。
退一萬步說,就算她再眼瞎心盲,也不至于舍徐湛就蘇嘉陽吧?又不是腦子被門擠了。
馮媛愣愣的看着葉采薇的身影消失在夜色裏,突然有些心慌起來。
葉采薇的話像一盆冷水澆透了她毫無章法的遷怒,讓她驚慌的後悔起來。
萬一葉采薇本來對蘇嘉陽的那些舉動真沒任何雜念,卻在她變相的提醒下有了什麽想法,那她該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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