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豆蔻齋

天黑了下來, 一盞盞燈漸次亮了起來,和着初夏夜晚微涼的風,将京城送入了夜。

武安侯府一個偏門悄悄打開, 蕭慕離和安平倆人偷偷摸摸溜了出來。她倆雙雙換下了珠翠和裙裝,故意穿了男裝,還在外面加了帶兜帽的黑色鬥篷,渾身上下都寫滿了沒進過“會所”的小菜鳥的心虛氣短。

等到了風月樓門口,她們相互看了看, 确定自己的樣子很符合“暗中行事”的标準了。再摸摸腰間錢袋, 裏面是安平小金庫裏的金子,金錢的力量給了她們錯覺, 似乎無論那豆蔻齋是什麽龍潭虎穴都能去闖上一闖。

蕭慕離将木牌遞給風月樓的小厮, 故作高深莫測地不說話,只有些緊張地盯着小厮的反應,生怕被看出是沒經驗的新人。那小厮接了木牌, 卻是一句都沒有多說,恭敬地一側身示意她們進樓, 而後一直沉默地在前引路, 絕不多言。

他們直接穿過風花雪月四座如夢似幻的樓閣, 再走了片刻,來到了一座背靠山丘的不起眼二層小樓。這樓從外面看幾乎有點破舊了,而且冷冷清清,與遠處富麗堂皇高樓中的歡歌宴飲一比, 簡直如一座冷宮一般。

安平不自覺靠近蕭慕離一些,還縮了縮脖子。

小厮沒有再靠近, 行了個禮轉身就離開了。蕭慕離上前兩步, 很謹慎地擡手一推, 那略顯斑駁的木門吱呀一聲緩緩打開,一股檀香随之飄了出來。

樓內并不是想象中的群魔亂舞銷金窟,反而淡雅清麗頗有禪意。

這豆蔻齋從外面看只有二層十分低矮,但樓裏卻有乾坤,是幾乎有六七米高的有半個足球場大的空間。一些屏風隔開的雅座按照某種卦象分布其中,其中有些已經坐了人。雅間中擺設簡單,古拙的木桌木椅還有茶香溢出,茶韻袅袅間隐約可聽到幾句低語。

透過屏風縫隙隐約可見幾個侍女安靜的坐在桌邊烹茶,神色寧靜沒有絲毫媚态。她們統一将秀發盤起梳成高聳的利落發髻,穿着月白束袖的直裾長衫,其上淡藍祥雲紋樣精致淡雅。

蕭慕離心想,這地方看起來比前面的風月樓好多了,侍女也像個正經的第三産業打工人。

一個清秀的侍女走了過來,熟練的引着蕭慕離和安平入座。她們的座位在卦象中間的位置,坐下後就看到在樓中南北兩端分別有一座挑高的高臺。其中之一上面似乎有一個人影,但被垂下的紗幔遮擋看不真切,而另一個高臺則是空的。除此之外,整個屋頂牆壁都是滿牆的竹簡書冊,頗為壯觀。

那引路的侍女為她們擺上了甜鹹的點心小菜各四種,随後又生了個小爐子,煮上了一壺烏龍,煮好後拿鮮奶兌了加糖少許,便是醇香的奶茶。

安平看起來很是滿意,喝了一口奶茶說:“這還真是個好地方,項存初還真是會玩。”

蕭慕離卻摩挲着茶杯不經意地問:“你們每桌上的東西都一樣嗎?”

侍女沒有回答,反而低聲詢問:“貴人是不喜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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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就在于,她們很喜歡。從進樓到現在,沒人問過她們的口味喜好,也沒點過菜,可上來的東西卻沒有一處不合心意的。

蕭慕離感覺脊背有些發寒,似乎正被一雙眼睛盯着。她們的生活喜好,居然都在這個豆蔻齋的掌握之中。她再擡頭去看頭頂那密密麻麻的竹簡書冊,就看到還有源源不斷的字條被送了進來,而後彙集入牆,就如同源源不斷的養料在滋養着一個怪物。

那邊安平還在沒心沒肺地吃一個烤鴨卷餅,嚼啊嚼啊如同一只小倉鼠,邊吃邊問侍女:“喜歡喜歡,那你們這兒還有什麽其他好玩的嗎?”

侍女眉目低垂恭順地說:“從貴人進門開始,您就已經在今晚的游戲裏了。我們這裏是給貴人們交朋友的地方,朋友多了,好玩的自然就多了,還能幫您達成所願。”

說話間,咔噠一聲,侍女手邊的桌面上一塊巴掌大的小木板彈起了一條縫。侍女掀開木板從中取出一張字條,而後将木板壓回去,桌面又恢複如常。

侍女展開字條對安平和蕭慕離說:“您看,好玩的這就來了。有個朋友想出手一個工部行走的位子,在場諸位皆可出價,您二位若是感興趣,告知我即可。”

安平震驚地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問:“這是什麽意思?是要買賣官位的意思嗎?”蕭慕離一下摁住了安平的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問侍女:“怎麽成交?成交後能見到賣家嗎?”

侍女答道:“直接将您願意付出的東西寫在字條上即可。若是對方願意相見我可引您過去,若是不願,就由豆蔻齋作中間保人完成交換。”

交換。蕭慕離心中冷笑一聲,倒确實比交易好聽。

這下一切都說通了。豆蔻齋,原來是一個錢權利益的交易場!晉王是在這裏跟項氏和王斐做了交易,王斐派出了無辜的李校尉去幫晉王鎮壓災民,而晉王給出了項家所需的利益。

這就是為什麽皇帝這次可以輕易放過晉王,因為齊珑尚且沒有真正控制拱衛京都的軍隊。

至于死百十來個災民,在當今的封建帝王心裏怕是無關痛癢的。這個時代又沒有互聯網,又有誰知道那些西屏山枉死的冤魂呢,跟災民一樣的平頭老百姓照樣會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老實供養天子和他的朝堂。

蕭慕離問侍女:“一個六部行走,一般要多少銀子?”

侍女搖頭,臉上帶着毫無破綻的完美微笑:“豆蔻齋中不交易金銀俗物,否則豈不是十分無趣。”

這時,二樓高臺上發出一聲清脆的叮的聲音,侍女一聽便道:“這單生意已經成了。這麽快達成交易卻也少見。”

蕭慕離擡頭去看那高臺,其上紗幔重重不見臺上人的真容,如團團迷霧遮掩了暗流洶湧。

安平追問:“怎麽成的呀?用什麽買的?”

這時一陣戰鼓聲響起,幾乎壓過了侍女的回答的聲音:“貴人莫急。無論什麽交換,豆蔻齋都會隐藏雙方的身份,但會将交換的東西公布的。用來交換的往往千奇百怪,很多貴人啊即便自己沒什麽想換的,也願意來我們這裏看個新鮮。”

伴随着戰鼓之聲,兩個豆蔻齋的侍從拖拽着一個身穿西域舞姬服飾的姑娘上了那個空着的高臺。那姑娘圓臉胖乎乎的,皮膚是經歷過風沙的小麥色,不算漂亮。

屋頂上突然垂下了一根白绫,這姑娘看見白绫腿就軟了,吓得渾身發抖。

侍女繼續低聲給安平和蕭慕離解釋:“這是一個豆蔻齋常見的游戲,一會兒那個姑娘會被套上白绫,貴人們可以對着白绫射箭,如果射斷了白绫就能救她,射不準人就死了。這就是這次交易的內容,買家就是用這個‘游戲’來換了那個官位。”

安平震驚地問:“就為了給大家看個熱鬧?!”

侍女只一颔首不再多言。

蕭慕離盯着那飄蕩的白绫,面沉如水地說:“在一些人眼裏,人命就是個取樂的工具。”

四周傳來此起彼伏起哄的聲音,像是在慫恿同來的朋友上臺去試一試射箭技藝。很快,一個留着絡腮胡子體格健壯的大漢就站了出來。

周圍歡呼聲起,蕭慕離身邊的侍女這才繼續解釋道:“這是王斐王都統,箭法精絕,他最喜歡參加這個游戲了。”

安平聞言松了口氣說:“射得準就好。”

可是,那高臺上的西域女孩卻看起來更加絕望了,在王斐走近的時候拼命想要遠離。

蕭慕離暗自懊惱。論槍法她能把把十環,但警校沒有訓練過射箭啊。如今古代的騎射玩法她都十分生疏,就算她自己上去也不一定能保證救下女孩,只能看那個王斐的了。

侍從給王斐送上一把鎏金長弓,搭配着三只帶着純白尾羽的利箭。王斐試了試弓,很是滿意,直接向着屋頂射了一箭,射熄了一站琉璃燈。

幾個雅座中爆發出一陣哄笑聲。蕭慕離身邊侍女解釋道:“只有三只箭的機會,就這麽浪費了一次。”

“什麽?!”安平這下坐不住了,仗着蕭慕離在,也不慫了,直接繞出了屏風對着高臺喊:“王斐!本公主命你必須射中!”

王斐低頭見到安平,挑了挑眉卻并不意外,拿着弓一抱拳粗聲道:“公主吩咐,末将萬死不辭啊。”而後他看到了走到安平身邊的蕭慕離,随即陰陽怪氣道:“吆,這不是蕭大小姐麽,真是久仰大名啊。”

聽到“蕭大小姐”名號,還真有人特地從雅間探出頭來,要看看這個文争武鬥大鬧風月樓的姑娘究竟是個什麽模樣。蕭慕離翻了個白眼,激将道:“公主莫要憂心,堂堂都統,這點距離要是都射不中那不是丢了天子近衛顏面麽?”

王斐冷笑一聲,一擡手就将身邊已經被五花大綁的西域姑娘推出了高臺!

那姑娘腳下驟然懸空,一下被白绫勒住脖子,開始劇烈掙紮起來,在半空中蕩來蕩去。

蕭慕離立刻發現不妙,大聲道:“姑娘你別動!”一個活動靶,比固定靶子要難射中的多。

然而,那被勒住的姑娘已經毫無理智,掙紮全是本能。她懸在半空像脫水的魚一樣無助撲騰,反而讓繩子越勒越緊。

“快射啊!”

安平話音剛落,王斐弓已經拉滿,可眼神中卻還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嗖——

弓弦震顫中,第二支箭向着半空中飛去,王斐嘴角一揚,露出一個壞笑。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那箭的軌跡而動,安平緊張地一把抓住了蕭慕離的胳膊。

噗——

中了!

鮮血一點點彌漫出來。這只箭,沒有射中白绫,而是射中了那無辜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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