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初面聖

嗖——

羽箭破空而來, 但蕭慕離卻沒動。

是她對面的玄白動了。那箭直沖玄白而去,玄白不得不側身躲避,箭矢與他擦身而過, 射中了他身後的一個家丁。

箭矢來處,鄭客端坐在馬背上,一身騎裝挺拔,手中長弓铮鳴不止。在鄭客身後,上百玄甲衛沖了進來, 頃刻便沖散了項府家丁的弓箭陣。

見此變化, 蕭慕離悄悄收起了從陳問手中搶來的信號煙,故意提高聲音喊:“鄭公, 項府要刺殺太子, 快救駕!”

混戰間,玄白踹飛了一個玄甲衛,卻不逃走, 反而隔着數人提劍向蕭慕離攻來,殺意盡顯, 竟是要将蕭慕離斃命當場。

兩個玄甲衛先後上前阻擋, 都在玄白手中走不過三招, 眼看着冰寒刀鋒就要殺到蕭慕離近前。

鄭客面沉如水張弓搭箭,三支羽箭齊發,铮铮铮釘在了玄白面前。玄白被三箭阻擋,立馬就有更多的玄甲衛圍了上來。

見情形至此難以成事, 玄白不再戀戰,丢下一院的私兵家丁幾個跳躍上了屋頂。鄭客又出一箭, 卻只聽到一聲悶哼, 待玄甲衛追上去看, 只見到了牆邊留下的一點血跡。

剩下的家丁私兵遇上玄甲衛,也只有被砍瓜切菜的份兒,場面瞬間被控制住。但這些家丁竟是死士,在玄甲衛的刀鋒下沒有任何猶豫,全部自裁。

鄭客面對此種場景已經習以為常,他下馬大步跨過一地屍體,走到洞開的門前,一撩衣袍下擺跪地朗聲道:“啓禀太子殿下,外面賊人已被制服,請殿下移駕。臣救駕來遲,罪該萬死。”

衆人屏息等待太子之際,就聽得身後一個女孩尖叫的聲音:“蕭慕離!你還活着嗎?你這是怎麽了怎麽渾身是血啊——”

聽到這聒噪的聲音,蕭慕離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安平的大呼小叫還真是從不遲到。

不過今天蕭慕離任由安平叨叨,難得的沒有讓她閉嘴,畢竟今天安平算是立了頭功,及時搬來救兵救了他們的小命。

事情還要從今天一早說起。二人當時策馬來到城門前,安平騎馬也沒比蕭慕離好多少,嘟囔着想争取個換馬車的機會:“那個,蕭慕離,咱們要不還是搞個馬車吧。你看咱們總歸要把那個壞女人的屍體帶回來還給豆蔻齋吧,騎馬也不方便帶啊。”

“什麽?”安平的無心之語卻讓蕭慕離隐約抓住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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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咱們還是換馬車吧,也不差這點時間。”

“不是這個。”蕭慕離突然想明白了,立刻掉轉馬頭:“我方才出門就覺得有異樣,現在終于知道哪裏不對了。昨晚回府時我還看到侯府有人蹲守,今早盯梢的人就沒了,定是蘇了了的屍體已經被人送回了豆蔻齋,他們才會把人撤了。這裏面有古怪!走,不出城了,先去風月樓!”

二人直奔風月樓首先找到了荊楚,荊楚那明顯的擔憂緊張又語焉不詳的表現,令蕭慕離直覺不妙。在蕭慕離锲而不舍的逼問下,荊楚也有些慌了,支支吾吾說出了齊琛和陳問的去向。

于是,蕭慕離趕往文園的同時,也讓安平回宮以項氏公子綁架公主的名義搬了兵。

這是一個可退可進的好理由,若是齊琛那邊平安無事,還能推脫是太子為公主撐腰,先到一步罷了。

最後卻是這個預備手段,救了命。

玄甲衛在鄭客的帶領下跪了一地,齊琛才帶着陳問走了出來。寬大的袍袖遮住了齊琛的手腕,他快速看了蕭慕離一眼,又馬上收回了目光,上前扶起鄭客真誠地說:“鄭公毋需多禮,此番鄭公救我性命,有朝一日定要報答。”

鄭客敏銳地察覺出齊琛的一些變化。他心中思索,這是被刺殺吓到了,還是突然開竅要開始籠絡自己了?

雖然心裏盤算,鄭客表面還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客套道:“臣惶恐,全仰仗陛下天威,護佑殿下周全。”

齊琛虛弱地咳嗦了幾聲,做出一副受了驚吓的樣子附和道:“鄭公說的是。這項懷義也算封疆大吏,竟然有這種不臣之心,幸虧有父皇福澤庇佑,本王才能安然無恙。既然匪首已經伏誅,本王現在就進宮面見父皇,陳情經過。”

正大咧咧坐在臺階上讓醫師仔細包紮傷口的蕭慕離聽到這話,耳朵一下子就支棱了起來,困頓全消。

是了,事情還沒有結束,死亡的威脅依然籠罩在他們頭頂。

面聖,才是真正的考驗。只要說錯一句話,讓皇帝對他們與項懷義談話的內容有絲毫的懷疑,那就是萬劫不複。

除此之外還有一事,那就是陳問絕不能進宮!因為宣德帝本人就是如今世上少有的認識程繼的人。

沒有任何語言和眼神交流,齊琛和蕭慕離默契地在這件事上達成了一致。

蕭慕離立馬哼哼唧唧地哎吆一聲,撐着安平一瘸一拐地挪到鄭客身邊,讨好又乖巧地一笑,軟着嗓子商量道:“鄭公,您看我是不是能回去了?這事兒是項公子綁架了公主,太子來讨說法項家喪心病狂想要殺人滅口,橫豎我只是幫公主跑腿盯梢還無辜受傷了。”

這話就是在對口供了。

鄭客看上去似乎絲毫沒有阻止他們串通的意思,只無奈又略帶歉意地一躬身說:“蕭大小姐,陛下知道您同安平公主交好,叮囑了要一并見您。”

這就是不能放她走的意思了。自己開溜順便帶走陳問的計劃夭折,蕭慕離立刻改變了策略。

她滿臉失望,白着小臉一把揪過陳問往他身上一靠說:“啊,這樣啊。實在不行的話,那鄭公能不能借輛馬車給我,送問先生回去?”她做出一副尴尬的樣子,撓撓頭道:“鄭公,我這好歹是個姑娘,帶着琴師出來玩這種事,還是不好到處宣揚吧。”

雖然陳問已經大概猜到了蕭慕離的目的,但在人靠過來的那一刻,他身上的汗毛還是控制不住地炸了起來。他清晰感覺到身旁有一道死亡視線唰地盯了過來。

一定是齊琛,這個小表弟無論在外面裝的多麽霁月清風,實際就是個護食的小瘋狗,誰要是搶了他的東西,早晚得被咬一口。

可是陳問餘光去看,齊琛卻是一副事不關己抄手看戲的樣子。那這不善的視線是哪裏來的?

左右一瞥,就見是那威名赫赫的九千歲正陰鸷地盯着自己,陳問一頭霧水也不知自己怎麽惹到了這尊閻王,只能尴尬地扶了扶自己的面具。

見陳問這個小白臉當着這麽多人的面,還敢如此做作地擺弄面具,無時無刻不在想着怎麽用好的形象勾/引無知少女,鄭客臉都黑了。九千歲不耐煩地揮手,只想讓陳問趕緊滾,立刻從蕭慕離的眼前消失。

陳問這下倒是很聽話,讓滾就滾,沒一句廢話。

齊琛和蕭慕離這才放下心來,偷偷地相視一笑。

不多時玄甲衛就收拾了殘局,太子的車架也從文園出發,沉默地向着皇宮而去。

然而此刻,在文園旁無人注意的暗巷中,還埋伏着一支數十人的小隊。

為首的是王斐。他帶着鬥笠,一直沉默地關注着文園的動靜。身後的手下見太子車架走了忍不住開口問:“沒想到鄭狗來的這麽快,都統,咱們還要進去看看不?”

“不必,都散了,從今日起,蟄伏起來。”

王斐揮了一下手,這隊人就訓練有素地散開,很快就撤了個幹淨。王斐望着遠行的太子車駕,低聲說了句:“主子保重,後會有期。”然後他壓低了頭上的鬥笠,走出了暗巷很快隐沒在了百姓中。

·

傍晚的乾元殿,在天空一整片火燒雲的映照下,顯得更加落寞孤寂。蕭慕離跟在齊琛的身後走過大殿前空曠的廣場,她看着前面齊琛消瘦卻挺拔的背影就感到可靠和安心,雖然知道将要面對的是關乎性命的一場審問,卻也并不慌張。

宣德帝正在偏殿中下棋。幾人剛一進來,皇帝就扔了棋子赤腳跑了出來,拉着齊琛上下仔細檢查了一番,真像一個正在擔憂自己兒子安全的普通老父親啊。

齊琛也乖順地行了禮,還沖棋盤邊的另一個男人還了禮,笑說:“原來龐大人也在,兒臣打擾父皇下棋的興致了。”

蕭慕離偷偷擡了擡眼,想看看這狼狽為奸的宣德帝和龐沅到底長什麽樣子,結果視線正巧撞上了皇帝,心裏暗道一聲要完,忙往安平身後縮了縮。

沒想到安平也正想往蕭慕離身後縮。安平極少來乾元殿,也并不常見到自己的父皇,三人中就只有她是真的局促緊張,結果兩人好巧不巧縮到了一起,倒真像兩只受驚的小鹌鹑。

這個場景連齊琛看了都想默默捂臉。

宣德帝哈哈一笑,沖蕭慕離招招手:“出來出來,你小時候都一點不怕朕,怎麽在京城養的膽子越來越小了。”

蕭慕離只能走出來,學着齊琛的樣子給皇上行禮,她連衣服都沒機會換,卻恰恰是這一身血污的樣子讓宣德帝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

她太像她的父親了。

鄭客在一旁解釋道:“陛下,蕭姑娘救公主的時候受了傷,怕是反應慢些。”

宣德帝聞言啊了一聲,忙讓人給蕭慕離看座,連帶着齊琛和安平也沾了光。齊琛不動聲色看了鄭客一眼。他敏銳地察覺到,從西屏山到文園,鄭客對待蕭慕離的态度有些反常,似乎是在有意無意地回護。

齊琛心念電轉。今晚這關并不好過,雖然項懷義已經死無對證,但只憑私自去見項懷義這一點就足夠讓皇帝起殺心,宣德帝只是還缺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齊琛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想,命懸一線的是自己,蕭慕離可以是安全的,只要她跟自己劃清界線。

這就是為什麽鄭客特意提了句,蕭慕離的傷,是為了“救公主”。

其實救誰都可以,就是不能是太子。

宣德帝舒服地往軟墊中一靠,一副慵懶的模樣打趣道:“老四,平日也不見你跟安平有什麽來往,這次還挺有個哥哥的樣子啊。”

來了,齊琛最後辯白的機會。

齊琛皺眉猶豫沉思了片刻才說:“父皇,兒臣其實不是為了安平而去的。兒臣是收到了項氏走私的證據,去跟項逆對峙的。”

蕭慕離一驚,這跟對好的口供不一樣啊?而且齊琛在說什麽證據?他自始至終沒跟她說過這事。

宣德帝嗯了一聲,從棋盤邊拿起一本賬冊,正是齊琛帶去文園的那本。玄甲衛竟然已經提前将它送進了宮。

蕭慕離和安平對這個賬冊都是一頭霧水,疑惑和好奇都十分真實,真實到讓皇帝相信,起碼這件事她們确實一無所知。

宣德帝繼續随手翻着賬冊問齊琛:“誰給你的?這麽重要的東西,怎麽不直接來交給朕?”

齊琛聲音小了下去:“兒臣愚鈍,送賬冊之人是通過風月樓送進東宮的,尚不知身份。兒臣,兒臣無法驗證真僞,怕貿然呈上落一個陷害重臣的罪名。”

“你啊!”宣德帝恨鐵不成鋼地指指太子:“你是太子,怎麽總想些有的沒的,做事情瞻前顧後,害得朕差點要白發人送黑發人了。”

“兒臣知罪。”齊琛連忙起身請罪。

宣德帝擺擺手讓他好好坐着,對棋盤對面的龐沅說:“國尉你看看,老四跟朕這生疏的樣子。”

龐沅看起來很老了,頭發全都白了,但是精神矍铄。面對皇帝的玩笑,他依然一臉嚴肅:“臣沒兒子,不懂這些事。”

宣德帝哈哈大笑。

就在蕭慕離心神漸漸放松,以為馬上就能過關的時候,皇帝的笑聲突兀地停下了。宣德帝毫無征兆地轉了話鋒,将問題砸向了蕭慕離:

“那蕭家丫頭,你怎麽摻合進去的?你跟太子什麽時候有的交情啊?”

原來,方才的一切父慈子孝都是鋪墊,是包裹着毒藥的那層軟綿綿的糖衣,只是為了在人最放松的時候,問出最要命的那個問題。

太子和蕭家只要有絲毫勾連的跡象,宣德帝就會讓五年前的慘劇,重演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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