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傀儡怨
身份暴露, 豆蔻齋中一個中年侍女恭敬地攔住了蕭慕離,板着一張面無表情的臉說:“貴人,您壞了豆蔻齋的規矩。”
蕭慕離內心其實并沒有看上去那麽鎮定。這個地方太邪乎, 也不知背後靠山是誰,萬一是個她們蕭家惹不起的人,那她此刻命運堪憂。
蕭慕離的手悄悄摸向腰間匕首,就聽那中年侍女說:“不過齋主說了,豆蔻齋的規矩就是讓貴人們高興的規矩。您是貴人, 自然可以有自己的規矩。”
蕭慕離卻直覺事情不會那麽簡單, 謹慎地問:“那我可以走了?”
侍女答道:“您自然可以。只是,有個人要留下了。”
侍女一指那空着的高臺, 蕭慕離順着望去, 整個人如遭雷擊,心中怒火轟一下燒了起來,瞬間逼紅了雙眼。
高臺上是姜嬸。
姜嬸仰躺着被綁在一張簡陋的木椅上, 雙眼被蒙住,頭頂有一個滴漏正每隔一會兒将一滴水滴在姜嬸的額頭上。
水滴刑!
這刑罰看似溫和, 實際卻會造成巨大的痛苦。這種從商纣時期流傳下來的酷刑, 會讓受刑者在黑暗中聽着無窮無盡滴答聲精神逐漸崩潰。而更加殘酷的是, 崩潰之後的人卻依然被禁锢了全身,求死不能,要生生被折磨到額頭皮膚潰爛感染,再在肉/體和精神雙重痛苦中死去。
豆蔻齋連威脅, 都做的這般無聲而優雅。
蕭慕離将匕首握的死緊,咬牙問道:“要怎樣才能放了她?她是被我脅迫的, 我才是主謀。”
中年侍女并沒有因為蕭慕離的退讓姿态而有任何神色的變化, 她如同一臺精密的機器保持着一樣的表情神态說:“回貴人的話, 豆蔻齋必須把私逃的人找回來,死生不論。若是貴人能提供一些線索,豆蔻齋自然承您的情。”
“死生不論?!”
蕭慕離再大的憤怒似乎都對那侍女毫無影響,她只微一颔首答:“是。私逃者格殺勿論,既如此,死在外面還是回來再死,于豆蔻齋而言,沒有區別。”
此言一出,跟在中年侍女身邊的幾個豆蔻齋侍從侍女都将頭低了下去。這句話不只是說給蕭慕離聽的,她是說給所有有反抗之心的人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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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兩難的絕境,放棄蘇了了還是放棄姜嬸,蕭慕離需要做一個選擇。可是,這兩條路她都不想選,她要在絕境中找一條兩全的生路!
她盯着眼前的侍女,有意放緩自己的呼吸,逼迫自己在盛怒中冷靜下來,大腦飛速思考:我有什麽籌碼?豆蔻齋有什麽弱點?還能做什麽?好好想想蕭慕離!
此時坐在西北角的鄭客聽着外面發生的争執,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手上還纏着紗布,微微一動還是會有些疼。
他啧了一聲,心想,這小丫頭在京城五年都安安分分的,這一個月也不知吃了什麽槍藥,捅婁子快捅成篩子了。那老太監鄭開的隐患剛剛消除,今日要是再掀了這豆蔻齋…啧,麻煩的很。
然而,外面女孩卻忍了下來,憋着怒氣說:“好,我來給你們找人。三天,給我三天時間,人還給你們。但是你們要先把這位大夫放下來,不要讓我背上不相幹的人命。”
鄭客有些意外地咦了一聲,沒想到蕭慕離居然就這麽簡單的認了慫,怎麽沒試試大打出手暴力搶人呢。
中年侍女倒是也沒有什麽表情,只是淡淡地一點頭,那邊高臺上就有人将姜嬸放了下來。
姜嬸下來時整個人臉色慘白,走近時腳步還踉跄了一下,蕭慕離忙上前攙扶。
“這位姜大夫還是得先留在豆蔻齋,還請貴人遵守承諾。”侍女話的尾音還沒落地,形勢突然起了變化!
姜嬸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柄匕首,瞬間架上了蕭慕離的脖子。姜嬸挾持着人,故作兇狠地說:“我不要留下,我不留下!我就是一個大夫我又沒有賣身給你們,你們憑什麽不把我的命當命看!放我走,要不,要不咱們就都別活了!”
那手中刀柄還是溫熱的,因為那正是蕭慕離一直緊握着的匕首。
方才就在電光火石之間衣袍遮掩下,只一個傳遞匕首的動作和一個眼神的交換,姜嬸就明白了蕭慕離要讓她做什麽。
挾持人質,逃出生天。
這下,那中年侍女臉上終于出現了一些表情,那是意外和緊張。這個變故出乎她的意料,她不知該如何處理了。
這就是豆蔻齋的弱點。它将人變成了沒有感情的傀儡,但是傀儡不懂變通。即便侍女懷疑姜嬸和蕭慕離本就有所串通,即便她直覺姜嬸不會真的傷害蕭慕離,她也沒有可以自主處置的權利。
蕭慕離提高聲音道:“再怎麽說我是來玩的,不過玩的出格了一點,難道還要把命丢在這裏不成?”
這話是要動搖豆蔻齋存在的根基。果然,有人陸續從屏風中探出頭來,審視着那個中年侍女,等着看豆蔻齋的處置。豆蔻齋裏不講律法草菅人命,但它有一個共識,那就是,它必須保護自己的客人,也因此這些客人才敢在豆蔻齋肆無忌憚的交易。
若是這個根基壞了,那豆蔻齋本身的存在都将受到沖擊。
蕭慕離擡高了下巴露出修長的脖子,那冰涼的刀鋒就貼在她的動脈上,她幾乎能感覺到姜嬸因為業務不熟練和緊張在微微顫抖的手。
中年侍女不住去瞟那紗幔掩映的高臺,姜嬸已經開始推着蕭慕離往門口走,越靠近門口那侍女表情越緊張。
“你有多少年沒見過外面的天空了?”
誰也沒想到,在這麽劍拔弩張的緊張時刻,蕭慕離突然開口問了這麽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那中年侍女明顯愣了一下,蕭慕離接着說:“初夏的綠草繁花,街市行商小販的吆喝叫賣,傍晚家家戶戶飄出的飯香…這樣平凡的生活,你有多久沒感受過了?”
叮!
高臺上清脆聲音打斷了蕭慕離的話,那中年侍女立馬松了口氣,又變回了原來無波無瀾的樣子說:“你們可以走了。”
言罷,豆蔻齋的大門被兩個小厮左右拉開,姜嬸挾着蕭慕離一步步倒退出去。
侍女步步緊逼來到門口,就半步不再向前,只沉默地看着。這一刻在燈籠的光暈下,侍女看清了蕭慕離眼中的神情。那不是同情,蕭慕離臉上沒有任何的高高在上的神色。
那是真正的悲憫。
“十五年。”鬼使神差的,那侍女回答了。
蕭慕離一下停住了後退的腳步,因此被匕首割出了一個細小的口子。
侍女似乎對于程序外的話十分不熟練,頓了下才繼續說:“豆蔻齋的人,都是自願入樓的,無人逼迫。貴人,您被蘇了了利用了。”
蘇了了騙了她們。
在蕭慕離愣神片刻,那中年侍女後退一步回到了黑暗中,豆蔻齋斑駁的大門又緩緩關上了。風月樓外四樓的喧鬧一下子湧了過來,包圍了蕭慕離,讓她幾乎生出一種錯覺:這詭異的豆蔻齋,真的存在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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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離開風月樓的王斐已經溜達到了南市。南市與風月樓之間步行大約要走一炷香時間,王斐走到這裏醉意消散,便被一個不起眼的馄饨攤吸引力注意力。
攤子很小只有一張桌子,此時已經有一個公子坐在那邊,王斐直接走過去大咧咧坐下與人一起拼桌。
馄饨上來後他狼吞虎咽吃了大半碗,才覺得舒心了一點,而後,王斐邊攪着馄饨邊低聲說:“殿下,事情算是成了,雖然中間差點被蕭家大小姐攪黃了,還好有驚無險。”
咳!咳咳咳!
那與王斐同桌的公子似是被嗆住了,開始劇烈咳嗦起來,把眼淚都咳了出來。王斐下意識想去幫忙,而後又生生忍住了,裝作不認識一樣嫌棄地啧了一聲。
這一看就身體不太好的公子正是齊琛。他心下長嘆,自己究竟是造了什麽孽,老天要派一個蕭慕離來搓磨他。
齊琛擺手謝絕了要來幫忙拍背的馄饨攤老板,好容易止住了咳嗦,認命地問:“蕭慕離人呢?”
王斐邊嚼邊回答:“我們也沒想到今天公主不是獨自來的,只能随機應變改了計劃,蕭姑娘還在豆蔻齋。”
“有危險麽?”
王斐頓了下才小幅度搖了搖頭,心裏不太理解主子為何會有如此一問。不過主子的事情他一向不多做探究,只管執行。
王斐是齊琛的人,這事十分隐秘。從三年前開始,王斐就按照齊琛的安排一步步接近項椋。齊琛的目的并不是讓王斐去查五年前那不知道是否還存在的線索,他受夠了被人牽着鼻子走,面對一堆支離破碎的線索做一張永遠拼不起來的圖。
他要釜底抽薪!
五年前的事情可以被做的天衣無縫,但在齊琛眼皮子底下做的走私,卻是證據昭昭!
只要有了足夠的把柄,齊琛就有機會跟項懷義做一筆交易,用手中新鮮的罪證換一份陳年的口供!
走私之事,就是齊琛的誘餌,項氏這條大魚已經被牢牢釘在了魚鈎上。
但還不夠。
項懷義是個聰明又能看得懂局勢的人。五年前的事情一定牽涉甚大,對項懷義來說,走私是死,說出當年之事可能也是死。齊琛需要一個決定性的籌碼。
這個籌碼,是陳問無意中創造的。
因為陳問想要接近項氏,所以聲勢浩大地安排了一舞鳳求凰,因為鳳求凰,項椋在風月樓遇上了安平。
項椋也跟他爹項懷義一樣,是個聰明人,可惜卻沒學會他爹的大巧若拙。項椋心機雖重但為人張揚,又因為在江南天高皇帝遠養出了一身恣意妄為。
當得知這個纨绔公子竟然就真的敢把大逆不道的注意打到了安平的頭上時,齊琛就知道,最後的那顆籌碼來了。
“蕭慕離有看出異常嗎?”
齊琛這句話把王斐這耿直的漢子給問懵了。看反應齊琛就知道這人根本沒有把蕭慕離放在眼裏,只能無奈嘆了口氣。
別人不在意蕭慕離,可齊琛卻是了解蕭慕離的聰慧和執着。自從認識她,齊琛的計劃就沒有不出意外的。
今夜還很長,各路人馬在暗中交鋒角力,唯有她對一切一無所知,可她卻是個最大的變數。齊琛垂眸思索片刻,新的計劃已經在心中成型。
他必須要再算計一次蕭慕離了。
作者有話說:
大離子:呵,放馬過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