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紅顏淚

京城洛邑的城東是窮苦人住的地方, 其中有一個義莊,原是停放無主屍身的地方,其中住着一個駝背老頭守着亡魂。後來老頭也死了, 所有人都嫌棄那破院子晦氣無人願意買,便逐漸荒廢了。關于這院子的鬼怪傳說倒是越來越多,貧民窟裏傳的有板有眼,于是入夜後誰也不敢來這個破院兒。

不過今天這院子裏倒是有了人影和火光。

一顆小腦袋從院牆邊悄悄探了出來,扒着牆頭往院子裏瞧, 就見院子中只有一間四處漏風的屋子, 屋外守着一個男人正在打瞌睡。屋裏應該是點了蠟燭,有微弱的光, 似有一個女人在來回走動。

牆上的南十把小腦袋又縮了回去, 跳下牆小聲說:“哥,看清楚了,綁走公主的人就在裏面。”

南一無奈地看看弟弟臉上蹭的兩塊黑灰, 擡手給人擦了把臉,沒想到一抹更黑了。他裝作若無其事收回手說:“你繼續在牆上蹲着吧, 小心點別被發現了。”

南十對哥哥充滿了盲目的信任, 傻笑着拍拍自己小胸脯, 三兩下又上了牆,小孩兒一身黑衣貓在黑夜裏,倒是真的了無痕跡。

南一點點頭,自己也隐藏進了黑暗中, 兄弟二人守在不同的地方,可以相互照應互為倚仗。

四周太過寂靜, 可以清晰地聽到小院中傳出的女孩哭聲, 不過哭聲很快就停住了。暗處的南一側耳聽着不自覺皺了皺眉。

屋內, 蘇了了手裏拿着一把小刀,帶着鄙夷不耐煩地說:“呵,養尊處優的嬌小姐,哭個屁!再敢出聲,割了你的耳朵。”

安平直接被吓住了,淚眼汪汪的看看四周。她從沒有來過這麽肮髒破爛的地方,到處都是蛛網,牆角似乎還有活物發出吱吱的聲音。

安平不敢出聲哭,只能盡可能把自己縮成一團,默默地掉眼淚。蘇了了看她這個樣子,嗤笑一聲說:“這就害怕了?我小時候要是能有這樣的房子住,一家人都要燒高香。”

安平坐在地上手被綁着,只能用自己的膝蓋抹了把眼淚,憋了片刻才鼓足了勇氣問:“你為什麽要綁我呀?我是要幫你逃走的啊。”

蘇了了手上把玩着小刀,斜睨了安平一眼:“逃走?去過身無分文還要一輩子躲着豆蔻齋追殺的日子嗎?我是不是還要謝謝你們的‘好心’啊。”

“那你想要什麽,要錢嗎?我也有錢的我給你,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蘇了了看到安平這種天真的樣子就覺得心煩,她半蹲到安平面前兇狠地掐住安平的下巴,迫使安平只能擡頭看她。

安平在蘇了了的眼中看到了不加掩飾的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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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了了對安平表現出的驚恐很是滿意,掐人的手又微微用力,冷言道:“你以為自己是誰?一個破公主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

她俯身湊到安平的耳邊,陰森森地說:“有人出了黃金千兩,讓我幫忙把你綁出來。等把你交出去,我就能拿着錢去江南過人上人的日子了。”

黃金千兩?!這确實是安平出不起的價格。

“怕了?”蘇了了見安平整個人慫成了瑟瑟發抖的一團,才心滿意足地松開了她。

安平盡可能往遠離蘇了了的方向挪了挪,可惜手上的繩子還連着屋裏的柱子,也挪不了幾步。這讓安平更委屈了,帶着點哭腔小聲問:“你要把我賣給誰啊?”

“誰來給我送錢送路引就賣給誰啊。說不定還不是伺候一個人哦小公主。”

安平絕望了。

很快,外面遠遠傳來了打更人的聲音,子時了。藏身樹冠之中原本正在閉目養神的南一瞬間睜開了眼睛。

人來了。

一個男人拿着一盞燈籠獨自走了過來,邊走邊用帕子掩住自己的口鼻,對這裏的環境很是厭惡。

走到院外,男人用燈籠照了照,方才确定找對了地方,上前一步推開院門。那守在屋外的趕車人聽到開門聲才從昏昏欲睡中醒了過來,忙堆着笑小跑兩步來到那人身前。

男人摘下兜帽,露出自己狹長的眉眼。趕車人谄媚地說:“項公子,都辦妥了,人都在裏面。”

項椋點頭,掏出一張銀票遞給趕車人:“給老王帶去,請城防衛的兄弟們喝酒。”

趕車人也不客氣,很熟練地收起了銀票,一句話都不多問轉身離開了。

屋裏,蘇了了已經聽到了外面的動靜,這四處漏風的破房子自然沒有任何隔音的效果。不過她等了一會兒,門外那人似乎并沒有進來的打算。

只剩這最後一步了,她就可以改頭換面過上這些王孫貴胄一樣紙醉金迷的日子了。蘇了了等不及了,她撇了安平一眼,确認她被捆着跑不了,丢下了一句“老實呆着!”,便自己開了門。

門外,那趕車人已經不見了蹤影,項椋獨自站在院中。他豎起食指放在唇邊,沖她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而後招了招手示意女孩走近些。

蘇了了有點意外,走近後低聲說:“項公子,原來是您啊,怪不得能安排我去江南呢。人已經在裏面了,你要我做的,我已經做到了。”

項椋微微一笑,從懷中掏出一本路引,路引中似乎還夾着一張銀票。蘇了了激動地搶過路引,宛如搶到了新生活的希望。

她慌忙打開,卻愣住了。

那路引上一片空白。

蘇了了剛想擡頭質問,就感覺脖子突然一涼,而後劇痛襲來。她擡手去摸,摸到了自己溫熱的鮮血。

項椋一直背在身後的另一只手中,是一柄沾血的刀。

蘇了了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想要喊卻喊不出,氣管已經斷了,只餘下駭人的嗬嗬聲。她伸手想去抓項椋,項椋卻早有準備向後一退,蘇了了就整個人撲到了地上。

她不甘心地向着院門爬去,項椋歪頭看着,突然感覺很有趣,蹲下小聲說:“唉,好好的姑娘,可惜了。你要是選擇相信那個蕭慕離,現在已經出城了。哦,對了,你爹其實沒死,我騙你的,人還是被裏面的小公主救下的呢。”

蘇了了眼中火光明滅終于還是出現了一絲悔恨。她爬不動了,趴在地上眼睜睜看着自己血汩汩湧出,很快,那秀美的眼眸中就失去了所有的光亮。

再大的野心再多的鑽營再深的不甘,一瞬間煙消雲散。

項椋摸了摸蘇了了的呼吸,确定人死透了。他站起來将自己的頭發弄亂了一點,瞬間變成了個狼狽的樣子,踉跄着推開了關着安平的屋門。

安平被繩子綁着完全看不清外面的狀況,又怕又急,房門突然被粗暴推開,她整個人都抖了一下。等看清來人是渾身是血的項椋,安平心都跟着涼了。

她哆哆嗦嗦地問:“你,你要幹什麽呀?”

項椋快步走到安平身邊,亮出了手裏的刀…

安平吓得緊緊閉上了眼睛,就聽到耳邊一聲輕笑,而後綁着自己手腕的繩子松開了。她睜開眼看看自己手腕,又看看似乎筋疲力盡臉上還沾着血的項椋,不确定地問:“你是來救我的嗎?”

項椋一屁股坐在地上,是個累極的樣子,吊兒郎當地笑着說:“沒良心的。我剛走到風月樓門口就見你被人拖上了馬車,一路追過來的。”

“那綁我的人呢?你是,受傷了?”

項椋擡手看看手上的血,嗯了一聲:“在外面,死了一個跑了一個。”

安平聽到這話一骨碌爬了起來,上前就要把項椋拖起來,語氣焦急地催促:“那你快起來,萬一再來人把咱們堵在這裏就完蛋了。咱們快跑,我扶着你。”

項椋得逞地一笑,從善如流摟住了安平的肩膀,被人扶着往外走。一出屋門看到院中死去的女人,安平還是沒忍住小聲驚呼了一聲。

然後她故意不去看地上的女人,也不想問人是怎麽死的,扶着項椋繞開蘇了了就往院門走。項椋故意沒骨頭一樣靠着安平,光明正大心安理得地占着便宜。

然而,意外的是,院門是關着的。安平推了一下,沒推開。

她緊張地看了眼項椋,項椋也皺起了眉。他回想了一下,似乎在進入院子之後,自己并沒有關這個破院門。

安平又用力推了兩下,那破破爛爛的大門搖晃了幾下,可以清楚聽到鐵鎖碰撞木門的聲音。

門被鎖了!這下項椋感覺一陣冷風吹過脊背,猛一回頭,就見到一個黑衣人抱着劍站在院子裏,正歪着頭打量他。

“你是什麽人?”項椋色厲內荏虛張聲勢,同時不動聲色地将安平推到了自己身前。這個黑衣人十分古怪,臉上還用黑灰做了僞裝,在微弱的月光下完全看不清本來面目。

項椋心裏一咯噔,意識到自己上當了。他為了做戲今天沒有帶一個護衛,才會落到這種任人宰割的境地。

黑衣人板起臉想讓自己嚴肅一點,可是臉上的灰讓他有點滑稽。一個聲音在暗處響起:“好了別玩了。把人打暈帶走,免得夜長夢多。”

“誰!”項椋猛的轉頭去找,卻找不到聲音的來源。

南十雙眼亮晶晶的帶着期待問:“喂,你有沒有帶人來?那個跟着你的光頭,臉上有疤那個,來了沒?叫出來我跟他過兩招。”

一塊石頭從暗處射出,準确地擊中項椋的脖子,人瞬間就倒了下去。安平已經怕習慣了,自暴自棄下反而有些呆呆的,瞪着大眼睛問南十:“那我呢?”

而後,第二塊石子飛出,命中了安平。

南一從黑暗中走出,照着南十後腦勺就來了一下說:“啰嗦。”

南十委屈地摸摸他這顆命途多舛的小腦袋,任勞任怨把院子裏的倒着的三個人都搬到了馬車上。南一留下善後,很快,滿地鮮血的小院恢複如初,罪惡了無痕跡。

而此刻,剛剛從豆蔻齋逃出生天的蕭慕離終于發現,安平被綁架了。

要了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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