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帽子和食物傳輸到小黑崽那邊後，謝雲綿小小的身子幾乎要趴在電腦桌上。

他睜着大大的眼睛，屏起呼吸，盯着電腦屏幕，觀察小黑崽的一舉一動。

小黑崽看到了帽子和飯盒……

小黑崽蜷縮成了一團，和小貓一樣鑽進了帽子裏。

小黑崽窸窸窣窣探出腦袋，吃了芋頭餅。

小黑崽叽叽叽地哭了。

謝雲綿因為緊張，不知不覺抱住了咕嚕嚕。

咕嚕嚕的毛被激動的小孩子薅住，耳邊盡是小孩咿咿呀呀的叫聲。

“小黑崽怎麽哭了？”

“咕嚕嚕，咕嚕嚕，小黑崽活下去了嗎！！”

“啊啊啊小黑崽怎麽不動了？！”

“汪……”

咕嚕嚕被謝雲綿薅住了腦殼的絨毛，扯得頭皮緊。

它的豆豆眼被往上扯的眼睑蓋住，露出了眼白，看不清電腦屏幕的內容。

它嘤嘤叫了幾聲。

謝雲綿這才察覺自己一直在揪咕嚕嚕的毛。

謝雲綿連忙放開咕嚕嚕，漲紅臉：“對不起……”

他上次不小心壓扁了咕嚕嚕，這次又……薅了咕嚕嚕的毛。

他太容易激動了。

“沒關系。”回過神的咕嚕嚕，看幾眼屏幕，說：“小黑崽的體溫恢複了，它吃飽了，在睡覺。”

畫面消失，取之而代的是願望列表。

願望列表的最頂端，是小黑崽的願望。——想要活下去。

此時此刻，這段代表願望的文字，泛起金光，化作光團，消失不見。

小黑崽的願望實現了。

第一次幫人實現願望的小神明，有點不可置信：“我、我真的實現了小黑崽的願望嗎？”

“對。”咕嚕嚕見謝雲綿不太自信的樣子，随口誇獎道：“您完成得很優秀，是一個偉大的神明。”

其實不需要誇獎，陛下在它心裏，永遠都很偉大、優秀。

謝雲綿慢慢睜大眼睛，暖金色眼眸點綴起喜悅的碎光。

他不好意思地低垂腦袋，攥着衣角：“太好了。”

咕嚕嚕看幾眼時間：“陛下，您可以下班了，明天早上八點再上班。”

——它絲毫沒意思到，這種充滿了社畜味道的話語，與未成年的崽崽神格格不入。

“哦……”

謝雲綿不太懂“上班”“下班”是什麽，只是順着咕嚕嚕的話答應。

他慢吞吞地爬下軟椅。

咕嚕嚕跟在他背後，搖搖尾巴，胖嘟嘟的屁股随之晃動。

“陛下陛下，您下班後要做什麽呀？”

謝雲綿站在原地，撓撓腦袋：“唔，看書，睡覺。”

謝雲綿的生活很單調乏味。

他從沒有見過他真正的“家人”，“家人”更不會來陪伴他。他來到這個世上，就是一直在看書、睡覺，無限循環。

雖然這讓他有點難過，但慢慢也習慣啦。

謝雲綿來到客廳，客廳裏有一張小墊子，墊子邊緣堆滿各種各樣的畫冊。

這些畫冊不是他家人送過來的，而是領居家的奶奶，去菜市場的二手舊書屋買來給他解悶用。

畫冊的模樣很舊了，泛黃褪色的紙張，但它們都很幹淨整潔，看得出謝雲綿在好好呵護它們。

謝雲綿盤腿坐在地毯上，他周圍的書堆砌起來，能将他整個人擋住。

這襯得他越發越像一只小團子，一不小心會被任何一種東西給淹沒。

謝雲綿在書堆裏扒拉自己沒看過的畫冊。

《小蝌蚪找媽媽》、《烏鴉河水》、《龜兔賽跑》……他都看過了。

最終，他找到了一本自己從沒看過的畫冊。

《西方童話集》

這種畫冊主要是面向三至六歲的小孩子，內容以簡筆畫居多，文字帶有拼音。

長長的故事篇幅，更是簡化成幾頁就能翻完的睡前小童話。

而來自西方的童話，總是帶有一個經典人物。

——上帝。

謝雲綿看着這本童話書，莫名覺得上帝老爺爺這個人物有點熟悉。

上帝創造出了一個世界。

和他一樣，是一個神明。

謝雲綿摳摳腦殼，認認真真看起童話書來。

【上帝爺爺有長長的白胡子。】

謝雲綿摸摸自己的下巴，只摸到了白白軟軟的皮膚。

謝雲綿：“……”

【上帝爺爺很老啦，臉上都是慈祥的皺紋。】

謝雲綿記得自己剛脫離嬰兒時期，是一個小孩子。

他又摸摸自己的臉，并沒有摸到“皺紋”，只摸到了長長的睫毛、稚嫩的小鼻子和嘴巴。

謝雲綿皺起眉，低垂腦袋。

……他和上帝爺爺不一樣。

……他只有三歲，沒有白胡子，沒有皺紋。

他這樣的神明，會有人喜歡嗎？

謝雲綿揣着這本童話書，看來看去，終于看見了一句不一樣的話。

【上帝爺爺，慈祥、和藹，他愛着他的子民們。】

“ci，xian……”

謝雲綿念着拼音，慢吞吞地去理解這段話的意思。

慈祥，和藹，以及愛。

這些，都是他可以去學習的地方。

要是他學會了，他就和上帝爺爺一樣，成為一個合格的神明。

謝雲綿完全沒料到“，慈祥”、“和藹”與還是小孩子的他有多麽格格不入。

謝雲綿将這段話記在心裏，他将書合上，小心翼翼放在一邊。

咕嚕嚕不知從哪裏冒出來，鑽到他懷中，毛烘烘的腦袋從小孩的臂彎裏鑽出。

像一份突然出現的毛絨絨禮物。

咕嚕嚕：“小陛下，晚上八點半啦，該睡覺了！”

謝雲綿沉默，醞釀了許久，朝咕嚕嚕露出一個自認“和藹”的微笑。

謝雲綿揚起唇角，露出小酒窩，內心滿足。

嗯，今天也是合格的小神明呢。

而咕嚕嚕吐着舌頭，斯哈斯哈，豆豆眼點綴滿細細碎碎的光芒。

嗚嗚，小陛下對它笑了，真可愛，可愛的崽崽神！

謝雲綿站起身，抱起咕嚕嚕，奶聲奶氣道：“走，一起去睡覺。”

咕嚕嚕剎那間以為自己聽錯了。

崽、崽崽神竟然要和他一起睡覺！

汪汪，太幸福了吧！！

謝雲綿把咕嚕嚕抱到他的小房間裏。

他的房間很小，只有成年人房間的一半，但卻布置得很溫馨。

毛絨絨的防摔地毯、只有成人小腿高的矮圓桌、圓桌擺着幾件可以鍛煉腦子的兒童益智玩具。

燈光呈暖黃色，如暖流般充斥在這小小的房間裏。

而房間靠窗的位置，擺放着一張很小很小的單人兒童床，大概只有一米長。

謝雲綿踩着板凳，小心翼翼翻上床。

他鑽到被窩裏，露出一個小腦袋，毛絨絨的頭發在暖光映照下，顯得特別柔軟可rua。

他面向在床邊的咕嚕嚕，朝對方招招手。

“咕嚕嚕，快過來睡覺覺。”

小孩子肉嘟嘟、白淨淨的小手手，在咕嚕嚕面前晃來晃去，晃來晃去，這對它來說，是全天下最大的誘惑了。

“汪！”

咕嚕嚕扭動屁股，前爪踩來踩去，它找準角度後，像貓一樣試圖彈射到謝雲綿翻開一角的被窩裏。

——啪！

咕嚕嚕沒能成功上床。

床太小了。

它滑下去了。

咕嚕嚕沒有罷休，瞪着後腿，粉色肉墊不斷露出。

它哼哧哼哧爬上床，然後又像一灘油一樣滑下來。

如果它是一只小奶貓，或許能躺在謝雲綿的懷中，香香甜甜地睡一覺。

可惜它是一只大型犬幼崽，有半個謝雲綿這麽大，小小的兒童床根本睡不下一人一狗。

謝雲綿看見咕嚕嚕笨拙的動作，努力忍住笑，但最後仍是忍不住哈哈地笑出來。

他笑得小臉粉撲撲，眉眼彎彎，濃密的睫毛沾滿笑出來的生理淚水。

他一邊笑，一邊爬下床：“噗，好啦，咕嚕嚕，別傷心了，我和你一起在地面睡。”

謝雲綿扯下了床單、被子、枕頭，堆在了地板。

如果放在別的家庭，可以說是媽見打系列。

而在謝雲綿眼裏，地板被他變成了床，很寬很大，這樣他和咕嚕嚕就能一起睡啦。

“咕嚕嚕，快睡覺……”

謝雲綿仰倒，躺在地毯上，身上歪歪扭扭蓋着一張兒童小被子。

他拍着自己的被子，讓咕嚕嚕趕快過來。

咕嚕嚕鑽到了他的被子裏，毛絨絨的小暖球在他肚子邊緣一拱一拱。

咕嚕嚕的爪子不小心蹭到了謝雲綿的一塊癢癢肉，惹得他又噗一聲笑出來。

小孩子清澈幹淨的笑聲，揉碎在清冽的晚風中，圍攏了這座安靜了多年的小屋子。

謝雲綿今天真的很開心，很開心。

***

子世界。

龍巢。

龍巢并不是字面意義上的“巢穴”，而是一座聳入雲端的巍峨古堡。

——這是龍族首領的居住地。

古堡四周防守重重，布滿龍族侍衛。

它們站在各自的崗位上，低垂頭顱，收起龍翼，尾巴蜷縮，厚厚的鱗片沾滿灰塵。

它們像一座座沉默而巨大的雕塑，在這裏伫立已有百年。

龍族侍衛們百年換一次崗。

……而龍族首領，已經在龍巢裏沉睡了萬年。

自從神明陛下消失後，龍族首領就一睡不醒。

首領陷入長眠後，身為侍衛的它們的唯一職責，就是守護沉睡的龍巢。

突然間。

一聲尖利悠長的龍鳴，打破冷寂的古堡，仔細一聽，這龍鳴其實有點像鴨子的嘎嘎叫。

一只雪白色的小型龍，從雲端之中，飛快地沖入古堡。

“啪——”

它連門都沒有進，直接撞破了玻璃落地窗，精美的彩繪玻璃碎了一地。

它驚醒了在落地窗旁邊站崗的一頭龍。

侍衛龍很巨大，渾身布滿堅硬的黑色鱗片，鼻子處頂着粗長的龍角。

它噴出粗重的龍息，圓圓的眼睛倒映出小型龍小小的身形。

侍衛龍眯起眼，盯着它：“小東西，你來這裏做什麽？”

“嘎——你才是小東西！”

小型龍怒氣沖沖，羽毛炸起。

它的體型很小，長有雪白的羽毛，脖子很長，嘴巴扁扁，像一只可爾鴨。

它在龍族內的職責，是負責收集關于神明陛下回歸的消息。

鴨龍跳來跳去：“你知道我發現了什麽嗎？”

侍衛龍：“發現了什麽？”

鴨龍挺起厚實毛絨的白色胸脯：

“寒冰深淵，突然出現了沾滿神明氣息的物件。不僅僅如此，寒冰深淵一下就會長達百年的暴雪，竟只下了幾個小時就停了，這完全是神跡啊……”

“簡而言之，就是神明陛下似乎回歸了。”

“快點把首領叫醒吧。”

侍衛龍剎那間以為自己聽錯了。

……神，神明陛下？回歸了？

它沉寂已久的心髒，克制不住地跳動起來。

砰，砰，砰。

——像轟隆隆的煙花聲，在它心中摩擦出響亮的光芒。

小小的鴨龍被巨型龍的心跳聲吵得要死。

“喂！”它揚起翅膀，拍了拍侍衛龍蜷在爪爪上的尾巴尖。

“把首領叫醒的開關在哪裏？！首領叮囑過我，一有神明的消息，就在五分鐘內叫醒他！”

侍衛龍沉浸在神明陛下回歸的喜悅中，它呆呆愣愣地給鴨龍指了一個方向。

鴨龍啪嗒啪嗒翅膀，連飛帶跑地沖過去。

它看見了一個裝在水晶箱裏的紅色按鈕。

開啓水晶箱的密碼是首領親手設置。鴨龍并不知道密碼，抱着試試的心态，在密碼處輸入了神明陛下的名字縮寫。

X，Y，M……

“刷拉——”

水晶箱緩緩打開了。

鴨龍：“……”

果然是首領的作風呢。

鴨龍毫不猶豫地按下了紅色按鈕。

在它按下按鈕的瞬間，——整座古堡震動起來，連大陸都在瘋狂顫動，如同狂風暴雨之中的汪洋，地面仿佛都要被震出波浪狀的地浪。

冰川與雪山崩塌的巨響，從遠處奔湧而來。

蔚藍色的天空搖搖欲墜。

鴨龍被震到在地，腦子嗡嗡響。

——龍族首領當初陷入長眠時，是以人類形态陷入長眠，蘇醒時，必然也是以人類形态出現。

單是這樣，就引起了這麽大的地震。

……幸好首領不是以龍形陷入長眠，要不然，他蘇醒時天地都會被翻過來吧。

鴨龍慶幸想道。

啊，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鴨龍飛快地沖到窗前，伸長脖子，往下俯瞰。

所有龍侍衛都從四面八方聚集而來，待在古堡前的大片空地中。

它們低垂頭顱，收起羽翼，蜷縮龍尾，靜靜等待首領的候命。

龍族首領從黑暗中踏足而出。

龍族首領的人形，接近兩米，有一頭利落的黑色短發，狹眸，薄唇，五官俊美，是屬于成熟男性的那種英俊。

風浪刮起他身後垂落至地面的紅色披風。

他駐足在群龍前，如同一把無所不能的利刃。

男人擡起冷金色的雙眸，冷冷掃過這群對他俯首的龍。

下一秒，他消失在所有龍面前。

**

寒冰深淵。

龍族首領蘇醒的第一時間，就感受到有一件散發着神明氣息的物件，出現在了寒冰深淵中。

他沒和等待候命的下屬說一句話，就以極快的速度來到了寒冰深淵。

……他想要快點見到神明。

哪怕只能捕捉到神明絲絲縷縷的氣息也好。

寒冰深淵的雪暴已經完全停歇，展現在他眼前的是白雪皚皚一大片。

男人皺起眉，他沒有看見有什麽東西，出現在了這片白色冰原中。

但神明的氣息，的确是從這裏散發而出……

男人沉默許久。

半晌，一聲細軟的叽叽叫，從他軍靴旁邊響起。

男人低頭，看見了……

一只黑球？

龍族首領很少與其他種族有接觸，更不用說數量稀少、不出名的黑暗族。

小黑崽落在他眼裏，自然被當成了一顆毛絨絨的黑色球。

一只弱小、漆黑的球。

“叽！！叽！”

小黑崽看見了男人黑發叢中的龍角，被這突然出現的龍族吓壞了。

它上一秒還躺在神明的帽子裏取暖，下一秒便吓得四腳朝天，翻着肚皮，摔到了帽子邊緣，躺在冷冰冰的冰面。

它沒反應過來，就感到了帽子被扯走。

小黑崽：“？？？？？！！！”

龍族首領并沒有把多少目光放在小黑崽身上。

他注意到了小黑崽旁邊的帽子。

帽子很小，圓圓的，呈米白色。

就是這項小帽子，散發着他思念已久的神明的氣息。

……想觸碰。

想擁有。

想奪走。

龍族對于喜愛之物的腦回路很簡單粗暴。

男人沒多想，半蹲下身，黑色鬓發垂落，半掩住俊美的側臉。

他伸出帶着黑色戰術手套的手，修長的指尖壓住了帽子邊緣。

——然後，他狠狠一扯，想将帽子收攏至寬大的掌心，永遠珍藏起來。

可他竟然沒扯動。

男人擡眸望去。

他看見了這只孱弱的小幼崽，俯卧在冰面，仰足細細的脖子，用剛長出的小乳牙，死死咬住帽子邊緣，不讓他把帽子搶走。

“叽，叽嗚嗚叽！”小黑崽用了渾身的力氣，眼角憋出淚水，絨毛炸起，像一團小刺猬。

平時連看見大蟲子都會害怕的它，在此刻，竟不知生出了什麽勇氣，與強大的龍族起了争執。

龍族首領和小黑崽一樣，情緒很亂。

他覺得自己瘋了，自己蘇醒的第一時間，竟會出現在這荒蕪冰原中，從一只不知名小幼崽嘴裏搶東西。

但這東西，帶有神明的氣息啊……

“嘩啦——”

龍族首領和小黑崽，誰都沒有成功搶下這頂帽子。

專門為嬰幼兒制作的帽子，布料很細很軟，非常容易被破壞。

帽子在一龍一崽的拉扯下，瞬間化為碎片，如落雪般紛紛揚揚地灑了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