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小委屈
鄭開今日出門沒有帶護衛, 此時身邊只有一個風月樓領路的小厮。二人四目相對片刻,還是在皇宮中沉浮多年的鄭開先反應了過來,轉身就跑!
經年累月的勾心鬥角讓鄭開意識到, 他知道了蕭慕離不想讓他知道的事情。那麽,蕭慕離就絕不會放他活着回宮。
“讓開!”
鄭開粗暴地推開一個擋他路的風月樓小厮,腳下生風幾乎跑出了一身大汗。他今日外出只帶了一個趕車的小太監,還留在了樓外。
蕭慕離如今“兇名”在外,想在宮外捏死他易如反掌!
跑到最底層時, 鄭開還是沒忍住回頭去看, 卻見蕭慕離已經不在樓上。他心中一驚,再環顧四周, 只見彩紗掩映下整個風月樓人影憧憧, 危機四伏。
他神思不寧心中惶恐,一時沒能看清腳下的路,最後一級臺階驟然踩空, 眼看就要撲倒下去…
“公公您小心。”
一只手有力地托住了鄭開的胳膊,将他撈了起來。可是, 當鄭開認出面前之人時, 心中并沒有絲毫感激, 反而愈發恐懼起來。
是那個琴師!那個蕭慕離看中的琴師!
那張銀白面具,此刻在鄭開眼中宛如都帶着索命的冷光。
陳問手上微微用力,握住鄭開的手臂,溫和地問道:“公公, 您看起來臉色不好,可要留下休息片刻?”
鄭開冷汗登時下來了, 心中顫抖地想:他為什麽會認識我?!他一定是蕭慕離派來留下我的!
他勉強撐着體面掙紮道:“不, 不必, 我還有皇命,今天不回宮,我義父九千歲就該着急尋我了。”
這話是鄭開狐假虎威的垂死掙紮。不過陳問聞言倒是真的地放開了他,沒有刻意挽留,只微微一躬身颔首道:“那恭送公公。”
鄭開忙掙脫了陳問的攙扶,圓滾的身體爆發出巨大的潛力,一陣風一般奔到了門外。他來時的馬車正停在門口,鄭開也不等趕車的小太監來扶,自己撅着屁股爬上了馬車,連聲催促:“快走快走,走大路,不要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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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坐進車內,在這狹小的空間裏感受着車輪滾滾向前,鄭開才感覺到了一絲安全。他粗聲喘息了幾下,剛從懷中掏出一方桃紅的帕子準備擦汗,馬車就停下了。
“怎麽回事?”鄭開坐在車裏問。
然而,無人回答…
鄭開臉色一瞬間慘白,卻不敢貿然掀開那車簾,仿佛那是一道通向死亡的大門,外面就是他的修羅地獄。
他又哆嗦着問了一句:“有人嗎?”
馬車外,趕車的小太監剛想回答鄭開,就見面前的太子殿下帶着一絲壞笑,将修長的手指放在唇邊,沖他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而後回身随手抽出了自己侍衛的佩刀。
車內鄭開聽到這抽刀的聲音,本能地又抖了一下。
齊琛豎着耳朵聽了聽,沒聽見老太監的動靜,頗覺無趣,唰地又将刀推回了刀鞘,給小太監遞了個眼色,意思是可以去通報了。
小太監如蒙大赦,忙挪到馬車窗邊禀報道:“老祖宗,咱們遇到太子殿下了。”
鄭開慌忙撩開窗簾,見小太監好好地喘着氣,才從漫長噩夢中醒了過來。他緩了片刻找回了自己的理智,踉跄着爬下馬車跟齊琛見了個不甚标準的禮。
齊琛卻一改方才的玩世不恭,很熱情地上前握着鄭開的手,壓低聲音說:“公公,您千萬別多禮。本王這也有事相求,您也知道,本王在宮中有點自己的人不容易,小卓子的事情還請公公高擡貴手。”
說罷,他松開鄭開的手,一枚瑩潤的玉扳指就悄無聲息地被鄭開收進了袖中。
鄭開意會,心下大定,裝模作樣地又寒暄幾句,才重新上了馬車。這次他從容了許多,還有閑情把玩新收到的扳指。太子的示弱讓鄭開又有了底氣,既然太子這般求他遮掩小卓子的事情,那個蕭慕離也就不會再把他怎麽樣了。
鄭開自以為看穿了一切,心想,原來蕭家依然是太子的人,倒是忠心耿耿。他冷笑一聲将扳指戴到手上,心裏卻打着自己的小算盤:蕭家現在只有一個蕭堯頂立門戶,再怎麽厲害也不敢謀反,那失了聖心的太子依然是死路一條。
而他只要把這些事情告訴惠妃,既可以幫惠妃拔除太子安插在她身邊的眼線,又能幫晉王扼殺蕭家這個隐患,絕對是大功一件。
老太監氣順了,悠閑地拿出香帕擦了擦額頭冷汗。
馬車外,齊琛目送着鄭開離開。他擡頭看了眼逐漸暗淡下去的天光,又緩緩閉上眼睛,笑着倒數:“三、二、一。”
幾乎分秒不差,剛數到一,有個膽大包天的人就撲倒了他身邊,扶着他肩膀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快,快回宮想辦法通知小卓子,讓他快跑!”
齊琛默默笑開了。
蕭慕離一路追到這裏,靠着兩條腿跟馬車跑了個平手,累得她話都說不囫囵了,眼睜睜看着鄭開的馬車走遠,自己只能撐着齊琛呼哧呼哧喘個不停。
其實鄭開真的是以小人之心度聖母之腹了,她蕭慕離,一個行走的核心價值觀,怎麽可能做出殺人滅口的事情!
她一時間能想出的最好的辦法,也就是去東宮找齊琛幫忙,救出小卓子幫他遠走高飛了。
齊琛故意突然一蹲,晃地蕭慕離踉跄了一下,而後抄着手上了自己低調不起眼的小馬車。蕭慕離望着他的背影,幾乎看到了一條憑空出現搖來搖去的狐貍尾巴。她簡直對齊琛沒了脾氣,面無表情跟着爬上馬車,熟練地給自己找了個地兒。
“小卓子如果直接跑了,你勾結東宮謀害晉王的嫌疑可就坐實了,惠妃不會放過你的。”齊琛悠然地問。
“那又怎麽樣啊?我起碼不會馬上死吧,但是小卓子現在不跑馬上就會死了!這個賬算不過來麽。”蕭慕離急道。
齊琛聽到這個答案,卻是結結實實的愣了一下。他長這麽大,從沒有遇到一個出身貴重的人,會認為自己的生命跟一個小太監的生命是同樣重要的。在所有人心裏,一個小太監的生命不及一個侯府嫡長女之萬一。
沒人會這麽算賬,除了蕭慕離。
“殿下?齊琛!”蕭慕離見齊琛不回答,有些着急。
齊琛回過神來,嗯了一聲掩飾過去,一時就顯得有點心不在焉:“鄭開我會處理。”
“處理?!怎麽處理?!”
是她想的那種霸總邪魅一笑一個人從此消失的“處理”嗎?!
蕭慕離汗毛都快炸了起來,聲音差點劈叉。齊琛可別亂來啊,系統 is watching you啊!
可是話才一出口,蕭慕離就覺得自己話說重了。擡眼去看,果然見齊琛是一個委屈巴巴的樣子,甚是可愛。
齊琛還真有點委屈,這個感覺讓他有些新奇。雖然他知道自己不是什麽好人,但‘蕭慕離覺得他不是好人’這件事,居然還會讓他感到委屈。
人真是奇怪,齊琛心想。
他知道這很幼稚,但還是忍不住賭氣道:“如果蕭姑娘不放心,我也可以送你進宮,讓你親自去處理。”
蕭慕離早就摸清了美人的脾氣,此時立刻認慫,端出一個傻乎乎的笑容妄圖給自己補救:“放心的放心的,你辦事我放心。那咱們現在去哪兒啊?”
齊琛哼了一聲說:“你還想去哪兒?回武安侯府。你們武安侯府的二小姐昨晚跟韋氏公子私定終身,鬧的沸沸揚揚,你回去且小心些吧。”
“是安平求我去接你的。”他又欲蓋祢彰地補充了一句,然後不再搭理蕭慕離開始氣呼呼地閉目養神起來。
蕭慕離原本攢了一肚子的話,見齊琛皺眉休息了,突然就不着急說了。閉目休息的美人總給人一種歲月靜好來日方長的感覺。她将車裏的毯子給齊琛蓋上,靠近時垂下的發絲不小心掃過齊琛高挺的鼻梁,而後又乖乖坐了回去,聽着馬蹄噠噠的聲音,一時間渾身的疼痛和疲憊又湧了上來,很快也睡了過去。
等蕭慕離呼吸綿長起來,齊琛才又睜開了眼睛,不自覺擡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正當蕭慕離晃晃悠悠往家裏走的時候,那個被齊琛用來當借口的安平小公主本人正被困永嘉宮。
永嘉宮內一片祥和。安平受太後教導,即便心裏有再多不滿,表面仍然配合着惠妃演了一遍“母慈子孝”,邊演心裏邊盤算,這不年不節,惠妃好端端找自己做甚?!
直到她臉都笑僵了,惠妃也從衣食住行都關心了個遍,才慢悠悠問:“安平啊,最近跟夥伴們相處的好嗎?我今兒還在陛下那邊聽鄭客說起,你昨天在風月樓跟別人有矛盾了?別怕,有什麽事本宮給你做主。”
原本對惠妃的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安平瞬間精神了起來,心知這才是今天惠妃叫她來的目的。可是,昨天的事情牽涉了太多人,太子、蕭家姐妹、項家還有那個跟蕭淑怡定親的韋家人,她要怎麽說?太子在場的事情能不能說?那個琴師要不要保?蕭淑怡曾跟太子一起離開,後來怎麽回事她也不知道,這要怎麽說?!
而更讓安平脊背發涼的是,這些問題的答案,齊琛已經告訴她了。昨晚回宮前齊琛如同閑聊一般跟她說:“明日若是什麽娘娘對宮外的熱鬧感興趣,你裝傻即可,免得言多必失啊。”
當時安平沒把這話放在心上,如今想起才後知後覺的一激靈。
安平有種智商被碾壓的感覺,什麽惠妃太子,她一個都玩不過,幹脆裝傻:“啊?昨天我喝多了,啥都不記得了,還是太子哥哥拖我回來的。”
惠妃見她如此,立刻沒了興致,揮揮手放人離開了。等人走了,她身邊一個老嬷嬷上前寬慰道:“娘娘莫要太過傷神,還是要保重自身啊。雖然沒能為咱們殿下求得與蕭家的姻緣,但太子總歸也沒有占到便宜。況且,太子跟咱們晉王一同大婚,正說明咱們殿下身份貴重啊。”
惠妃冷笑一聲:“倒确實是打了東宮的臉面。但也苦了我兒,就這麽草草就娶了王妃。”說到這裏,惠妃心裏突然一緊:“等等,聽安平方才說的,這齊琛昨晚也在?怎麽這麽巧?”
說完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不對,嬷嬷,你有沒有覺得這事兒太巧了?我兒跟那個蕭慕離的婚事剛剛黃了,齊琛就跟她見面了?”
那老嬷嬷是從惠妃一入宮就跟着伺候的,一路陪着惠妃從一個沒權沒勢沒靠山的小才人成為了今日的後宮之主,對人心算計也是爐火純青了的。她點頭回應:“娘娘,老奴覺得這事兒有點刻意,仿佛故意讓咱們覺得蕭家已經跟太子走到一起似的。若是咱們因此對蕭姑娘做了什麽,反而跟蕭家結了仇怨。但仔細想想,老武安侯的血仇在那裏,蕭家也不可能毫無芥蒂同太子交好吧?”
惠妃臉色一沉:“這事兒不對,是有人想借我的刀殺東宮的人!”
濃重的不安在惠妃的心頭彌漫開來,她突然意識到,這後宮之中,可能還有一股未知的力量,正虎視眈眈,等着鹬蚌相争漁翁得利。
而就在此時,一個宮女快步走了進來,行禮通報:“娘娘,鄭開公公求見,說是有事關太子的大事禀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