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對于可憐的帽子被扯成了兩半這件事，咕嚕嚕和謝雲綿完全不知道。
咕嚕嚕一覺睡到了天明。
它窩在謝雲綿的被窩裏，攤開毛絨絨的肚皮，四爪展開，發出呼嚕呼嚕的奶聲。
被窩裏盡是小孩子獨有的淡淡奶香味。
它睜開眼，慢吞吞從被窩鑽出腦袋。
咕嚕嚕和謝雲綿本來在靠近床的地板上睡覺，結果它醒來後，發現被子和枕頭都擠到了房間地板的一處角落裏，像一團皺巴巴的鹹菜幹。
也許是因為它一邊睡一邊總喜歡拱謝雲綿，也有可能是謝雲綿喜歡在睡夢中滾來滾去。
咕嚕嚕沒放在心上。
……它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要叫謝雲綿起床。
咕嚕嚕在房間裏兜了一圈，并沒有看見謝雲綿小小的身影。
它這才意識到，崽崽神比它先起床了。
小醜竟然是自己！
在咕嚕嚕的想象中，它計劃先比崽崽神起床先一步，然後用毛絨絨的腦袋把崽崽神拱醒，再幫對方擠牙膏、倒溫水、做早餐……
照顧小神明這件事，單是想想，就很有成就感。
結果現實與咕嚕嚕的想象完全不符。
咕嚕嚕噠噠噠地跑出卧室，看見了早已起床的謝雲綿。
白白淨淨的奶團子，穿着寬松的兒童毛衣睡衣，正坐在餐桌前，在搗鼓着什麽東西。
謝雲綿見到咕嚕嚕睡醒了，笑眯眯道：“早上好呀。”
小孩子的聲音澄澈而幹淨，如同一泓清泉，讓人聽了心情就不自覺地好起來。
“嘤！”
咕嚕嚕搖搖尾巴，咧開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它跑到了謝雲綿身邊，跳上了桌子，好奇問道：“小陛下，你在做什麽呀？”
謝雲綿：“在認字~”
“……”
咕嚕嚕低頭，看見了桌面擺有一張《3-5歲兒童認字表》，而謝雲綿雙手壓着的是一張白紙，白紙上寫滿了……字？
咕嚕嚕看一眼這些奇怪的線條，又看一眼認字表裏的方塊字。
完全不相似……
但神明陛下做什麽都是對的！
咕嚕嚕搖搖尾巴，一臉寵溺。
謝雲綿見咕嚕嚕沒多大反應，繼續埋頭認字。
謝雲綿的手小小軟軟白白，帶點嬰兒肥，正握成一個拳頭，夾着一只削得短短的鉛筆。
因為沒有家長教，咕嚕嚕也不懂這些，謝雲綿沒意識到自己抓筆姿勢不對，寫出來的字更像是塗鴉。
他試圖抄寫認字表中“愛”這一個字，一遍又一遍抄寫這個字，等下次看到這個字的時候，他就能認出來啦。
謝雲綿不忘小小聲念起這個字的拼音：“ai……ai，愛。”
他之所以今天這麽努力認字。
是因為昨天他管理世界的時候，發現自己竟看不懂電腦裏的文字，需要拼音注釋才能看得懂。
……他可是創世神啊。
一個敬業的創世神，怎麽可以連字都認不齊呢？
謝雲綿羞愧地想，一邊更加努力認字。
直到他的小肚子發出咕咕的叫聲。
謝雲綿這才想起自己忘記吃早餐了。
啪。
他放下筆，嘀嘀咕咕道：“咕嚕嚕，該吃早餐啦。”
不小心睡了一個回籠覺的咕嚕嚕，迷迷糊糊擡起腦袋：“……？”
鄰居奶奶送過來的餐盒，就放在餐桌的另一邊。
謝雲綿用手就能輕易勾到。
今天的早餐是奶黃包、蔬菜雞蛋面、煎炸小香腸。
奶黃包刻成小豬形狀，咬一口就有濃濃甜甜的奶黃汁溢出。
蔬菜雞蛋面的面條很細很軟，每根面條的顏色都不同，是小孩子最喜歡的五彩蔬菜面。
煎炸小香腸切成指頭大小的小塊，底部像花一樣翹起，腸面點綴了兩顆小芝麻粒，使每顆小香腸都像一只小章魚。
謝雲綿把早餐勻出一半給咕嚕嚕吃。
咕嚕嚕嗷嗚嗷嗚吃着奶黃包。
它莫名發現了謝雲綿的個子長高了一些，脫口誇贊道：“哇哦，小陛下，你長高了呀，應該有一米了吧？”
可它仔細一看，不是謝雲綿長高了，而是椅子變高了。
謝雲綿注意到了咕嚕嚕滾熱的視線，撓撓腦袋，解釋道：“我沒有長高，是椅子換了，今天奶奶給我送來了一張寶寶椅。”
以前他都是用成人座椅。
可是他太矮了，坐在椅子上，很難看得見桌面，除非在屁股底墊枕頭。
并且椅子對于他來說有點高，他需要蹬着短短的雙腿，連摸帶爬才能坐上椅子。
而寶寶椅就不一樣了，寶寶椅有專用的腳蹬，寶寶很輕松就能爬上椅子。
椅子自帶軟綿綿的坐墊，能将寶寶的視野提高好幾個度。
椅子周圍更是有護欄，防止寶寶不小心摔下去。
謝雲綿很喜歡這張寶寶椅。
他眨眨眼，對咕嚕嚕說：“待會上班的時候，你可以幫我把這張寶寶椅，搬到辦公室裏嗎？
咕嚕嚕：“當然可以。”
一人一狗吃完早餐後，就開始挪動寶寶椅。
咕嚕嚕在前面用嘴巴拽着椅子腿，謝雲綿則在後面推着椅子。
兩只幼崽一前一後，連拖帶拽将這張小椅子弄到辦公桌前。
同時謝雲綿脖子上還挂着一枚小奶瓶。
謝雲綿已經斷奶一年半多了，可以另外喝一些富含鈣的羊奶作為輔食。
香噴噴的羊奶被鄰居奶奶裝在小奶瓶裏，奶瓶口有一圈柔軟的脖系帶，可以讓謝雲綿随身攜帶，慢慢喝一上午。
“呼……”
忙完這一切的謝雲綿抹抹細汗，對在舔毛毛的咕嚕嚕道謝：“謝謝你。”
謝雲綿看一眼時間，發現八點已經過去了十分鐘。
……啊，他這算不算遲到了？
窘迫的小創世神連忙坐上寶寶椅，将奶瓶放到桌面，開始認認真真管理世界。
而這一幕落在咕嚕嚕眼裏非常可愛，——寶寶椅就緒，奶瓶就緒，偉大的小神明陛下開始管理世界啦。
今天的天氣不曬，清風糅雜着花草清香，在小小的平房裏穿堂而過。
落地窗有大片陽光灑落，在從天邊傾倒而下的蜜糖漿，将坐在陽光中的小奶團包攏。
電腦察覺到創世神陛下的到來，彈出兩行文字。
【早上好，小創世神陛下。】
【本系統開始為您播報今天的工作任務。】
謝雲綿奶聲奶氣念着文字框中的拼音。
系統理解年僅三歲的小陛下，特地将拼音那一行放得大大，方便謝雲綿拼讀。
許久，謝雲綿終于讀懂了這句話，緊張巴巴等待系統顯示出工作任務。
【——今天，西幻世界有兩個種族的個體起了紛争。】
【這場紛争，與您有關，唯一的解決辦法只有您去安撫他們。】
咕嚕嚕看見了謝雲綿今天的工作任務。
它明白這工作任務的深層意思是什麽。
翻譯過來，就是有兩個種族的個體，在向小陛下争寵。
“争寵”在創世神陛下創造的各個世界中，是再常見不過的事。
大多都是“神最偏愛哪個種族”、“怎麽樣才能得到神的垂憐”、“我族不會是神最不寵愛的種族吧嗚嗚”這類問題。
這類問題唯一的解決辦法，只有讓創世神陛下親自回應。
——但是，在這之前，創世神陛下消失了萬年。
這些問題，只能帶着一聲聲嘆息與數不盡的遺憾，随着種族或個體的衰老與消逝，消失在漫漫時間長河中，怎麽樣都得不到回應。
現在，創世神陛下回來了。
咕嚕嚕慶幸地想。
**
謝雲綿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有點猝手不及。
因為他而起的紛争……？
小創世神理解不了這是怎麽一回事。
直到電腦放出了紛争現場。
下一刻，謝雲綿看見了熟悉的小黑崽、一個陌生的叔叔。
這個叔叔，長得很好看，高高大大，幾乎有兩個半他這麽高。
最能吸引謝雲綿注意力的是，男人黑色發叢中的龍角，以及從紅披風邊緣伸出的龍尾巴。
謝雲綿見過這條龍尾巴，和童話書裏的惡龍尾巴一模一樣。
他下意識脫口而出：“大聾聾？”
小孩子的吐字仍是不太清晰，奶聲奶氣，軟乎乎，像一團快融化的奶糖。
下一刻，謝雲綿就沒有把注意力放在大龍龍身上了。
……他看見了男人與小黑崽的中間，赫然放着他的小帽子。
小帽子被扯成了可憐巴巴的兩半。
謝雲綿：“……”
緊接，他看見小黑崽像一顆被紮破氣的氣球，飛起來了。
因為用來填充小帽子的鴨羽絨棉絮，随着帽子的撕裂，飛得漫天都是。
小黑崽自然認為這是帽子的一部分，想要将羽絨抓住。
可惜它沒有翅膀，只能蹬着短短的雙腿，擡起前爪，在冰面蹬來蹬去。
“叽，叽叽叽！”
它的叫聲帶有哭腔和不知所措。
小黑崽本以為這頂帽子，會永遠留在自己身邊，可……怎麽一下子就壞了呢？
它怎麽捉，都捉不到飛來飛去的帽子棉絮，只能任由棉絮被冷風吹走。
“叽……”小黑崽的眼眶裏有淚花在打轉，聲音帶着細細弱弱的哭泣。
它低垂腦袋，腰背彎曲，将爪子收在腹部下，整只幼崽自閉成了一團小黑球。
龍族首領雖然不像小黑崽那樣情緒這麽外露。
可他的龍尾巴低低垂落，不悅地搖動。
他不是故意把帽子扯破的。
——而這一幕，細數落在了謝雲綿眼裏。
謝雲綿完全料不到帽子竟會被扯破。
他呆愣在電腦前，眼角有點紅，整個人不知所措。
對于帽子的悲慘結局，咕嚕嚕感不到絲毫意外。
……這就是小陛下今天要處理的紛争了。
咕嚕嚕向慌亂的謝雲綿解釋道：
“額，因為龍族首領眼饞你給小黑崽的帽子，他可能想把帽子拿過來摸一摸，然後小黑崽不給，帽子就被扯成兩半了。”
“現在他們的氛圍都很尴尬，需要陛下您去緩解……”
咕嚕嚕不禁在內心吐槽，這何止是尴尬啊，大名鼎鼎的龍族首領竟會和一個幼崽大打出手。
但如果這是小陛下的東西，又顯得多麽順理成章。
謝雲綿聽罷咕嚕嚕的話，嘀咕道：“我、我可以勸他們別為帽子争執了。”
咕嚕嚕：“您親自和他們說或許會好點，電腦系統有一個功能，可以将您的話語傳遞到他們的耳邊。”
神明能溝通萬物，這個技能類似于悄悄話，神明可以将話語傳達到任何一個子民的耳邊。
如果陛下能和龍族首領和小黑崽說說話，他們肯定會很高興，這場紛争就迎刃而解了。
謝雲綿聽見能和子民們說話，很樂意：“好。”
話音剛落，一個麥克風自動彈出在他面前。
咕嚕嚕小小聲道：“您接下來說的話，都會傳達到龍族首領和小黑崽的耳邊。”
“……”
謝雲綿緊張起來，端端正正在寶寶椅上坐好，向兩個子民傳達了來自神明的悄悄話。
***
西幻世界，寒冰深淵。
龍族首領和小黑崽，依然在尴尬地僵持着。
突然間，他們不約而同愣住。
呼嘯而過的冷風聲，瞬間停歇，連帶碎雪落下的卟呲聲一起消失。
但他們視線裏的雪花仍在下落，冷風被冰霧染成雪白色，在他們之間呼嘯而過。
——僅僅只是聲音消失了。
一切寂靜得連根針掉在地面都聽見。
半晌，他們聽見……一道細細軟軟的小奶音響起。
“大家別吵啦，好不好？”
這聲音實在軟極了，盛着滿心滿意的溫暖，像一泓被暖陽曬得熱烈的泉水，緩緩流過龍族首領與小黑崽的耳邊。
小黑崽停止了哭泣，眼睛睜得大大，神色受寵若驚。軟塌塌的小獸耳朵，此刻立了起來，像一對小貓耳。
盡管它從沒聽過神明陛下的聲音，但這聲音響起時，它第一反應——就知道這是神明陛下和它說話了。
“叽……”小黑崽呆愣在原地，久久反應不過來。
龍族首領和小黑崽一樣，同一時間接收到了神明的安撫。
他不悅搖動的龍尾巴，瞬間靜止，乖乖地在冰面蜷縮成一團，像一條被摸了腦袋的大蛇蛇。
……在很久之前，他曾有幸和神明陛下對話過。
龍族首領聽過神明陛下的聲音，是清澈、溫和的少年音，像午後沒有一絲霧霭的河流，在陽光中閃閃發亮。
可如今他聽到的神明聲音，聲線變細軟了許多。
龍族敏銳的直覺，能辨認出這依然是他的神明，只是聲音改變了。
神和他說話了。
這個念頭如排山倒海的熱浪，帶着萬年來的思念，淹沒至他狂跳不止的心。
可比起興奮，一個糟糕的念頭，閃過他的腦海。
神的聲音，為什麽會突然改變？難不成是神的身體遭遇了什麽不測？
龍族首領正想着，突然感到有一陣巨風掀起，伴随悠遠沉悶的龍鳴。
他的侍從們，跟随者他來到了寒冰深淵。
一大群龍，從天空飛至冰面，收起龍翼，停歇在龍族首領身後，向他恭恭敬敬低垂頭顱。
為首的一頭黑龍，沉聲道：“首領，有什麽吩咐？”
男人瞥了一眼在地面瑟瑟發抖的小黑崽，聲音平靜：“将這只幼崽，送回他的種族栖息地，……它目前需要什麽，就給它送過去。”
相當于給這只被吓壞的幼崽的補償了。
黑龍沉默許久，問出它最緊張的問題：“陛下，您在寒冰深淵見到神物了嗎？”
龍族首領看一眼冰面的小帽子。
所有龍族循着他的目光望去，下一秒，它們不約而同愣在原地。
龍族：“？？？”
……這是神明賜予至這個世界的物品嗎？
一頂帽子？
可是，它們都長有龍角，根本戴不了帽子。
意識到這個事實的龍族們，低垂腦袋，悶悶不樂。
龍族首領撿起帽子，遞給黑龍：“吩咐族內最好的裁縫将帽子複原。”
“好……”
霸王龍模樣的黑龍，用比身體小很多倍的爪子捧住神物。
小帽子躺在黑龍的爪心中，像一片小葉子，它瞬間被可愛到了。
啊啊啊，太小了吧，太可愛了，想捏扁。
如果不是威嚴的龍族首領在它面前，它會當場抱着帽子在地面打滾。
可它如今只能爪子并攏，緊緊揣住小帽子，像捧着某種易碎的玻璃寶物。
龍族首領繼續吩咐它：“讓龍傳信至人魚王國，将神明回歸的消息告訴人魚王，并讓他過來這裏一趟。”
龍族對神有強烈的占有欲。
他其實并不想把“神明回歸”這個消息告訴別的種族，因為這會讓其他種族和龍族一起向神争寵。
……但是，人魚對任何生物的聲音，有非常長久而詳盡的研究。
神明的聲音為什麽會改變，他或許可以在人魚那裏得到答案。
***
小黑崽被幾只母龍帶回黑暗族栖息地。
龍族首領和龍群回到龍巢。
龍族首領一路來到會客廳，等待人魚王的到來。
龍族只偏愛神，不愛和其他種族交流，會客廳建立以來一直沒被使用過。
會客廳裝修得富麗堂皇，牆壁嵌滿閃閃發亮的寶石，天花板更是用一面巨型透明鑽石制成，無比散發出珠光寶氣。
十分符合龍族的審美。
男人坐在寬大的沙發上，用寶石杯倒了一杯咖啡，一邊打磨時間一邊等待人魚王的到來。
咖啡由專業的龍族咖啡師手沖成，咖啡豆則由最擅長種植的精靈種出，在當天早上由飛龍空運過來。
他一杯咖啡沒喝完。
龍族首領就聽到了會客廳外傳來腳步聲。
——人魚王來了。
“啪！”
會客廳的鑽石門被大力推開，鑽石發出破碎的嘎吱聲。
人魚王緩步走入。
人魚種族來到陸地，魚尾會自動變成雙腿，身體只保留某些魚類特征。
人魚王是一名很年輕的青年，身形高大，銀色短發，皮膚呈冷白色，面容俊美到毫無瑕疵。
他與龍族首領那種正派成熟的英俊不同，他的五官更加邪氣詭谲，像深海中某種妖異的水生植物，會神不知鬼不覺地将人引誘并抹殺。
更惹眼的是一對銀白色的耳鳍，在耳朵的位置從銀發叢中穿出，像長長的兔耳朵一樣貼着銀發。
人魚王薄唇輕啓：“聽說你這裏有神明陛下的消息？”
他的聲音很好聽，空靈而渺茫，任何種族都為之遜色。
龍族首領站起身，與他平視：“神明陛下将話語傳遞到了我的耳邊。”
“……”
氛圍有這麽一瞬間的沉默。
人魚王的耳鳍不悅地低垂，深藍色的狹眸閃過幾分對龍族的不爽：“神明陛下他對你說了什麽？”
龍族首領：“說了什麽不重要，我找你來的目标，也不是想要告訴你這個。而是神明陛下的聲音改變了。”
他和人魚王形容了神明陛下改變後的聲音。
……神的聲音變得又細又弱，令人想起剛長出來的小嫩芽，根莖細嫩，一掐就會斷。
龍族從沒聽過這樣脆弱的聲線。
人魚王聽罷，沉默許久，淡聲道：
“這樣的聲音，只有幼崽才會發得出。”
“神明陛下可能變成了幼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