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嘎吱——”

謝雲綿小心翼翼推開大門。

沒有開門殺。

屋內黑漆漆一片, 伸手不見五指，隐約只能看見模模糊糊的光點。

對于睡覺都要開小夜燈的謝雲綿來說，不免有點心裏發毛。

精靈王察覺出小孩的情緒, 柔聲問道：“小陛下，害怕了？要是害怕, 我們就不玩了。”

謝雲綿：“……”

要是連鬼屋都沒進，就慫了的話, 未免太丢人了吧！

謝雲綿搖搖腦袋：“不害怕。”

他挺起胸膛, 一步步挪進去。

鬼屋裏只有幾盞油燈，散發出暗黃色的光芒，能讓人模模糊糊看見屋內的景象。

——因為這是一個面向三到六歲小孩子的鬼屋, 屋內并沒有血腥恐怖的道具, 而是用一些常見的日用品來塑造恐怖氛圍。

鬼屋走廊內一片狼藉，地面幾乎全是破舊的兒童用品，沾染着不明紅色液體的小皮鞋、裂成兩半的機器人、堆積在角落裏的皺巴巴童裝。

直播間內的子民們, 頓時緊張起來。

【……為什麽感覺更恐怖了。】

【其實我覺得小陛下來鬼屋不太适合，被吓哭了怎麽辦？】

【啊, 恐怖的東西越是接近日常用品，就越容易打破人的安全感, 很容易讓人掉san。】

【嘿嘿, 所以小陛下會不會害怕呢, 吸溜吸溜。】

還是一個小孩子的謝雲綿，不害怕是假的。

他從走在首領們的前方，不知不覺躲到了他們後面。

謝雲綿想攥住一個家長的手或衣角，可惜光線太暗了, 他摸來摸去, 握住了一個涼冰冰、硬邦邦、毛絨絨的東西。

“啊——”

謝雲綿吓了一跳, 反應性地縮回手，後退一步，啪，他的後背徑直撞到了人魚王的大腿，隐約聞見淡淡的海鹽味。

他聽見龍族首領的聲音，在靜谧中響起。

“小陛下，您剛才摸到的東西，是我的尾巴尖。”

謝雲綿：“……”

他聯想到自己方才被吓一跳的反應，臉頰一紅，怕龍族首領誤會他不喜歡龍尾巴尖，連忙解釋道：“不好意思，我以為是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就躲開了。”

龍族首領淡聲道：“沒關系，您可以握我的尾巴尖。”

說罷，他擡起龍尾巴，将尾巴尖尖放到了小陛下小小的掌心裏。

“謝謝……”謝雲綿攥住了比他手掌大得多的尾巴尖，發燙的掌心貼住微涼的絨毛和鱗片。

他就這麽和龍尾巴手牽尾，跟着家長們在鬼屋內慢慢走。

他們走過放滿日常用品的走廊後，就來到了客廳。

——客廳裏放滿了玩偶。

玩偶都是小孩子害怕的恐怖款式，比如白臉尖牙的僵屍小娃娃、沒有腦袋的人形玩偶、小老鼠玩偶……

謝雲綿看一眼，連忙挪開視線，縮縮脖子。

但他為了維護作為神明的顏面，沒有将害怕的情緒徹底袒露出，而是緊攥着龍尾巴，小臉緊繃，雙唇抿起，小短腿邁得慢吞吞，像一個正在緩慢滾動的小奶團。

直播間內的子民們，都被可愛到了。

【哈哈哈，慫了吧唧的崽崽神好可愛啊！！】

【嗚嗚嗚，崽崽別害怕，媽媽抱抱。】

【作為龍族的我一直覺得龍尾巴沒啥用，沒想到可以用來當防止幼崽走丢的牽引繩233】

【啊啊啊為什麽家長們沒有注意到害怕的崽崽神！！他在害怕啊！快抱他！】

子民們讨論着，突然想起一件事。

謝雲綿和首領們進入鬼屋前，工作人員曾提示過鬼屋內有“追逐戰”和“肢體接觸。”

衆所周知，這兩個環節在亡靈族鬼屋中，是非常令人身心崩潰的存在。

游客們永遠想不到會有什麽東西突然追上來，有可能是路邊的半塊殘肢、安靜乖巧的小孩NPC、一動不動的玩偶。

游客若是被追上來的怪物肢體接觸到，會陷入恐怖的幻境。

子民們想到這一點，紛紛擔心起年幼的神明陛下。

【啊啊，我在亡靈族鬼屋經歷追逐戰時，都被吓得半死，更不用說只有三歲的小陛下了。】

【要是追逐戰發生的話，小陛下的腿這麽短，肯定跑不過怪物的……】

【首領們一點恐怖的氛圍都察覺不到嗎！趕快保護我方崽崽啊！】

——首領們不但察覺不到鬼屋內的恐怖氛圍，并且只把這裏當成了一個普通的游樂場景。

精靈王看見那些詭異破舊的玩偶時，神色沒有半點變化，依然是唇角彎起，森綠色雙眸含着柔和的笑意，神情溫柔。

人魚王覺得無聊，便小小聲哼起了空靈悠遠的人魚族小曲。

龍族首領的注意力，全放在了被謝雲綿握住的龍尾巴上，尾巴一動不動，戰戰兢兢當一個合格的幼崽牽引繩。

而謝雲綿和他們對比起來，就顯得很可憐了。

越是走下去，他就顯得越慫。

突然間，謝雲綿聽見身後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他後背僵直，慢吞吞轉過頭望去。

謝雲綿看見了……有一個發着詭異白光的東西，在朝他飛快移動。

他愣在原地，直至那東西清晰地出現在他的視野裏。

是一條毛毛蟲！

毛毛蟲并不是真的毛毛蟲，而是一個仿真的電動小玩具。

但它的移動速度比真正的毛毛蟲快得多。

它的肚皮在地面飛快蠕動，背脊一拱一拱，不斷呈凸字狀朝謝雲綿沖過來。

謝雲綿：“？？？！”

這給沒見過幾次蟲子的三歲謝雲綿，造成了極大的沖擊。

——接下來的場面，一時變得十分混亂。

小孩子咿咿呀呀的驚叫聲響起，小布鞋飛快踩過地毯，一個小小的身影如一陣雷電一樣閃過。

謝雲綿生怕蟲子追上來，跑得很快，可他沒跑出多遠，又踉踉跄跄地折返回來。

因為前面也有蟲子在追他！

謝雲綿不知往哪躲，急得眼淚都出來了。

就在他完全不知所措時，整個人突然懸空而起，他落入了一個擁抱，溫暖、寬厚，帶有好聞的海鹽味，令人想起被陽光烘過的海面。

人魚王搶在其他兩位首領的前面，抱起了被吓壞的小陛下。

比起其他兩位首領，人魚王其實很少與小陛下直接接觸。

這是他第一次抱神明小陛下。

幼年期神明的身體很軟，很輕，比深海裏的咕噗水母更要柔軟和輕盈，能聞到哺乳類幼崽才有的奶味。

他學着族裏人魚家長安撫幼崽的樣子，一下一下撫摸謝雲綿的發頂。

他低垂頭顱，薄唇附在謝雲綿的耳邊。

“乖，不害怕。”

謝雲綿被吓壞了，他像一個小團子一樣蜷縮在人魚青年寬大的懷中，肩膀微微發抖，小臉煞白。

直播間內的子民沸騰成一片。

【這就是追逐戰嗎！！電動毛毛蟲什麽的，太可愛了吧！】

【第一次見這麽可愛的追逐戰2333】

【被吓壞的小陛下好可愛！想欺負想rua！】

【人魚王終于給人魚族争光了，欣慰了，我們人魚也是會照顧幼崽的。】

【天啊嚕小陛下被吓壞了！（怪阿姨興奮了）】

人魚王的掌心，順着謝雲綿柔軟的發頂，一直往下溫柔地撫摸，直至謝雲綿的背脊，像在幫一只炸毛的小奶貓順毛。

人魚王柔聲道：“小陛下，其實那些毛毛蟲不可怕，您看，它們像不像您的小寵物咕嚕嚕？”

毛毛蟲白白胖胖，咕嚕嚕也是白白胖胖。

它們移動時一拱一拱，咕嚕嚕因為四肢太短藏在了毛毛裏，走起路來也像是用背脊在一拱一拱。

謝雲綿：“……”

他更不願面對了。

其他兩名首領雖然也想抱小陛下，但礙于小陛下被吓到了，不能被他們搶來搶去，他們只能默默讓人魚王安撫謝雲綿。

而且出口就在前面不遠處了。

謝雲綿被人魚王一番順毛後，內心的恐懼感終于慢慢消除。

他這才反應過來，作為神明的他，竟十分狼狽地被吓到了子民的懷裏。

謝雲綿：“……”

謝雲綿低垂腦袋，發燙的臉頰與人魚王的鲛絲禮服相貼。

鬼屋的出口就在不遠處，能看見明晃晃的亮光。

子民們松出口氣的同時，突然想到還有一個環節沒有發生。

肢體接觸。

……但是，小陛下被家長抱住了，應該不會再被吓到了吧？

可事與願違。

就在謝雲綿小心翼翼擡起腦袋，想張望一下四方時，天花板突然打開了一個洞，一只蒼白冰涼的手從上至下伸出。

叽。

那只手猝不及防捏了捏謝雲綿的臉。

謝雲綿：∑QUQ

小孩子的臉頰又水又嫩，捏起來手感非常好，同時很容易讓小孩子被吓一跳。

……這就是鬼屋設置的最後一個環節“肢體接觸”了。

直播間內的子民們沸騰起來。

【哈哈哈，不愧是面向小朋友的崽崽鬼屋，環節都好可愛！】

【啊啊我也想捏崽崽神明的臉，好軟好嫩的樣子QAQ】

【我調了慢倍速看剛才的一幕，崽崽被捏臉時，肉肉duang了一下，得是多嫩的皮膚才能做到這地步啊！】

捏臉環節結束後，整個鬼屋的游覽流程也結束了。

豪華VIP游客的鬼屋出口，徑直通向随處可見的私人休息室。

這間私人休息室的氛圍，全然與鬼屋的恐怖氛圍不同。

地板和牆壁都是以暖色調為主，柔軟寬大的沙發上放了許多可愛的小動物玩偶，天花板有星星燈和月亮燈垂落而下。

空調呼呼呼往外吐着令人心安的涼氣。

駱駝款式的茶幾上，放着用來安撫小孩子的小甜品，紅豆雙皮奶、奶酪棒、金瓜芋泥……

謝雲綿被人魚王輕輕放到了沙發上。

謝雲綿這才反應過來，他們已經從鬼屋走出來了。

可方才被摸臉導致的驚吓情緒沒有散去。

他的眼眶紅彤彤，暖金色的眼眸裏有水光在打轉，濃密的長睫挂着幾滴淚珠。

他柔軟的頭發被蹭得亂蓬蓬，像一只不會打理絨毛的小綿羊。

謝雲綿低垂腦袋，心髒仍然在砰砰亂跳。

鬼屋太可怕了……

搞得他在子民們面前的顏面盡失，嗚。

首領們肯定會認為他是一個膽小愛哭的小朋友，而不是一名會保護子民的強大神明。

龍族首領半蹲而下，在幫謝雲綿系散開的鞋帶。

他察覺到了小陛下別扭的小情緒，下意識柔聲安撫道：

“小陛下，您在我們眼裏，永遠都是充滿威嚴的神明——”

“這件事沒有有損您的威嚴。”

這句話他曾在幾天前，就用來安撫過謝雲綿。

但這一次不同。

男人又加了一句。

“您不需要擔心這些。”

在子民們眼裏，成年期神明不善于袒露自己的情緒，甚至過于隐忍。

比如有一次，神明細嫩的皮膚無意被荊棘劃傷，但神明卻沒有說，直到泛紅的眼尾暴露了他的疼痛。

或者是神明因為一些事情難過，只會将自己蜷縮在被窩裏，悶悶不樂睡一覺，生怕被子民發現自己的難處。

……他們的神明，不需要這樣。

龍族首領幫謝雲綿系好鞋帶後，卻沒有站起身，而是保持半跪的姿勢，與謝雲綿平視。

“您可以害怕，可以尋求保護，可以哭，怎麽樣都可以，不必因為神明的身份而産生負擔。”

“我們會永遠愛着您。”

成年男性的聲音低啞而沉穩，像厚實而昂貴的紅絲絨地毯、一座落滿白雪的雪山、雄獅保護幼崽時的低鳴，能給人數不盡的安全感。

謝雲綿一點點睜大眼睛，顯露出受寵若驚的神色，恐懼的情緒慢慢煙消雲散。

龍族首領溫順地低垂尾巴，像只大貓一樣守在謝雲綿身邊。

精靈王站在茶幾前，确認了小點心都是安全的食物後，便将點心切成适合小孩子吃的一小塊，并将裝在熱壺裏的可可奶茶，倒入小杯子中。

“呼嚕嚕——”濃稠噴香的可可奶茶，與米色的麥香杯碰撞。

人魚王坐在謝雲綿旁邊，一下又一下撫摸着謝雲綿的頭發。

私人休息室裏只能模糊聽見落地窗外的游客笑聲，不吵不鬧，剛剛好，糅雜在溫暖的微風中，吹入拉開了一條小縫的窗子，能給人帶來一晌好心情。

謝雲綿清晰地感受到來自家長們的愛意，他不太會怎麽樣回應對方的愛意，只能小小聲說一句：“謝謝……”

直播間內的子民們很興奮。

【啊啊啊，第一次感到來自首領們的溫柔！！一直以為這三個首領都是不近人情的冰冷大佬！】

【崽崽神，崽崽，就算您沒有威嚴，是一個會哭會害怕的小朋友，我們都會永遠愛着您！】

【可愛的崽崽神快來讓媽媽啵啵(〃▽〃)】

【龍族首領好溫柔啊~有這樣的家長，我就放心崽崽神了。】

*****

謝雲綿在鬼屋的休息室裏休息得差不多後，突然收到了來自游樂園的通知。

負責拍攝游樂園宣傳片的攝影團隊，已經抵達了游樂園。

因為謝雲綿之前同意了宣傳片的拍攝邀請，接下來，攝影團隊将會和謝雲綿會面。

這家游樂園的品牌方來自國外，所以派過來的攝影團隊都是外國人，只有幾個用來充當翻譯的國人。

他們見到謝雲綿時，第一反應是——這個小朋友太可愛了。

謝雲綿沒見過這麽多人，很害羞，他猶豫許久，乖乖慢慢地和大家打招呼，聲音奶聲奶氣。

宣傳片導演是一個頭發花白的外國老爺爺，他見到謝雲綿時，眼神一亮。

宣傳片的主角正好需要一個三四歲的小朋友來飾演。

但臨到的拍攝日期，他都沒能找到适合的人選。

直到今天游樂園方告訴他，有一個很可愛的小朋友答應參演宣傳片，他們才停止了選角工作，來到游樂園。

謝雲綿對宣傳片主角的合适程度，遠超于導演的預期。

導演興奮了，連忙叫來道具組：“來，來，趕快給這位小先生換上衣服！”

謝雲綿沒反應過來，呆愣愣站在人群中：“诶？這麽快就要開始拍攝了嗎？”

導演耐心道：“嗯，這部宣傳片我們已經籌備了好幾年，各個環節都很成熟。……就差一個小朋友來飾演主角，而現在找到了。”

在道具組準備服飾的等待時間中，導演找來小板凳，讓謝雲綿和他面對面。

他用小朋友能聽得懂的話，講述了宣傳片劇本裏的故事。

宣傳片以游樂園作為場地，講述了一個從小被養在深宮中的小王子，因為好奇外面的世界，逃出了皇宮，然後展開了一場精彩瑰麗的旅程。

旅程裏有魔法、巨龍、人魚、巫師……等小朋友喜歡的童話元素。

游樂園完全具備這些場景要素，畢竟這游樂園就是面向小朋友建立的，場景布置全都帶有西方童話的風格。

很快，道具組給謝雲綿準備好了服飾，道具組工作人員從化妝間探出頭，笑眯眯招呼謝雲綿過來換衣服。

而謝雲綿聽劇本故事聽得正入迷。

他忍不住向導演問道：“爺爺，……我的家長們在片子裏扮演什麽角色？”

三個首領一動不動站在謝雲綿身邊，像三頭極其護崽的大獅子，讓導演感到不少壓迫力。

導演捏了一把冷汗，聲音輕微哆嗦：“當然有家長們的戲份，他們的戲份很重要。”

游樂園的目的主要是促進孩子與家長的感情。

在宣傳片裏，家長們對小王子的寵愛，是整部影片想要表達的內涵，是不可或缺的核心部分。

只不過，家長們的戲份，在宣傳片的結尾。

對此謝雲綿并沒有什麽意見，只要家長們能出現在片子裏就好啦。

他想讓“那個人”看見他是一個有家長寵愛的幸福小朋友。

導演拍了拍謝雲綿的肩膀：“綿綿，道具組的姐姐在等你了，快去吧。”

“好~”

謝雲綿點點腦袋，向導演和首領們道了別，跟道具組工作人員進入了化妝間。

在謝雲綿看不見的地方，子民們在直播間裏聽完了宣傳片劇本。

【感覺劇本好精彩的樣子，期待崽崽神陛下的出演！】

【這主角就是崽崽本崽啊，只不過小陛下他出逃了上萬年，我們一直在等，最初等待小陛下是我的太爺爺，已經不在了嗚嗚。】

【嘿嘿，好奇小陛下會換上什麽衣服呢，平時都是見崽崽穿日常裝(*/ω＼*)】

【說到給小陛下換衣服，我家裏就有一個迷你版小陛下玩偶，我已經氪了上萬塊的西幻幣給它買小衣服……】

子民們讨論着，不知不覺過了兩小時。

化妝間的大門緩緩打開，謝雲綿走出來的那一瞬間——

路過宣傳片劇組的游客們，呆愣在原地。

所有子民們的目光，跨越了兩個世界的隔閡，被他們的神明緊緊吸引住。

首領們看見謝雲綿時，身形一怔，面色閃過不可言喻的驚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