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定情物
這時, 屋外又隐約傳來密集的腳步聲,蕭慕離走回門邊,側身從門縫看到外面聚集了十數人, 皆身披铠甲手持弓/弩,絕不是普通家丁!
她回頭厲聲喝問:“姓項的,你敢圈養私兵?!”
項懷義輕笑一聲,并不解釋。見他如此,陳問就将手上的匕首又擡了擡, 緊緊貼着項懷義的咽喉, 令其不敢輕舉妄動。
項懷義攤開手示意自己沒什麽威脅,只問齊琛:“殿下還有什麽想知道的, 快些問吧。”
“好。”齊琛沉聲問道:“兩件事。其一, 你為何會知道其中隐秘,又為何沒被滅口?其二,那個來找舅舅的人是誰, 為什麽舅舅會相信這人在他死後能信守承諾交出軍饷?”
項懷義有些欣賞地看了眼一下就抓住了事情關鍵的齊琛,點點頭回答道:“我知道其中曲折, 是因為我本身就是程兄所要僞造的證據之一, 我的證詞不就在殿下親書的卷宗裏麽, 與程家人自己的證詞兩相呼應,才算天衣無縫。至于那個來與你舅舅做交易的人啊…”
他望了眼門外,眼中神色晦暗不明,而後長嘆一聲, 說出了那個名字…
“正是如今的國尉,龐沅。”
迷霧散盡, 多年探查的碎片此刻終于嚴絲合縫的對在了一起。龐沅, 是了, 只能是他,方能解釋為什麽程潛會對這個交易深信不疑,堅信自己死後那神秘的軍饷一定會出現。
因為,龐沅這人,是不折不扣的皇黨,他不朋不黨無無妻無子,孑然一身仿佛活着就只是為了給宣德帝盡忠。見到龐沅的那一刻,程潛應該什麽都明白了。
要剪除程家的,其實是那坐在乾元殿威嚴龍椅上的皇帝。
陳問聲音中帶上了顫抖:“皇上為了殺我爹,不惜,不惜用燕雲百萬百姓的性命做籌碼?!為什麽啊,我們家從未有過不臣之心啊。”
項懷義抿嘴一笑:“誰知道呢,所以說聖心如淵吶。”
齊琛目光幽暗,其中隐隐翻滾着壓抑的怒火:“不,他的目的,不只是要剪除程家,他要的是一并除掉武安侯。他成功了。”
齊琛的話,撕下了宣德帝最後一塊遮羞布。
陳問喃喃道:“是了,當年殺了我爹,但是最後查抄出來貪污的軍饷卻還不足大軍所需的十之一二,這絕不是當初承諾給我爹的數量。所以,北疆诏安的土匪還是嘩變了,蕭伯伯還是戰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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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琛低頭看着蕭慕離手中血染的長劍,接上了陳問的話:“舅舅宦海沉浮那麽多年,見到過多少人心幽微,卻還是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間。而蕭伯伯,在生命的最後,都在守護着他的江山,即便萬箭穿心,仍擎軍旗不倒。”
好一個聖心如淵!三個年輕人都知道,從今往後他們真正要面對的,将是這個國家權勢的巅峰,是最恐怖的力量威壓。這将注定是一條九死一生的路,荊棘遍布殺機四伏。
項懷義卻在此時突然呵呵笑了出來,對着陳問和蕭慕離說:“兩個小家夥,我啊作為長輩給你們個的建議。記着,人心思變,二十年前當今聖上在踏上奪嫡之路的時候,對身邊兩個同生死的朋友也曾真心相待。若有朝一日太子得償所願,你們要學會激流勇退,不要步你們父親的後塵。”
這話十分誅心,陳問不由去看蕭慕離的反應,而齊琛也在一瞬間緊繃起來,擡眸想看清蕭慕離的表情。
蕭慕離在三人的目光中從容地搖搖頭,眼神明亮又篤定:“何必做這種小兒女姿态。我知道自己為何而戰,就算有朝一日戰死疆場,也是為了自己想要守護的東西而死。自己選的,就無怨無悔。”
時光穿梭,世界交錯,蕭慕離又聽到了耳邊聲聲誓言回響:我志願成為一名人民警察,忠于祖國,忠于人民,忠于法律;恪盡職守,不怕犧牲。我願獻身于這崇高的事業,為之奮鬥終身。
那是她自己年輕的聲音,是她心底的聲音,是她早已經做出的選擇。即便曾經犧牲過,死亡那一剎,爆炸的烈火吞噬了她的身軀,靈魂的信仰也從未改變!
蕭慕離的話讓項懷義愣了一下,他一直居高臨下地憐憫着蕭讓,覺得他死的冤枉,至死都稀裏糊塗的,卻沒想過,武安侯可能什麽都知道,但他選擇了戰至最後一刻。
英雄不需要憐憫。
“屁話!好好活着,什麽死不死的。”齊琛壓抑住心中情感,軟綿綿呵斥了蕭慕離一句。不過這呵斥也讓蕭慕離覺得心裏有點甜,低頭偷笑。
陳問覺得自己實在有些多餘,看來小表弟也不關心自己的表态了,只能任勞任怨挾持着項懷義,一邊向門外走去一邊說:“走了走了。”
他們得到了一直追尋的答案,如今只需要挾着項懷義平安離開就好。
然而剛走到門邊,還沒來得及取下暫時用來充做門闩的劍鞘,變故陡生!
一只羽箭從大門镂空雕花處射穿窗紙,電光火石間就沒入了項懷義的胸膛。
“後退!”蕭慕離反應最快,從羽箭留下的箭孔中看到外面還有十餘把張滿的弓,蓄勢待發!
陳問一把架起項懷義向後拖去,與此同時蕭慕離猛的把齊琛向後一推,堪堪躲過了第二只射入的羽箭。她快速環顧四周,這個屋子三面皆有門窗,唯有北面是一面牆。
“這邊!”四人快速退往北面,蕭慕離還順手拉了一面屏風寥作遮擋。他們剛剛蹲下,大批羽箭就從三面門窗齊齊射入,若是再晚一秒怕是就成了篩子。
蕭慕離想破腦袋也沒想明白,項懷義還在他們手上,那被她綁來的家仆現在已經被射成了抽搐的刺猬,外面的私兵怎麽就敢貿然動手呢?
她低頭一看,項懷義已經快不行了,陳問徒勞地幫他捂着傷口,鮮血照樣不停地往外冒。
齊琛來到項懷義身邊半蹲下,嘆了口氣:“所以,這麽多年你也一直生活在他的監視中,他讓你活着只是不希望你的死帶出更多懷疑,而我們的見面讓他終是起了殺心。”
項懷義掙紮着像是還想說什麽,可是一張嘴就開始吐血。
齊琛拍拍他的肩,點頭說:“我知道了,我會信守承諾,不會殺你的兒子。”
項懷義這才終于放心了,不再掙紮,只緩緩擡起手臂,指了指方才齊琛坐過的位子,最後說出了一個詞:“地磚,磚…”
手臂砸了下去,項懷義徹底沒了氣息。
陳問一向溫和的聲音染上了怒火:“他真的太狠了!只是一個懷疑就要殺人滅口!他是準備把咱們都殺了,然後栽贓給項氏對不對!表弟,我出去放信號,你一定要活下去。”
“出去?怎麽出去?你說的信號是什麽?”蕭慕離吓了一跳。
陳問從懷中拿出一個信號煙,拿給蕭慕離看:“外面有我們接應的人,看到煙起就會沖進來,我出去放這個信號。”
可是,這間屋子所有的出路都有弓/弩手,只要出去,就是必死無疑。
“且慢,我有辦法。”
蕭慕離阻止了陳問。但這不過是她的緩兵之計,只為了讓陳問不去冒險。
蕭慕離其實沒有辦法了,方才在很短的一瞬,透過箭孔,她看清了那一箭就将項懷義斃命的人。
是那個臉上有疤的光頭,那個叫玄白的和尚,她打不過的那個人。
一輪箭雨過後,這屋子的門窗已經搖搖欲墜,撐不了多久了,若是讓人沖進來,他們都會死在這裏。
僅存的一線生機就是趁着外面的人還沒強行闖入,沖出去放信號。而且,不僅要放出信號,還要守住大門,必須要堅持到援軍沖進來找到這裏。
這事兒,只能她來完成,打打殺殺的事,總不能真讓陳問一個書生去做。
蕭慕離看了眼齊琛,心裏知道這一去便可能是永別,但還是故作輕松地笑着說:“齊琛,我有件東西想先送給你。”
她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金色虎頭吊墜,用紅繩穿了編成一根手繩。蕭慕離強硬地抓過齊琛的手腕,一邊往他手腕上戴一邊說:“你別看金子俗氣。你知道嗎,我在一本書上看到過,金子其實是天上的星星墜落到大地上留下的碎片,雖然經過了億萬年的風霜,依然閃耀。”
手繩綁好了,那紅色的繩子在齊琛蒼白的手腕上,美的驚心動魄。蕭慕離眼中帶着酸楚的笑意,柔聲說:“齊琛,希望這星星的碎片能帶着亘古星辰的餘晖,照亮你的路。齊琛,祝你諸事順意,永遠快樂。”
在這個命懸一線的時刻,齊琛清晰地感覺到了自己心窩有一塊地方酸軟了下去。他突然變得笨嘴拙舌起來,雖然知道自己應該要說點什麽,可是腦子裏一片白茫茫,一個字都蹦不出來。
第二輪箭雨暫歇,周遭突然安靜了下去。
齊琛看到蕭慕離眼中泛起了淚光。
別哭,他想說,可是立馬又想,這麽說會不會太生硬?
然而,很多事情就是不能猶豫,一旦猶豫,機會就永遠錯過了。
蕭慕離沒有再給齊琛時間,她趁着陳問“非禮勿視”目光亂飄尴尬分神之際一把搶過他手中的信號煙,轉瞬就沖了出去。
“阿離!”
齊琛被駭的幾乎肝膽俱裂,掙紮着起身去拉她,倉皇間卻只摸到了一片衣角。那柔軟的布料劃過他的指縫,瞬間滑走了。
聽到屋內聲音,玄白又一只箭轉瞬即至,幾乎就擦着齊琛的臉頰射了過去,截斷了一縷烏發。陳問不得不攔腰抱住齊琛要将人拖回安全的地方,就這一息的阻隔,蕭慕離已經沖到了門邊。
那搖搖欲墜的大門一拽就倒了,門外玄白的羽箭正對着蕭慕離的眉心,她幾乎能看清那箭頭上反射的陰寒冷光。
作者有話說:
齊小琛:她愛我!
南小十:【面無表情.jpg】
注:金子來自于星辰墜落、是“亘古恒星的餘晖”的說法是真的,出自天文學家在國家寶藏上的原話。